無窮之劍 - 黑劍姬 X 女神的遺血　12

　　籠罩於漆黑的洞鑄族群落放眼望去，約莫能塞下兩座小村鎮。這跟當初囚禁旅行商隊的地方不一樣。

群落廣闊歸廣闊，裡頭卻僅有兩棵盤旋環繞成螺旋狀，十三人手連手一同懷抱都抱不起的粗壯老樹。除此之外，沒有其它像樣的建築物。

雙老樹生長在一座綠意盎然的小山丘，然而山丘外的土地卻是荒蕪貧瘠、龜裂粉碎的口渴模樣。

仰頭一望，老樹的枝葉縱橫交錯、樹蔭茂盛之程度在漫長歲月的過程中到達異常境界；漆黑夜空竟有八成讓樹叢佔去。我是頭一次見到壯闊得會讓我自覺渺小的樹木。

其外，雙老樹前還漂浮著大小相等、外圍燃燒流溢銀藍色澤的圓盤。無數圓盤如蜂巢般櫛次鱗比地整齊排列，像無堅不摧的魚鱗鎧甲。

離我約莫前方五尺處，相形下更顯矮小的愛瑞絲停佇在兩棵巨樹前，開口唱出人類難以輕易發出的高尖聲音，跟鍛鐵時敲撞出的鏗鏘響聲相差無異。

「Ｎａｔ　Ｕｚ　Ｎｅｍ，Ｇｎｉｙ　Ｅｉｊ　Ｉｅｕｇ　Ｅｋ！」

傾刻間，各種想像得出的鐵器敲撞聲，鬧哄哄地填塞整個諾大空間，吵雜擾耳，令人產生錯覺宛如置身於粗重繁忙的鑄鐵廠。鏗鏘銳耳聲此起彼落，馬兒因而驚嚇，蹬高前身，猛然嘶鳴，啡嘻嘻嘻－－

就像人從窗戶探頭般，張張如假面具的無嘴臉孔，相繼竄出靜默燃燒青火的圓盤。三對銀白眼瞳、三個細直鼻孔並排在狹長灰棕色面具；長到與鎖骨相連的下顎；面具數量之多，築起一道高不可攀的蜂巢狀鐵牆。

眾多假面具的包圍下，我連驚訝都來不及。

這就是洞鑄族的盧山真面目－－再次看到依舊引人驚奇。

「愛瑞絲妳究竟是誰？」我再問。

愛瑞絲默默側身回頭，飛瀑金髮大幅飄動，兩隻蝴蝶隨之飛舞。她回望的眼神蘊藏著與婉約外表相反的冷澈無情，穿過厚重瀏海，與我對上眼。愛瑞絲眼瞳乍現盛怒，緊抱胸中的破爛兔布偶：

「我是誰？妳不是最該知道的嗎？我是妳視為廉價品的無用女兒－－愛瑞絲．巴菲特。」堅強語氣裡，流露出一抹哀淒。

驚訝之餘，我不禁暗想，洞鑄族為何安插一位不曾相識的女孩進入我的旅行商隊，還假扮成我的女兒。我－－貝瑞卿賽爾．巴菲特從未結緍，又何來的女兒呢？

雙手抱胸，我義正嚴辭的回說：

「顯然你們還想在結束交易後，繼續對我的旅行商隊動手腳。但，我必須指正你們一點，那就是我根本沒有女兒。」

像被雷打到，愛瑞絲全身頓然一顫，雙肩崩塌，隻手拿著的兔布偶落寞低垂，接觸地面。再抬頭，她整個人變了得似地，已嗅不到她的怯懦氛圍。

漏洞百出的計謀被我識破，愛瑞絲不再多提無關要緊的事情，切進核心，直接問起：

「多餘的話，不必多說，伊希塔血脈在哪？」

「在馬車上。」

「Ｕｉｈｃ　Ａｈｃ　Ｎａｋ。」

愛瑞絲擺擺頭，上空懸浮的白牆旋即掏空兩個洞。

沒多久，愛瑞絲右上方騰空燒出一條火線，劃出一個黑洞，並從中墜落一個眼熟的麻布袋。是用來裝薇亞莉屍體的麻布袋。

原來方才愛瑞絲是指示屬下，到馬車找尋可能是伊希塔血脈的東西。隨著麻布袋的出現，白牆的洞口重新填補復原。

啪！高空墜地的麻布袋飛濺出斑斑血跡。湧泉般源源不絕的血泊嚇得愛瑞絲驚慌失措，整個人向後跌倒。

「啊！這是甚麼！」

「你們所想要的伊希塔血脈。依照你們的指示，我把帕布魯村唯一的女性帶來這裡了。現在，麻煩你們快點把旅行商隊的人給放了。」

半躺在地上，愛端絲仍驚魂不定，語氣慌慌張張地開口說著：

「那可不行，我們必須先……確定。」

「隨你們的意思。」說完，我盤腿原地坐下，並順口給愛端絲幾句忠告，「不過，勸妳別看比較好。連血都會嚇到的小孩，看到屍體豈不是會瘋掉。」

這話顯然激起愛端絲的反抗心，她硬是以那發顫的嘴唇屈強反駁：

「還真是抱歉，貴為次任族長，這種小事嚇不倒我。再說，想看麻布袋裡的東西，又不一定得要打開麻布袋。」

「那煩請妳快點確認，『次任族長』。」我故意以輕藐的語調，強調她不合乎實際的身份名稱。

「不用妳多說廢話，我也知道！」

伸出左手，愛瑞絲手掌燃起一陣藍光，並在掌心回旋形成一面銀藍圓鏡。她用力握住銀藍圓鏡，直到清脆破碎聲響起。一把僅有線條描繪出外形的厚重方正鐵槌，倏然出現在愛瑞絲的纖弱手掌。

「喔－－變出一個鐵槌能做甚麼？」我說。

「哼，妳給我在一旁靜靜看就好。我等會兒要做的事就好比人類的女性要使用魔法前，必須進行濃縮瑪那的過程。洞鑄族在使用靈魂淬煉前，也必須先建構出一個空間存放抽取出來的瑪那，杜絕外界不必要的干擾，才能完成純度最高的瑪那淬煉。」

「有必要對我這麼熱心的說明嗎？」

「閉嘴！我可是好心告訴妳。」

「手顫抖的很厲害喔。」

一經我的提醒，愛瑞絲這下再也無法掩飾緊張情緒，原本只用一手抓住鐵槌的她趕忙用上兩手緊握，連兔布偶的無力小手也加入戰局。但卻不見有何成效，顫抖反到更加嚴重。

「身為次任族長，使用瑪那淬煉的技術不應該超群嗎？」

「我又不是自願想成為次任族長。妳這個不負責任的傢伙沒資格說我。還有，給我閉嘴，睜大眼睛看就好了。」

總而言之，這位次任族長的銜頭不過是掛假的。真正的愛瑞絲大概是個甚麼也不懂的洞鑄族小孩。讓不成熟的小孩進行靈魂淬煉，真的好嗎？那群高坐上方，只露出張臉俯視一切的洞鑄族，各個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眼看愛端絲深吸口氣，高舉鐵槌，正凖備敲下去。

一聲失去平仄，毫無抑揚，如鐵冰冷的叫喚聲音阻止了一切。

「住手，林檎鎢鋂。」

彷彿老早就佇立在愛瑞絲前方，驟然出現的男子身材高挑，瘦弱如竹杆，肩頭到是廣闊的成倒三角形，這也令他顯得彎腰駝背。頭如先前所見之假面具，光禿平滑無毛。最引人詫異的莫過於他皮包骨的四肢上居然還整齊鑿過十來個小洞，而關節部位則被鑲著藍邊的黑洞取代。

這般百孔千瘡的身形甚至讓人不免懷疑，他究竟是靠甚麼在支撐身體，站立在大地上。就連他披在肩頭的單薄麻布風衣都足以壓垮他。

實情上，男人確實穩穩站立，和平常人沒兩樣。

隨著男人出現，盤據天空的假面具群是一陣騷動，像是狂風掃過的惡夜樹叢般，惶惶不安，瑟縮發抖。

「雷蒙休拜，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愛瑞絲圓睜大眼，難以置信地垂落兩臂，彷彿生氣被抽走般。

「林檎鎢鋂，我的任務暫且不提。煩請收起妳手中的淬煉槌。」名為雷蒙休拜的洞鑄族別過頭，以他僅存左側的三隻眼珠，直視盤坐地上的我；他的眼球顏色是異於同族的清澄金色，「吾名雷蒙休拜，仍是一介監視者。」

林檎鎢鋂似乎是愛瑞絲的真名。

重新站直身子，我稍加活動，暖和僵直的筋骨。伸完懶腰，我接著說道：

「雖然你可能早知道我是誰。不過，既然你都已經自我介紹了，我也按照禮節，自我介紹吧。我是貝瑞卿賽爾．巴菲特，是你們綁架的旅行商隊領隊。好啦，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制止愛瑞絲確認伊希塔血脈呢？」

「否定。」雷蒙休拜語氣堅定，絲毫沒有猶豫，「我否定妳的自我介紹。」

拉拉髮絲，我不禁苦笑幾聲，對面前洞鑄族的奇怪否定感到大惑不解。

我是誰。

難道自己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是誰嗎？

這世上才沒有這種人。

有的話，只有那些鑄下大錯，想要人生重新再來一次的人。

「薇亞莉．帕布魯。」雷蒙休拜喚著那隻機靈淡水魚的名字。

「那名字就是你們引頸期盼，擁有伊希塔血脈的女人。怎麼？其實你早就知道薇亞莉流有伊希塔血脈，所以不必確認。現在是要釋放我的旅行商隊了嗎？」

「再否定。薇亞莉．帕布魯是妳的名字。」

「雷蒙休拜，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愛瑞絲抓起風衣一角，仰望雷蒙休拜尋問。

看來不光我對他的舉止抱持疑惑。

忽視投射在身上的狐疑，雷蒙休拜彎腰向著麻布袋，伸出埋藏在風衣下的白骨手掌。按在麻布袋一會兒，鬆開時竟有三顆金色眼球穿過麻布袋，落在雷蒙休拜掌心。

「證明。證明我在場的證據。」

語音剛落，眼球竄進手指關節的黑洞；雷蒙休拜空蕩無物的右側三眼，隨之浮出三顆眼珠。

「越說越不清楚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肯定。因為妳被操控，沒有任何記憶。」

聳聳肩，我已無力再對雷蒙休拜回話。

「愛瑞絲，妳覺得我那裡不像先前被你們綁架的旅行商隊領隊，貝瑞卿賽爾．巴菲特呢？」

愛瑞絲搖頭，她像換個人似地怯怯答道：

「妳就是我認識的母親沒錯……」

真的是無語問蒼天。

一個說我是她的母親。

一個又說我不是自己。

這可不是在玩猜謎遊戲。

「兩者皆肯定。事到如今，能否勞煩妳親自出面解釋。旅行商隊的領隊，貝瑞卿賽爾．巴菲特。」

「那有兩者都肯定這回事。照你的說法，錯都錯在我身上囉？」我毫不在乎的說道。

沒出片刻，一陣熟悉的語聲劃破滿溢懸疑的空氣，清澈響起。

－－計畫還是失敗了。

我的聲音，迴盪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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