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就這樣平靜下來了。
他每日清晨便醒來撰寫發展計劃直寫到銀月高懸才會歇息,屋內的燈火永遠不會熄滅,有時已經幾乎陷入沉眠卻因為突然的靈光一閃而又起身繼續書寫,這樣日夜顛倒混亂不堪的作息很快的讓他本就不甚康健的身體出現狀況。
這一日太陽早已懸掛在天空正中央他卻依然沉眠,忽冷忽熱的感覺讓他輕輕的悶哼卻不呻吟出聲,自小便學會了傷痛必須自己承受的黑髮神徒蜷縮在軟床正中,額上都是冷汗。手心綠光一閃,紅髮的女性神祇便落在了他的床前面露心疼,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為他掖了掖被子、伸出手輕輕掠過他額前汗濕的髮,然後在他的床邊坐下靜靜的陪伴著他。少年發著高燒神色痛苦的嘴裡夢囈著些什麼,她沒有仔細去聽卻還是聽見了一個似乎是名字的片語:「……颯彌亞?」
她沉思了片刻,揮手在少年身上佈下一層防護後大步踏出房間前往主殿。
這幾天冰炎都很認真的在思考,那個神徒帶給他的影響究竟是好是壞?他意識到自己面對那名少年時便完全無法控制的情緒是多麼的危險,無論是對他或是對自己都是一種警訊。
「過兩天將他遣回學院吧。」冰炎剛做下這個決定,主殿大門便被狠狠推開。踏入的女性神祇神色嚴肅,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殺意:「冰炎小子,我想請你幫我調查一個人。」
「誰?」他已經沒有那個心去阻止奴勒麗將他的神殿當自己家隨意來回的行為,而是放下手中的筆語氣淡淡。奴勒麗在他的神座對面一揚手,纍纍的白骨便堆疊成了神座的模樣,她坐下並將兩腿交疊,這才目光凌厲的開口:「幫我查一個跟漾漾有關的人,名字是颯彌亞……」
「妳說誰!?」冰炎的反應出乎她意料的激烈,只見他猛然從神座上站起卻又在瞬間察覺自己的失態,坐回去之後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妳從哪裡聽到這名字的?」
奴勒麗警覺的發現他的試探之意,瞳孔微縮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漾漾作夢中說的,但是我只聽到這三個字又覺得這應該是個名字,司師庭那幫老頭子又訂了神職隱私律我不能直接去查,只能拜託你了。」
「妳是說褚冥漾知道這個名字?」冰炎的內心充滿了震驚,他從未想過那名纖瘦卻驕傲的神徒會與自己喪失的曾經的記憶有關,更從未去設想世界上還有知道的人……因為父神告訴他,知道他過去那段時光的人都已經「死」了……那褚冥漾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見了這個名字。」奴勒麗據實以告,語氣中有著藏不住的憂慮:「但是他看起來很痛苦……而且他又發起了高燒。」
冰炎的動作一頓:「他又病了?」
「為了你的計劃書他已經很久沒睡一頓好的了。」奴勒麗的話語帶著點怨氣,她撇開臉看向窗外冰晶為基底的湧焰池,眼神帶著被戲謔深深掩埋的無奈:「他的心是那般的乾淨虔誠……只要是神明他便會全心信仰,而無論是否是他從屬神殿的主人。」
「有時間的話去看看他吧。」奴勒麗站起身,揮手白骨王座便消融進了地底:「他會很高興的。」說著她走出大殿,彎過轉角身後那灼人的視線便消失了,而她勾起唇角笑的妖豔奪人:「漾漾,姊姊這可是在幫你啊。」
想起床上少年蒼白的面色,她擰眉片刻然後笑了。這個時候他需要的不會是自己,而是那一聽到那個名字便無法自控的年輕神明,她能感受到那樣深刻的羈絆,即使他們自己都毫無所覺……但是總會有蛛絲馬跡可循,就像藏在黑暗中的真實,終有一天會被陽光照亮。
她仰頭看向刺目的日陽,心中是一片安寧。
冰炎抬步踏入許久未進的房間,神香的清冷味道在空中飄蕩,透明的大氣精靈焦急的在床旁飄來飄去而床上那人卻是坐著抱住被子發呆。他上前兩步試探的開口:「……褚?」
少年目光緩緩的聚焦,他轉過頭看向有些不安迷惑的年輕神明歪了歪頭似乎像是在思考什麼,片刻綻開一個他從未看過的溫柔笑容:「颯彌亞,好久不見了。」
「你……」他愕然的想要開口,卻看見眼前那人滿目溫柔的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很久沒見面了吧?已經久到……你都不記得我是誰了。」
「你還記得我們剛見面的時候嗎?那時候你超小一隻的,這——麼小,我都怕我會不小心把你給抱斷掉了。」他說著鬆開了被子比劃了一個大小,興致勃勃卻又溫暖柔和的繼續說道:「一轉眼你已經長這麼大啦,有比我高嗎?」說著跳下床在他身旁站好,比劃了一下身高差距後有點難過的又爬回床上,手裡扯著被子嘟嚷:「居然比我高這麼多,太過分了……」
年輕神明的臉上都是茫然。這樣熟悉的感覺讓他有些無措,他的記憶裏面沒有會叫他「颯彌亞」的褚冥漾、只有傲骨如竹的黑髮神徒褚冥漾,但他對他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親暱卻無法偽裝,他知道他早已被封印的名字……更有可能,他是他失去的那段記憶中的所存在的人。
「最過分的就是你居然不記得我了!」少年鼓起腮幫一臉憤怒,但是那個樣子看在冰炎的眼裡卻只有憨態可掬可以形容,他伸出手揪住冰炎寬袖的一小角用一種可憐的表情看著他,語氣有點難過:「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颯彌亞你忘記誰都不能忘記褚冥漾啊……嗚嗚嗚颯彌亞是騙子……」
說著眼淚開始往下掉,平時清冷的眼睛帶上了這樣的情緒讓冰炎看著手很癢很想揉他的腮幫……而他也這麼做了。
「颯彌亞你學壞了!」少年幾乎是崩潰的大叫,眼淚完全停不下來:「你、你怎麼可以調戲我!好歹我也是你褚哥哥!」
「你又沒比我大。」嘴下意識的溜出一句冰炎才驚覺不對,如果說感官可以誤導自己,那麼身體的本能呢?右手抬起撫向心口,跳動得比平常都要快的心臟似乎在叫囂著「就是他」,鬼使神差的他上前伸出指尖抹去他的眼淚,語氣無奈:「別哭了。」
少年依然抽噎著沒有停下,卻是一爪子糊在他的臉上留下一個爪印毫不客氣的把他推開:「颯彌亞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嗚嗚嗚……就算亞父讓我跟你玩也不!」
他突然覺得有些深沉的無奈,這人也沒喝醉怎麼這麼難纏……不對,喝醉?
想起方才褚冥漾靠近自己時身上淡淡的異香,該死的那根本不是異香!
那、是、酒、香、啊!
「……奴、勒、麗!」冰炎咬牙切齒的咆哮,搭配上褚冥漾在一旁哭得起勁的樣子顯得這個畫面非常的滑稽。他磨牙了一陣冷笑兩聲決定下次去找暗夜神女算帳,這才轉身撈起哭到打嗝的少年開始套話……
「褚,你說的亞父是誰?」
「我討厭你啦嗚嗚嗚……」
青筋。
「……褚,你跟我什麼時候認識的?」
「嗚哇你居然連這個都不記得了我要跟你絕交!」
深吸氣。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忘記你嗎?」
「你走開!為什麼要戳我痛處嘛嗚嗚嗚我怎麼會知道……」
他放聲大哭的那一瞬間所有的氣怒都消失在他難過的眼睛裡,深深的疼痛突然湧上冰炎的心頭,他幾乎可以想像出來這個顯然很依賴他的孩子是經過了什麼而一路變成了他最終見到的模樣。眼前彷彿出現了嬌小的男孩跌跌撞撞的往前奔跑身影漸漸的蛻變成了清俊的少年,面孔上的笑容也一天天的漸漸消失直至不見卻依然執著往前走的模樣。
頭部突然劇烈的疼痛了起來,他忍耐著那樣劇烈的不適放開褚冥漾腳步有些不穩的往外走。他不想傷到他,在確認他的身分之前他都不會傷害他……即使他已經信了八分。身體的語言不會欺騙他,略有些潔癖的他竟然不排斥他的接觸就是一個明顯的異常。
但是頭部的疼痛讓他有些意識模糊,下一秒他往地面撞去卻被黑髮的神徒接住,褚冥漾將意識全無的他連拖帶拉的弄到自己的床上,然後伸手擁抱住他並閉上了眼睛。
「颯彌亞……這次,我絕對不會再離開你了……」白皙的指尖緊緊的抓住年輕神明白色的神袍,帶著依賴和眷戀的輕聲呢喃:「誰都別想……再從我這裡奪走你了……」
「我會保護你的,颯彌亞……」
黑髮神徒的身軀呈現一種環抱的姿態擁抱住年輕的神明,奇異的是纖細的少年卻彷彿真正的將懷中的銀髮神明保護在懷裡了一般,分明那般的纖瘦脆弱卻緊緊的抱住懷中青年的上半身、就像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鬆開的決心,畫面充滿了安寧與溫馨的感覺。大氣精靈輕聲的笑著熄了室內的燈火,銀色的月光透過冰晶窗戶流瀉而入替室內添上了一點涼意,祥和的像是時空被靜止了一般。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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