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話就不多談,以免我這沒用的弟急死。記得說到鹽運令了……總之,那位客人並沒有買到他想要的鹽。接著我們便在白樺村裡進行平常的賣買。
「白樺村比北方的爾咢次村還要更接近沙漠,多數人想要購買的不外乎是些容易被風沙損毀的日常器具。此外我們也接到許多訂單,就結果來說這筆賣買是大豐收。不枉我們特地繞到白樺村。當晚我們就在白樺村裡住了下來。
「隔天一早,簡便用完早餐,旅行商隊就立即動身,準備前往帕布魯村。白樺村與帕布魯村之間並沒有任何村莊,距離也頗遠,不早出發是無法在預定時間到達帕布魯村。」
「帕布魯村有距離白樺村這麼遠?」
「正確來說,我是擔心路上會有盜賊或是色雷斯公國的潛伏軍隊出沒,故意放慢商隊的行進速度,讓請來的傭兵團有足夠時間進行偵查道路、確保安全與防護商隊的作業。」
「有必要這麼做?不是有請傭兵團來……為什麼不是騎士團呀?」
「薇亞莉,妳沒專心在聽我說。我曾說過,今年年初,鹽運令申請程序變得簡單,導致旅行商隊人人有。團員數固定的騎士團根本沒法出動滿足要求的人數,我的旅行商隊是以時間為重,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擔擱到時間。另請傭兵團是最好的不二選擇。
「至於另一點,住在帕布魯村的妳應該很明白。皇都與色雷斯公國的國境並沒有很明確的天險阻隔。阻止色雷斯公國入侵就只能依靠皇都設立的自立警備隊,只是據點設置過分廣布,能即時傳遞訊息的方法又僅有狼煙,產生的嚇阻效果自然很差。
「想要騙過自立警備隊的眼睛,耍點小技倆就辦得到,何時被色雷斯公國入侵都可能。最好的證明就是十年前發生的事件。由騎士團分裂出來的自立警備隊,充其量不過是個反應被人攻擊的訊息據點。」
--十年前,色雷斯公國大舉侵犯邊境村鎮。
「貝瑞,那時妳幾歲?」
這問題才問完,菲特賽爾馬上將口中的乾糧噴得到處都是。好髒的男人。
「薇亞莉--這問題即便是女人問,也是件很失禮的事,給我好好記得。」貝瑞額頭冒出絲絲青筋,咬在嘴角的煙桿似乎快斷成兩截,「諒妳是初犯加上跟我同樣是女人,我這次就先放過妳。」
不過是問年紀,有嚴重到這程度?
沒想到落落大方、瀟灑脫俗的貝瑞,居然會在意自己的年紀……我以後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嗎?不會吧。
「我那時年紀是--」貝瑞沒明說,她右手直豎煙桿,左手伸出四指。我這方向看去,合起來就是她的年紀,十四歲。加上十也不過二十四歲,年齡並沒有老到不能說出口吧。
才十四歲……剛張嘴,我又把話吞回喉嚨。今天把話吞回喉裡的次數比平常還來得要多,不能直話直說還真是難過。
菲特賽爾用袖子擦嘴,提醒:
「叫薇亞莉的女人,妳別老是將話題引到不要緊的地方。我姊幾歲不重要。」
「你如果能改掉那種稱呼法,我或許會考慮考慮。」
「妳!不過是個女人,別太囂張!」
這話,觸擊到我的逆麟。
我雙手抱胸,睜隻眼,閉隻眼,輕蔑斜視菲特賽爾。
「是女人又怎樣?」我說,「若真要打起來,你未必能打贏我。」
「笑話!不過是隻膚色比較黑的母山猴,我一隻手就能打贏妳。」
正當我跟菲特賽爾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越吵越火爆時,有道閃光掠過眼角餘光。
「火花越來越猛烈了喔!」貝瑞笑臉依舊,卻還是有陣接近爆發的熱度隔空傳了過來,「如果不想變成那樣,就給我乖乖閉嘴。」
方才飛過金光不偏不倚地插在一隻百步蛇的腦袋上。那是原先貝瑞嘴上叼著的煙桿。
見此景,我再度閉嘴。
話題又回到原本。
「菲特賽爾,之後記得把煙桿洗乾淨。」
貝瑞從腰包中拿出第二支煙桿,重新填滿煙草,點燃。菲特賽爾很聽話地點頭,撿起地上已死的百步蛇與化為飛刀的煙桿。
貝瑞接續說了下去:
「為求安全,行動放緩的我們在傍晚時,發現了一座村莊的廢墟。應該是十年前被色雷斯公國所破壞的村莊。可是就如我前述,白樺村與帕布魯村之間,並沒有任何一個村子存在,從以前就是那樣。
「當時我沒有在意這村莊的來歷,只覺得真是幸運。清晨開始就以最慬慎、安全的方式慢步前進,大夥趕了百里路,早精疲力竭。若能在這座廢墟裡找到一棟結構尚完整的建築物,大夥也能得到完善的庇護,好好休養生息。
「在奧利穆耳的引領下,我們順利找到理想中的建築物,一棟兩層對稱式紅磚建築物。大門進去就是樓梯,二樓右半面已嚴重倒塌,不知何時會連一樓也倒塌,所以我把大夥全安置在廢墟左半面最大的房間。這以前似乎是當作餐廳來使用。
「我命人將窗口全用黑布蓋住,防止房內火光被遠方敵人瞧見。之後,我讓傭兵團負責建築物周圍的警戒,商隊則排班輪流讓男人去二樓站崗,一方面負責遠方看察,另一方面也監視傭兵團的行動。傭兵團雖是用錢請來的,但仍不足以信任。傭兵團最後反咬雇主的例子,時有所聞。完成所有準備,就當大夥入睡時,事情發生了。」一連珠串話下,貝瑞停頓吸口煙,喘息會兒,臉上淡淡流露被襲擊殘留的餘悸。
「為了不吵醒大夥,我獨自在餐廳與樓梯間的小隔間進行作業。當晚月光皎潔,自窗口傾流而下的銀光甚至比燈火還要明亮,我便把燈火熄滅,省點燈油。」
「是什麼作業這麼重要?趕了百里路的妳,不會累嗎?」我插嘴問起。
「是件不足掛齒的作業,因為有時間期限不快點趕工不行,再累都得完成。至於是為了什麼,我就不多提,免得菲特賽爾又多發牢騷。
「靜謐夜中,陣陣風聲蟲鳴聽來悅耳。是個會讓人忘卻疲憊,放鬆休息的夜晚。但,突然一聲叫囂劃破寧靜夜,有東西與傭兵團發生爭鬥。不一會兒工夫,聲音變越來越小,遠離了建築物。
「對此,二樓負責監察的男人們居然都沒有人下來通知發生何事。身為領隊的我怒沖沖往二樓直奔,找他們興師問罪。卻意外目睹生平第一次碰到最詭異的事情,接下來的話要信或不信,都由薇亞莉妳自己決定,畢竟連我現在也仍還不相信這種事。」
我點頭。非必要時刻不開口的菲特賽爾,默默咬著帶點粉味的乾糧,仔細看他拿乾糧的手,正細微顫抖;是在壓抑內心殘存的恐懼嗎?
「到達二樓,原本被分派在走廊上的人不在崗位上,僅剩掛在窗戶的黑布隨風飄動與用來保暖的小型爐火,大概是去跟別人聊天摸魚。熄掉爐火,我又轉進離樓梯最近的房間,也是樓下小隔間的正上方,裡頭也沒有人在,留下同樣的情景。連續兩個人不乖乖呆在自己負責的崗位上,令我有點發怒。
「最後,我進入二樓左側中間的房間裡,找到負責站這時段的菲特賽爾。我記得那時第一句話就是:『沒掛黑布就算了,連發生事情也不通知一聲,想害死大夥呀!』」
菲特賽爾像是被光輝照耀的鏡子,自然反射地接道:
「抱歉!領隊,今夜月色太美,讓我想起待在家裡的妻子,所以才……」
「感謝你的配合。」貝瑞的煙桿像劍凶猛地砍停在我眼前,語調轉高,「就在這時!隔壁傳來慘叫聲,聲音就跟外頭傳來的一樣,越來越小聲,彷彿受害者是在尖叫的狀態下,被人綁走帶去遠方。
「一看苗頭不對,也顧不得當時菲特賽爾他的懷疑表情,我跑進隔壁間,二樓最左側的房間。才剛進到房裡,我頭皮便發麻,呆佇在門口,根本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情。
「那人面容驚恐,動作就停在拔腿逃跑的瞬間。隨後提燈追來的菲特賽爾也看到相同情景。我試著呼喊他的名字,結果沒得到回應。當下也只好硬著頭皮走近。菲特賽爾提燈一照。」
給貝瑞動作語氣吊高的緊張情緒,令我頻頻嚥口水。這感覺讓我回到坐在床前,聽父親述說他在皇都各地幫助民眾解決各式疑難雜症時,所發生的各式趣事--有快樂、有悲傷、有驚喜、有驚悚。
貝瑞自腰包拿出一張折得整齊四方的羊皮紙,攤開,原來是張寫好的訂單。
「燈火照耀就像照在張紙上,光影沒有任何高低起伏,可是我用手仍然能感受到他呼吸與心跳。往他側旁看去,竟然連身體該有的厚度也消失。這人是被某種力量或是魔法,活生生地變成印壓在紙張上的人形圖案。
「隨後,一條銀藍火光突然竄出,將他攔腰截半,再依銀藍火光劃出的線對折。接著,又一像銀藍光光竄出,再對折,動作不斷重覆直到人形變成這樣。」貝瑞邊說邊將方才攤開的羊皮紙對折恢復成一開始拿出的模樣--一塊餅乾大小的方型,「實際上,我見到的比這還要小,差不多只有小指指甲大小,並帶有刺眼銀藍光澤。」
「那後來呢?妳有把那塊東西撿起來嗎?」
「沒有,沒能來得及撿。那塊東西在掉落地面的同時,出現一個稍縱即逝的洞穴。東西掉進洞裡,消失了。驚訝之餘,我和菲特賽爾也遭受到同樣對待。不過,過程中我完全沒有任何痛楚或是恐懼。宛若走在路上恰巧聽見一條八掛,只是單純聽見,完全無法提起興子去多了解。
「當眼前的景色消失在眼中,我的意識也一度消失。等我睜眼清醒那刻,便知道是被什麼東西襲擊。我也體悟到就算防備得多麼嚴謹,敵人想抓到妳,總會有方法把妳抓住,差別只在於,是什麼東西想抓住妳。可,我也真的沒料想到會是『他們』。真是天有不測風雲,計畫永遠趕不上改變。
「最後,我們商隊所有人,包含雇用的傭兵全都被抓起來。他們更以小孩子為人質,要脅身為商隊領隊的我幫助他們綁架一個女人,一個流有伊希塔血脈的女人。」
「伊希塔可是寫在教典裡的雙女神之一,屬於神話故事裡的角色,怎麼可能實際存在這世界上呢?假設真的存在,那流傳下來的血脈,應該薄得跟蚊子所吸的血液差不多程度吧?」
「一般來講,血脈所代表的意思跟妳說的差不多。可是,他們是非人一族,擁有人類所沒有的特殊技術。因此,他們所指的血脈意思可能跟我們不同。」
「那為甚麼要抓我呢?」
「關於這點,恐怕要去問『他們』會比較快。他們只告訴我們目標生活在帕布魯村,而且是位女性。我們抵達村莊口的時候,向負責盤查的村民尋問後的結果,就是妳--薇亞莉--帕布魯村,唯一的一位女性。」
「原來如此……」
貝瑞所率領的旅行商隊被襲擊的過程竟是如此平靜。本以為她們會是在經過一番抵抗後,才被敵人抓住。可別誤會,我不是在幸災樂禍,只是想明白昨夜為何會有飛雪熊誤入村子裡。
這樣聽下來,這兩件事似乎沒有特別的牽連。
自剛剛起,就有一股很微弱的聲音悄悄傳進耳裡,干擾我的注意力。直覺望向火堆對面的菲特賽爾,只見他抱頭低吟。
「……恩……」
相較於貝瑞顯現的悠然,菲特賽爾則整個人蜷曲坐在草地,雙手抱頭,口中唸唸有詞,其苦悶模樣和我鬥嘴時判若兩人。想來,貝瑞追述中間菲特賽爾曾插嘴說出當下所說的話,並非為讓我更了解當時情形,而是他又再度回到那段令他痛苦的時空裡了吧。
察覺我視線轉移的貝瑞,主動提起。
「那是我沒用弟弟獨生子的名字,法理恩.巴菲特。」在我提出尋問前,貝瑞已把答案告訴我,「別管他,也不用安慰他,我們巴菲特家族中沒有任何人是需要別人攙扶才能爬起來。」
貝瑞比我想像中的,還要來得冷酷……正確來說,應該說是嚴酷。
人在承受重大壓力時,鏓會希望身邊的人能夠伸出援手幫助自己,脫離抑或是減輕壓力造成的痛苦。
「些許的安慰,應該不是壞事吧?」我繞過貌似燃燒菲特賽爾身心的惡火,靠近他,拍拍他寬闊厚實的肩膀,「別傷心,菲特賽爾,等會兒我們就去救出你的兒子。打起精神來,這樣的弱小樣子被兒子看見可是很難看的。」菲特賽爾身的顫抖立刻停止,我則露出滿意的笑容。
人本來就是應該互相扶持,才能渡過一道道難關。
誰都一樣。
事情應當是圓滿結束的。誰知,菲特賽爾突然一個起身,將我壓制在地,拿出塊白布,大力摀住我的口鼻,神情忿恨激動的他,手指滲過白布的卻是意外凍寒。
「竟然這樣,妳只要乖乖地屈服,讓我們把妳交出去,我和法理恩就能團聚了!可憎的伊希塔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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