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 章 -
貝瑞、菲特賽爾與我圍在剛生好的火堆。總算卸去束縛四肢自由的鐐銬,我撫摸發紅刺麻的手腕腳踝。貝瑞將替代午餐的果物與乾糧遞給我,便在右邊坐下開始敘說起商隊所遭遇到的一切。
與我隔著火堆的菲特賽爾則不願回憶般,低頭凝視提供溫暖的熊熊烈火,膝前的食物他連口都沒動。
在他默默倒映緋炎的單片眼鏡下,他對我利用奧利穆耳的教義,迫使貝瑞與我成為武友這件事,有多少不服呢?
「大前夜,旅行商隊離開皇都東方邊境的村莊--爾咢次,依照原定計畫前往爾咢次南方村莊--白樺與某位客人見面。」貝瑞點起煙草,以滿不在乎宛如在講述別人故事的口吻說著,「那是位相當守時的客人,在酒場裡沒讓我多等上一分鐘。不過,生意內容到就沒這麼順利談妥。他竟想用高價將商隊裡現存的鹽全買走,礙於有其它村莊客人的訂單,加上我有簽下皇都的『鹽運令』,我也就沒有賣給他了。」
「貝瑞,什麼是鹽運令?」我中斷她的話,提問。
「聽好,妳這基本知識不足的小姑娘。鹽是人民生活最不可或缺的物品,而近來皇都能進口的鹽越來越少。因此必須仰賴四處經商的旅行商隊,向非友邦的國家進行購鹽動作,回到皇都後國王會以公定價賣下,再轉賣給皇都內的商人,以求穩定鹽價。為此因應而生的新律法就是鹽運令。
「擁有此令的旅行商隊在申請皇都騎士團保護時,能獲得最高順位,優先申請。附帶條件是一年內必須賣額定斤兩的鹽給皇都。
「今年年初,鹽運令申請變得過於簡單寬鬆,致使旅行商隊人人都有,而皇都騎士團的騎士人數又不足以應付商隊申請數。結果搞到最後,旅行商隊還不是老樣子,得自行雇用庸兵。我想,這條律法再過一、二年就沒人想簽了。年底時我也不打算續約,實在沒必要做這自討苦吃的廉價搬運工。」
「這就奇怪了。我記得皇都跟東南方臨海的製鹽大國--夙沙不是邦交國嗎?為什麼會購鹽困難?難不成又是色雷斯公國在從中做梗?」我反問。
「色雷斯公國從中做梗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原本皇都的皇家貿易商隊是經過東方的沙海國--山海朝廷,再抵達東南方的夙沙。但是,前幾年起山海朝廷裡發生不明的『非人一族』大肆攻擊各處綠洲,導致國力疲乏。山海朝廷的部分官員更懷疑,是不是我們把新製造出的魔法生物兵器,丟到山海朝廷當作測試兵器的威力。」
「過分!皇都又不是色雷斯公國!才不會做那種不人道的事!」我忿恨地怒站起,咬牙切齒,注視貝瑞。
輕吐悠煙,貝瑞輕彈煙桿,毫不理會我怨恨的情緒。而對面的菲特賽爾則是連眼都沒抬起,仍直視著火堆。
這樣的我,看起來不過是個吵著要糖吃的死小孩。
「薇亞莉,我沒興趣跟妳一起痛恨皇都設定好的敵人。」貝瑞開口。
「妳這話什麼意思?」
「這世界沒有所謂的敵人,只有分成對自己友好跟交惡這兩種。在妳的生活經歷裡,妳將色雷斯人當成敵人。但是,我是商人,更是旅行商隊的領隊,我同樣也見過性格很好的色雷斯人。」
性格很好的色雷斯人?
我才不相信有這種色雷斯人存在!
色雷斯人都只有一個樣,邪惡、殘酷、暴力、不將生命當做一回事。若不是色雷斯人對皇都、對霍利村發動偷襲攻擊,父親和母親怎麼可能會在那夜就不再回來呢?
這些話,說出來也只是自討沒趣,我吞吞口水,安靜坐下。
「確實,大體上來說皇都的人民會憎恨色雷斯人是很正常的。從小我們得到的教育與訊息就是『色雷斯公國以魔法生物建國,玩弄生命,褻瀆伊希塔,萬惡國家』、『色雷斯人的小孩出生就知道殘殺、破壞』、『生命本無,事物皆毀滅,是色雷斯建國最大宗旨』或是『該給予敵人最殘暴的刑罰,再給予他最高的寬恕,這樣才能突顯色雷斯人的高尚』之類,完全單方面的批判與毀謗。
「我記得,以前有位偉人曾說過:『我們是站在先人的肩上,才能眺望更遠處』。只是,這先人所面向的方向,真是正確的嗎?」
對此,我提出反駁:
「色雷斯公國長年襲擾皇都,讓無辜百姓深陷恐懼之中是不爭事實。況且,色雷斯人在小孩出生後,便會進行皮膚植換的魔法儀式,讓他們自身膚色永遠呈現黝黑的紅銅色。這正是褻瀆伊希塔的行為呀。」
伊希塔是孕育生命並付予重量的女神,換言之,祂也正是代表順從自然的女神。因此,改變與生具來便有的皮膚顏色,就已經是大逆不道,更遑論用生命來進行實驗。
罪惡的色雷斯公國,他們會藉由戰場的機會進行一連串慘無人道的魔法實驗,將人變成各式工具,只為達成作戰目標。比如為了入侵敵人指揮所,他們會抓當地小孩,透過魔法控制其意識,再給他們武器來替自己殲滅敵人。任務結束後,這些被魔法控制意識的小孩,又會被當作另一種魔法實驗的實驗品。
色雷斯人簡直就把人命當成一般消秏品在使用。
根據皇都圖書館的史料記載,最初皇都在與色雷斯公國戰爭時,他們就曾經建立數座專門用來養非色雷斯人的人類牧場,當作魔法實驗的材料。
就算是魔法大國,也不能這樣亂用魔法。
真想不透,色雷斯公國的女人都再想些什麼。怎麼會運用伊希塔給予的思惠,進行不人道、蔑視生命的各種行為。同樣身為女人的我,無法理解她們做這種事的理由動機。
情緒略有高漲的我,拿起蘋果一咬。
喀!
「色雷斯人確實會進行妳所說的行為,改變膚色,刺青在身上。但,這對他們來說,這才是表現祇奉主神--赫卡蒂的至高行為。」
「等等,赫卡蒂是背叛生存、掌管萬物之死的神祇,她可是死亡女神。在皇都內也只有少數職業的人會去祇奉這種神。色雷斯公國居然將赫卡蒂視為主神,難怪他們會做出那種噁心又不能理解的行為。」
「薇亞莉,別用自己心中描繪的世界,來看待這廣闊無邊的大千世界。皇都境內的信仰宗旨確實要人分別祇奉兩種神,主神伊希塔與一位依職業不同來祇奉的副神。但,這項信仰宗旨沒必要也不必要套用在其它國家上。看開點,這世界總有令人驚奇的地方,心胸不夠廣闊,是很難接受外來的新事物。」貝瑞冷淡,事不關己地吐吹白煙。
「這是妳四處旅行經商得到的結論嗎?」
「也算是啦。」
「姊,夠了吧。無關緊要的事,說再多還是無關緊要。」始終沉默的菲特賽爾開口就是刺激的話。
從剛剛開始的語論,我能明白貝瑞眼中的色雷斯人跟皇都的人沒有兩樣。這種看法,我無法認同,我要讓貝瑞知道她是錯的。
這事不是無關緊要,而是對你--菲特賽爾來說無關緊要!
「什麼無關緊--!」
「閉嘴!」菲特賽爾一改先前的弱勢態度,語氣強硬地說:「名為薇亞莉的女人,要聽我們至今發生的一切是妳先提出的。要不是姊的要求,我才不會坐在這,重新回憶這段痛苦的經歷。」
我與菲特賽爾隔著火堆,相互瞪視。貝瑞則保持一貫態度,悠然自得地抽口煙,再緩慢吐出。
「從我這位置來看,讓人不禁懷疑,你們兩個是不是打火石。初次見面就大打出手,現在又惡言相向。這麼想擦出火花是可以,但--」貝瑞將煙桿置於膝上。眼神由下往上,挾莫大氣勢,忿恨不滿地快速掃視過我與菲特賽爾,「也請不要在火藥堆旁隨便點火。」貝瑞語氣淡薄,讓我自覺到這是暴雨來襲前的寧靜。
貝瑞意思明顯,我跟菲特賽爾只得乖乖噤聲。
「嗯?菲特賽爾,你不吃東西嗎?」
菲特賽爾沉默不語。光看身軀就知道胃口有多大的他,眼前乾糧、果物一口也沒動。正值中午的現下說不餓是騙人的。
「兒子……」菲特賽爾簡短兩字,便道盡他心中所承受的愁悶。
也因這兩字,令馬車上菲特賽爾欲攻擊我時,面露凶顏的姿態再度浮現腦海。
--我兒子也不會被牠們抓走!
那時躲在黑暗角落的他,是不是在低聲啜泣呢?
葛葉姐。妳現在身體有好點嗎?
觸景傷情的我把吃到一半的蘋果往菲特賽爾丟去。他驚訝接下,惡狠狠地看我。對這種眼神我總是喜歡反擊回去。不過,明白他擔憂的我,目前不想這麼做。於是,我避開視線,向上看去,結巴道歉:
「對、對不起……」
「喔呀--沒想到薇亞莉會大方道歉。」貝瑞嘲諷般的欽佩。
但,菲特賽爾毫不領情,又把蘋果丟了回來。
接下。
這傢伙,存心找我吵架是吧。
「沒人會把吃到一半的東西當成求和的貢品。」菲特賽爾看向火堆,拿起一顆蘋果,咬下。
喀!
「求和?我才沒有打算求和!你這--」
小老鼠在夜間被大鵰鴞盯上的感覺,大概就是我現在的感覺,銳利刺麻--貝瑞叼著煙桿,等我將自己要躺的墓穴挖好。
「不……沒事了。」我不敢再開口。
呵。
一聲很輕的笑聲傳入我耳裡,菲特賽爾低頭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我很肯定笑聲是從他那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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