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之劍 - 黑劍姬 X 女神的遺血　11

　　披起茶褐色大披風，在馬車後方的我－－貝瑞卿賽爾．巴菲特－－取出洞鑄族給予的靈魂碎片。泛著刺眼銀藍色，小若指甲，形如碎紙－－這正是通往洞鑄族群落的鑰匙。

洞鑄族，擁有淬煉靈魂技術的遠古非人一族，與我們商人同樣祇奉著導引變革、製造流動的奧利穆耳，教典上稱為流有相同精神血脈的兄弟。

不知為何，比我們還更遵守奧利穆耳教義的他們居然會趁夜裡襲擊商隊，並以商隊裡的小孩為要脅，迫使我們去捕捉流有伊希塔血脈的女人。他們究竟是為甚麼要做出這種事呢？

望向車廂陰影深處，沉寂的麻布袋滲出滴滴豔紅血液，激起圈圈感傷漣漪。可惜了這條機靈的淡水魚。沒能跟妳－－薇亞莉－－成為長時間相處的武友，真的很可惜。

方才薇亞莉持長劍往我那位愚蠢弟弟－－菲特賽爾．巴菲特－－的脆弱咽喉刺去。由於他被我利用洞鑄族的靈魂碎片給控制住，根本不知道要有所迴避。

情急之下，我下令他反擊。卻沒料到菲特賽爾竟失手殺了薇亞莉。

現在也只好順從薇亞莉的遺願，將遺體送往洞鑄族。等救回旅行商隊後，再請洞鑄族能不能網開一面，讓薇亞莉回到帕布魯村安葬。這算是對她最薄弱的補償。至於菲特賽爾，我差遣他前去帕布魯村傳達求救訊息，以防洞鑄族翻臉不認人。

沒時間在這裡感傷了，我必須在今天結束前把薇亞莉的屍體交出去。否則，旅行商隊的人就危險了。

現在，啟程！

去救回我所率領的旅行商隊。

跑回馬夫座位，躍上，振臂揮高掌中韁繩，啪！馬嘶聲驟起，普嚕嚕嚕－－車輪邊發出深沉抗議聲，邊緩緩轉動將馬車帶往前方。負擔果然過重，不過不是抱怨這些的時候。

馬車駛進蔥綠正午日光籠罩的樹海。樹林枝啞間掛滿澄澈光束交織而成帷幕，就好像傳說故事裡出現的失落宮殿，在現實重現般。其遼闊莊嚴令人不禁摒住呼吸，深怕些許空氣波動都會破壞這座自然形成的宮殿。

慎重駛出綠林的馬車，旋即被另一副震驚震懾，望無邊際的平靜綠海，先人足跡建起的土橋曲折彎蜒至地平線隆起的山脈，吹拂清風，閃爍銀波，綠海情景令人心懭神怡，連偶爾壓到硬石而令人討厭的彈跳都像在雀躍舞蹈。

最後，落日依山時，穿過諾大草原的我，總算抵達目的地－－洞鑄族群落的入口。眼前景色一改先前處處給我驚奇、感動的舒服壯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凹凸不平、毫無生氣的漫漫沙漠；馬車前方則是萬丈深懸崖，根本沒路可以讓馬車下到沙漠。

垂落的夜幕壓平夕陽的餘暉，將其拉長成一條貼近地平線上的火舌，勾勒出沙漠的高低起伏，形同曙光。

從馬夫座位走下，我靠近整個下午都拖著沉甸車廂的辛勞馬兒旁，輕撫牠棕灰色鬃毛，感謝牠不辭勞怨將我與貨品送到這裡。

正對那片鑲滿寶石的夜空。舉高臂膀，往前揮出，奮力出去手心裡的靈魂碎片。

突然間，劇烈閃光闖進我眼裡。

啵－－轟！

靈魂碎片懸浮在夜中，迴旋燃燒成顆火球，後又化為框在一輪明鏡裡燃燒的火炎。明鏡墜落般，迅速縮小，四散分裂，同時，撞出一圈銀藍色澤諾大漣漪，橫掃八方。在月色籠罩的沙海景色裡燒出七尺寬的深遂黑洞－－好比點點星火落入白紙中央，燒出大洞般。

走近掛在眼前，無論放置何處都顯得突兀的黑洞。兩條同為銀藍色的火線由黑洞內竄出，直至我腳尖前。

抱持遲疑，小心觸摸其中一條火線，頃刻間，寒冷刺麻肆虐手中，嚇得我快速收手，還害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啡嘻嘻嘻－－

身後的馬很不識相地在這時發出嘶鳴，聽來像是嘲笑。

我掐住馬嘴，捉弄著牠，讓牠不得不甩頭反抗。

啡嘻嘻嘻－－

就看在你那對哀怨的眼神，暫時放過你。

回到懸崖前，我再度伸手觸摸，不過，這次目標是兩條線之間。

有的。

是有的。

雖然看不見，但兩線之間確實是有地面存在。

我飛奔回馬車上，執鞭甩下。結果牠居然聞風不動，任我甩鞭再多次，不動就是不動，牠更轉過頭來，對我吐舌。

唔－－這匹馬甚麼時候變得這麼不乖。沒辦法，我拿了綁著紅蘿蔔的竹杆綁在牠脖子上，讓牠看見吃不到的紅蘿蔔，藉此讓牠奔跑。可是，你想看看，一匹有危險意識的馬，會這麼單純因此受騙嗎？

所以，我綁了兩支綁有紅蘿蔔的竹杆在牠脖子上，一左一右，這匹馬很快就將貪心程度表露無遺。牠看見右邊的紅蘿蔔，便咬右邊，左邊紅蘿蔔順勢靠近牠嘴旁，牠立刻放棄右邊的，改咬左邊，但依然咬不到。頭一次見到馬是這樣把頭左甩右甩奔跑的我，不禁放聲大笑。

「哈哈－－」

笑聲在空盪的夜裡回響，使寒風額外凜冽、寂寥。自覺無趣的我收起笑容，坐回馬夫座位，快馬加鞭，直向黑洞中心前進。

馬匹奔騰的雜亂蹄鐵聲，越是接近黑洞越感覺平緩，彷彿時間停止般。噠噠、噠噠、噠噠、噠－－蹄鐵聲戛然而止，可馬車仍朝前方黑洞筆直前進，速度也沒有停緩的跡象。

我暗自鬆了口氣，馬車已正式在兩線間行駛。

左右瘋狂擺頭欲吃紅蘿蔔的馬，在踏上透明地面絲毫沒有恐懼，現在牠眼中大概只有紅蘿蔔。這正好，我之前還擔心牠會害怕，不敢前進。

一股作氣，衝入廣大黑洞。剎那間，強勁壓力迫使我閉上雙眼，等壓力減緩我才睜眼。倒映在眼簾中的任何東西全都失去色彩，僅剩銀藍火炎描繪出邊框的線條；無論是馬、紅蘿蔔、韁繩、車廂又或是我，抑或是遠方的沙漠、星辰，全都一個樣。黑洞世界，壓根是個未上色的童話繪本。

在這領域裡，外形似乎可以隨心所欲的控制。要不然，拉著馬車的牠，也不可能頂著一顆大馬頭，用消失的四肢奔跑。馬頭變大歸變大，紅蘿蔔好像依舊沒被牠吃下肚。

眼前景象雖然有趣，但有事煩惱的我無心在意，也別提一窺究竟。

正當我潛心思考洞鑄之所以襲擊旅行商隊的理由時，高速的馬車猛然急煞，差點將我甩出馬夫座位，跌個狗吃屎。

痛、痛……磨蹭平撫後頸痛疼，我從座位上立起身，閉著單眼望向馬車前方。

前方呆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她用孅弱身軀阻擋住馬車去路。這是進到黑洞後，首次碰到的人。

銀藍線條描繪出的女孩外形，非旦失去色彩，連光影也不復返。整體感覺就是個會動的平面人物（我在她眼中大概也是這樣）。

留著蓋過雙眼瀏海的小女孩，抱著一隻非常破爛的兔子布偶；頭上兩朵大大蝴蝶結在長髮旁，各別繫出兩條細辮子。配上連身洋裝、圓頭鞋，看起來就像皇都前陣子女孩間流行的伊希塔女神洋娃娃，標緻可愛。

妳是誰－－這句話，硬生卡在喉嚨無法說出。

小女孩似乎明白我的狀況。舉起食指，動作流俐地在空中寫出一排字。寫完後，她將那排字反轉，讓我不用辛苦地去解讀那排顛倒的字句。

「妳別忘了，在這裡除了洞鑄族的語言能傳遞外，任何聲音都發不出來。」

身為旅行商隊的領隊，我堅信自己已將所有商隊成員的容貌、身家都記在腦海。而從她的用字遣辭來看，貌似我商隊某位成員的小孩。是漏記的成員嗎？可是，我不曾在旅行商隊見過這位小女孩的身影。

「上來吧，想必他們是派妳來領我回去。」我依樣畫胡蘆在空中寫道。

小女孩慢步走來，停在馬夫座位前。身材嬌矮的她想自力坐上我旁邊的座位。但她那小小身軀讓這簡單動作，顯得格外困難。我看不下去，也等不下去便伸手拉她起來。同時，我於空中寫著：

「妳的名字是？」

沒想到，她一見我如此問著，竟不顧身體已離開地面，大力掙脫，拍開我的手，跌落在地上。

碰！墜地聲沒有響起，正如小女孩所說。

跳下座位，趕緊扶起小女孩的動作也被她本人制止推開。緊抱懷中兔子布偶，她蜷縮在離我不遠處，低垂瀏海使我無法得知她的表情。

為甚麼她會如此排斥身為領隊的我？莫非是擔心說出名字會洩漏出自己的真實身份？這陌生的小女孩實在啟人疑竇。

「對不起。妳沒受傷吧？年紀大的人記東西總會掉三漏四，妳能再告訴我名字嗎？這次我會牢牢記住的。」我換方式問，藉此試探。

小女孩嘴唇微動，不知在喃喃什麼。

我再寫：

「怎麼了－－」字句正寫到一半，小女孩逕自起身，快步跑向馬夫座位，像隻幼犬要跳上高出身體數倍的床般，以笨拙姿勢努力爬上座位。

「林－－」她忽然以右手制止寫字的左手，並抹去浮在空中的字句。點點頭，詭異的小女孩不知在聽誰說話。爾後，她重新寫上，「愛瑞絲。這名字要記不記，隨妳的便。」愛瑞絲寫完，一副高官驕傲姿態，蹺腳等我上車。

果然是沒聽過的名字。該不會是洞鑄族又再打甚麼歪腦筋了。

而且，我剛剛一直想試著直視小女孩－－愛瑞絲的雙眼，卻都無功而返，感覺她在迴避。

多名驕傲乘客的馬車，繼續行駛在漫長無盡的透明道路上，遠方依然黑暗。這條路到底延伸到何處，馬車行駛在黑洞中又多久了，這些問題始終沒能有個明確答案。

「商隊的大夥都沒事吧？」打破沉寂，我率先寫道。

「沒事。」

「為什麼洞鑄族的會讓妳來引領我呢？」

「我比較了解洞鑄族。」

「為何？」

「我與洞鑄族次任族長是朋友。」

「這麼快就跟洞鑄族打成一片啦。那他們是怎麼的人呢？」

「他們人很和善，又很體貼，比妳好上百倍。」愛瑞絲撇頭，愛理不理地寫出挑釁意味濃厚的行句。

「那他們有告訴妳，為什麼要找尋伊希塔血脈嗎？」

「我們需要的不是血脈，那是為了讓妳們能夠簡單理解，才會使用『血脈』這名詞。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瑪那』。」愛瑞絲左手寫字速度異於常人，幾乎不到二秒就把這串長話寫完。

「咦？不是要淬煉伊希塔的靈魂嗎？」

「不，是淬煉伊希塔專屬的『瑪那』。淬煉靈魂這名詞是人類的誤記，在洞鑄族的正式名稱是『淬煉瑪那』。這世上沒有任何種族能夠在靈魂上動手腳。」

「瑪那又是什麼？」

「連這也不知道嗎？旅行商隊的領隊。瑪那是充滿整個世界有如大氣般存在的能量，任何一種事物都有專屬的瑪那，並在不相互干擾的機制下共存著。我們洞鑄族所擁有的瑪那淬煉技術便是能將各式瑪那抽取出，加以鑄造加工。」

「能不能舉個淺顯易懂的例子？光這樣的解說，實在太過於深奧難懂。」

說得好像自己就是洞鑄族的愛瑞絲，嘴角輕蔑笑起。還彷彿擔心我沒察覺，特地寫了出來：

「呵－－就拿冬天來說，傍晚時刻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的妳，第一次件事是什麼呢？」

「點油燈。」

「錯了，大錯特錯。妳應該會先感到無人的家是如此寒冷黑暗，才會想到要去點油燈、燒火爐。」

自愛瑞絲出現自己制止自己的怪異舉動後，字句言辭間挑撥意味是越加濃厚。小孩會想藉機表現自我，所以我不想多說什麼。單純覺得這孩子的禮貌實在有夠差；或許我該替她母親教訓教訓她。

「原來如此。」我回寫，「人就是這樣，會忽略掉細節問題。」

這麼寫的原意是打算避重就輕，愛瑞絲卻直咬這點，進一步寫道：

「洞鑄族就不會。他們祇奉導引變革、製造流動的理性神－－奧利穆耳，在擁有絕對理性的狀況下，記取前人遺留下的教訓，創造不危害他人的新事物。

「就以這個例子來說，他們能抽取出火、水與開關的瑪那加以淬煉，進而製造出能自動判斷室內溫度，來取決是否點燃爐火，讓妳回到家時不用多費功夫砍柴火點爐火。」

我並不想對小孩反駁。因為這是件相當不理智，又不成熟的事，我便改以疑問企圖轉移焦點。

「連這種事也做得到？怎樣做到的？火是用來點燃木柴，水跟開關又是怎麼回事？」我問的急切，強調「很想知道」的感覺。

愛瑞絲得意淺笑，像是贏得戰爭的將領般。她答道：

「水是用來當作是否點火的條件，一旦水有逐漸結成冰的跡象，自然會打開開關，讓火點燃木柴。」

上勾了。我心想。

「真沒想到，淬煉瑪那的技術會是這麼方便呢。」

「別驚訝，只要有想像力與創造力，洞鑄族還能製造出更多更方便的新奇事物。」

「聽妳說的這麼詳細，其實妳也是洞鑄族吧？」我半開玩笑的寫著，另一方面也是在試探眼前這個奇怪的小女孩。

「說這什麼話呀！我告訴妳－－」再次，愛瑞絲又再次用右手阻止急欲寫字的左手，像是瘋了一般的異樣舉止。她改以右手寫字，速度慢了許多，「這些事都是洞鑄族告訢我的。」

「我要是妳，會請洞鑄族把那奇怪的舉止改掉，以免引來側目。」

見我如此寫著，愛瑞絲雙肩抽動，更加使力地抱緊懷中兔布偶。

她慢慢寫出一句意思不明的話。

「妳真的要捨棄我了嗎？」

咦？

字句在我未能會意前，又被愛瑞絲的左手拭去。她這一來一往間，彷彿在說明愛瑞絲的左右手都居住著一個人格似地。

「前方就是洞鑄族的群落，直接把馬車開進去吧。」

愛瑞絲左手在把這句話推到我面前時，馬車正好穿過一層透明薄膜，好比逃出漆黑山洞般，原先失去的色彩、聲音頓時歸位；車輪曳出的沉重，馬匹奔走的喘息，似乎從來未消失過。

「愛瑞絲，妳究竟是誰？」我脫口說著，在她跳下馬車時。

金髮綁上兩個蝴蝶結的愛瑞絲無所回應，直是走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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