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3
微冷。
雨滴撲打了幾滴水珠在臉上,髮稍染上了幾許的水意。
一瞬。
便從細雨成了滂沱大雨。
褚冥漾倒也沒有想刻意去躲雨的想法,只是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襯衫上頭,濕透了整個人卻無意去理會那顯得些為濕黏的雨氣,貼伏在身上的那般濕潤感無來由地讓他感到麻煩。
可他依舊保持著徐慢的步調緩緩向前,他稍稍慶幸於自己身上並沒有帶著什麼紙本文件還是課堂用的課本等等,雖然自己是出來買蛋糕來當中餐的,盒子外層還有塑膠袋好好裝起,上頭還被自己打了個結,儘管袋身也幾乎是潑上大片雨水。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眼前的視線忽地暗了起,看著地上的影子能夠稍稍描繪出自己身旁的身影物體是什麼,一個人跟一把大雨傘。
「褚。」在聽見熟悉的嗓音時,他沒有回過頭,只是任由濕淋淋的髮絲貼在自己的雙頰邊,撥至耳際。
「謝謝。」停下了腳步,冰炎只是看著褚冥漾沉默不語。
隨後他便被冰炎主動拉起了手,接過了那把雨傘後,不明所以地看著對方的動作,將那件黑色的風衣給披在自己身上,說著穿上兩字後,又拿回了雨傘順道拿起了他手中的袋子。
簡單也不過的動作在這時候顯得分外笨拙,他只是看著對方的側臉低聲道謝後,套上明顯過大的外套,稍稍能夠依稀嗅到對方的馨香氣息,夾雜著雨水的濕氣。
站在門口,褚冥漾摸索不著鑰匙的蹤跡,只是左右翻找一再重覆著,卻找不著那冰涼的鑰匙。
他停頓了動作,隨即被冰炎給拉上了樓。眼前人只是一氣呵成地開門、旋開、推他進去後、掩上了門扉,簡單俐落。
「先換上,可能有點大件。」他點了點頭,接過了對方遞來的衣物和毛巾後,才從出神的舉動給喚醒了些許,意識有些模糊不清,仍舊停留在昨日的晚餐當時。
他似乎錯拿了含了些微酒精的飲料,一飲而下的結果便是不勝酒力地開始微醺,腦袋雖然仍然可以保持清晰,可動作卻明顯的遲鈍了幾分。或許是先前的疲累感,以至於後來大多數的時候他靠在千冬歲的旁邊簡直昏昏欲睡。
雙手拿著的飯碗,近乎將他整個腦袋給埋了進去。
千冬歲試問著他是否還好,褚冥漾倒也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麼回應的,而最後又是怎麼回到家裡的,其餘的後來全忘卻了大半。
唯一記得的是,自己被人給抱了起,在那昏黃的街燈微暗著的街道。
他試圖抓起那惆悵不散的氛圍,卻在觸碰那可能的形狀時,如玻璃般碎裂了開來。
才赫然驚醒,在清晨之時。
左頰被溫熱的觸感給回了神,一旁的冰炎只是沉默地看著他、將披在肩頭的那毛巾與仍舊滴著水髮絲給細細擦乾,吹風機的隆隆聲響意外地在房間裡頭擴音了大。
褚冥漾才發覺冰炎的房間其實不如自己的相仿,簡單的幾樣家具擺設、桌上的幾本參考書與外文小說、沒有過多的雜物堆積在角落,若說有條不紊倒也貼切、或許還可以用貧瘠兩字可能更為恰當。
「很抱歉,我的房間就是這麼貧瘠。」隨後他的後腦便被那人給重擊了住,麻痛的感覺無端泛起,褚冥漾只能撇了撇嘴一臉無奈地看著對方。
才方要開口時,冰炎便提起了昨天他失序的動作。
「不會喝酒還拿錯別人的飲料。」看著對方微揚起的嘴角,帶著些微惡趣味的成份,他無來由地瑟縮了下身軀,雙手環抱的兔子稍稍收緊了力道。
那是他第一次難得的幸運,抽到了懷裡近似冰炎的大隻玩偶兔,紅燦的雙眼恰似對方那雙如紅玉般的寶石,而白色的純粹就彷彿對方的那一頭銀髮清楚可見。
即便他曾聽千冬歲說過,冰炎不曾收過誰的禮物。
儘管有許多人想送他禮物,他也會明確地拒絕對方而不收受。
或許,他是那個例外。
無論他是否是那個唯一,可他或許是那個第一。褚冥漾無來由地如此思忖著,帶著毫無意義的思考模式,他顧自天馬行空地想像著。
似乎還可以透過對方所言的淺嚐那酒精的醉意,他忍不住揚起了一抹靦腆的笑容,只見冰炎停頓了一會,而後收起了那惡趣味的嘲弄話語後,他似乎能夠看見對方的那情緒轉變,稍稍地、改變了些許參了點微妙的關係。
即便,他跟他之間、其實沒有太多的互動。
分歧點。
在於他那時候在分組名單上填了語言組時,才算正式跟冰炎有了交集點。
而不僅僅在於那所謂的學長弟那薄弱的關係,直屬兩字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兩個人曾經都擁有過相同的學號密碼,其餘的、其實根本什麼也沒有。
褚。
冰炎總是這麼帶著些微距離感地如此低喃著,又像是將他的名給反覆咀嚼回味般,不停重複著那低喃,隱含著若有似無的淡薄情緒,難以猜透。
「抱歉。」他望著窗外的灰濛色彩,似乎略帶了點潮濕的氣味。一旁擱置的時鐘滴答的聲響才拉回了他的思緒,六點二十分。
「為什麼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事。」冰炎緩聲回道,倒杯熱茶遞上了前,坐在床邊自然卻顯得褚冥漾自己份外的不自在。
「……沒什麼。」微低著頭,已然成了習慣性的動作。反覆眨眼的力倒放輕了些許,酒精的揮發似乎並不完全仍有殘存微醺的氣味,夾雜濕氣與淡香,他才赫然想起今天要去店裡幫忙一事倏地感到暈眩的劇烈。
離十點還有段時間,自己應該是能走到樓下簡單的梳洗整理一些事物,他思忖著。毫然無覺的是冰炎雙眼裡頭的若有所思,自己的身影快速佔據了那潭深紅色彩。
用力地眨了下眼睫,劇痛感殘存的疼痛迫使了褚冥漾不自覺地撫上了左額,眼眉中心的皺褶明顯可見。
「需要止痛藥嗎?」對方提問了聲,他卻回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學長很依賴止痛劑嗎?」
「怎麼說?」略加思索了下,瞥見對方明顯較自己蒼白的皮膚,褚冥漾只是偏了偏頭才緩回道:「感覺上。」
「你應該比我更需要不是。聽千冬歲說、你常常服用止痛劑。」他重重頓了下,沒有接下後來的對話,只是突地沉默似乎更為適合現在這種尷尬的氛圍。
他並不曉得自己應該說什麼,應該坦白那塊不曾言明過的小心事,抑或是那長久壓力聚積而下的空白疼痛。無論是哪一塊,都無法正確地取捨。
他記得很清楚,在孩提時候身上總是佈上了大大小小的傷口,瘀青破皮稀鬆平常。而有時候掉落在水溝蓋裡、在閃躲不及從天而降的花盆給砸到更是顯得笨拙。再一次的意外車禍後,他才發覺自己對於疼痛感,除了那僅存的心臟撞擊之外,顯得淡微的痛覺神經變得似乎遲鈍了些許。總是在他看見自己的手指被劃出一道道血液滲出的同時,他才恍然地發覺自己似乎又不小心地割傷。可為什麼造成、他倒也不太清楚。
也許只是不小心,他思忖著。
總是隨意地將透氣膠帶將傷口給一層一層地纏繞起來,似乎這麼貼的做法應該比起塗抹膏藥來得好些,冥玥也總是念著他的漫不經心,即便大多數、都不是他的責任。
有時候被同儕因為這倒霉運氣而更加地受人欺悔,在他出院的後一禮拜:椅子被人惡意拉開、東西被旁邊座位的同學給丟了一地、更是過分玩笑地說著那些不入耳的惡意話語。
他可以不在意,說穿了、就只是默默地忍受等畢業。
畢業後,他們什麼都不是。就在那條界線之內,他或許可以忍耐個十分;之外,無須忍受。
雖然大多數還是冥玥一個一個報完仇後下場還不是很好。
他曾自殺過,雖然就在他眼裡根本不構成是自殺行為,而是被同學誤傷於手腕上離大動脈約離一公分處,流上大量的鮮血。他只是靜靜地覆上手腕上的些微抽痛,在旁人錯愕的目光之下,靜靜地走到了洗手檯沖去被血液散染而無法看清晰的傷口,在少許女生尖叫的那驚惶失措、男生的推託之詞,他卻無來由地感到好笑而空白。
沒有過多的想法。
「安靜。」最後他只是說了這句,而後趨於安靜。
似乎多了一份拘束力量,一旁的同學一臉驚愕的模樣、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沒有任何聲嗓。
關去了水龍頭沖刷的水流力道,他才恍然地看著自己右手腕的傷口、仍然沒法止下的泊流血液,從手臂蜿蜒而下的紅色如細線般,緩然地將他的思緒給拉得很遠很遠。
最後似乎是由看見這似乎笑鬧情形不太對勁而早先通知老師的班長回來,一臉錯愕地、冷靜將他帶往保健室先一步處理傷口,才止下了這簡直就如笑話的鬧劇。
「是、是他說想自殺的。」他根本沒有這麼說過,不、或許說,他方才根本就沒有開口說過任何一句話,除了那兩字安靜。
意外的平靜。
那是他難得感覺得到的,在雙氧水沖洗傷口時,他也恍然無感地多了一份刺微。在保健室阿姨的詢問下,他也沒有吭一聲,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明。
冷氣運轉的聲音充斥在耳膜裡邊,反覆呼吸的動作讓他稍稍地感覺到自己是存在的。
那是個天氣稍微冷涼的日子,似乎轉秋的季節。
記憶迷迷糊糊地快速流轉。
他還記得冥玥趕到學校聽了老師轉述同學的話語時,臉色難看地低語了幾聲,拎著那名老師的領口便是巴掌而下,似乎還補了幾腳使其踉蹌倒地。整個辦公室裡頭的老師都一臉難看地被冥玥給罵過了一遍,他還是感覺不到自己是當事者、也是受害者的身份。
「就這麼簡單相信問題學生,老師是怎麼當的。」冥玥暗啐了好幾聲,撇了眼站在一旁的同學,犀利的眼神讓他們不自覺地佈上害怕的臉孔。
「好欺負是嗎?」鞋底踩上了桌,狠瞪的目光更是顯得她的怒氣漸長。
似乎是在國中的時候,後來也轉了一間學校,也認識了衛禹。
不同於那些人明顯嘲笑意味的臉色,衛禹只是笑笑地說著冥漾兩字,說得輕描淡寫。意外地讓他感到溫暖,指尖染上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感覺。
當他又一次地被其他人惡作劇將他的書給丟在垃圾桶時,也讓他看見了衛禹難得的生氣的樣貌,一臉笑意地用力揮出了一拳、痛揍了對方讓左眼瘀血難掩。
「冥漾還好嗎?」最後他只是明顯看見那人單純的笑容、跟純粹的想法。
後來發生了車禍,心臟功能似乎受到了影響,更或許只有心理問題作祟。
可冥玥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說著想做什麼就去等話,嘴角凝結而成的情緒很淺。他沒能清楚明白,那名為無奈的情緒。
在瞥見冰炎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時,他才緩然開口說著。
「那是很之前的事情,現在就算不用也沒關係,不會痛。」
※
在大一的時候,他瞥見了那個少年,跟他同個學號、需要他代導的學弟。
含著溫潤的笑容,靦腆地跟另外一校的少年說再見後,便換了一張似乎帶了點落寞氛圍的面容,沒有過多的話語跟旁人交談。
「你好,我是褚冥漾。」那是在瞥見千冬歲主動上前交談所說的第一句,音質緩緩地、似乎隔了一層玻璃一般,染上了水氣而顯得模糊。
嘴角揚起的弧度稍嫌和緩,卻掩不了那份孤單。
褚冥漾,他反覆咀嚼著那個名字,那個屬於少年特有的孤寂氛圍。
「學長好。」稍稍趨彎了身,微低著頭可以明顯看見那細柔的髮、跟那明顯的髮旋。
在拿到有關少年的資料時,冰炎只是撇了撇嘴,在瞥見那少年的姐姐時、褚冥玥若有似無地勾起唇邊的弧度,無聲說著麻煩了幾字。
似乎正對他說些甚麼似的,冰炎沒能及時查覺褚冥漾嘴角頓垂的原因,只是望著他的背影、落寞了一地孤寂。
他們總是錯身而過。
這是冰炎所下的註解,無論是他因為實習而耽誤了原本規劃好的聚餐、或是褚冥漾因為打工而沒法脫身的恰好,他們總是交錯著。
尤其是在經過課室時,那個趴在桌上一臉疲倦的少年,似乎蜷縮起身軀的那般不安感深埋。他無端地開始在意起有關褚冥漾的過去,那個、染上孤單因子的原因。
人是種群居的動物,不甘寂寞、不安孤單,就連他也不例外。
可在看見褚冥漾時,他卻意外地對此稍稍下了個例外、那少年一個人似乎隔絕了什麼,究竟是什麼,他無從得知。
就算只是隔了一層樓,他也無從得知起褚冥漾的一切,即便那層玻璃般的距離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遙遠。
「不會痛的。」褚冥漾總是這麼說著,在手指上劃出了那血痕時,笑得淡微。
「漾漾抽屜裡頭總是有止痛劑。」千冬歲曾如此轉述說著,在凌晨時分一個人在那微亮的光原裡頭,揪著腹部的那蒼白神情。直到他接到千冬歲電話麻煩幫忙時,他才看見那少年一臉難過地入睡倒在客廳裡頭,縮成一團的不安模樣。
他彷彿可以看見那少年就如一隻被拋棄的小狗一般沒有任何安全感。
趴伏在桌面上的平穩呼吸一起一伏,隨後看見的便是千冬歲無心撞擊到的細碎聲響而轉醒的少年,緩然睜開雙眼,似乎在探測著這世界的一切、小心翼翼的。千冬歲所轉述服用止痛劑的情形,那孤單氛圍纏繞的身影緩然地駐足在客廳中央,蒼白的臉龐映著月光的朦朧光源,顯得過分疼痛。
千冬歲曾說,那似乎是心臟疾病的藥劑。
可褚冥漾也從來沒有說過關於自己多餘的事情。
他不了解對方,而也許那少年也不了解自己一同,站在同一個立足點彼此不清楚著那些事情。
鮮少會在乎起那些非關己事的例外,褚冥漾是一個例外。
總是抿著唇似乎沉穩著思緒,但那顆腦袋裡頭究竟裝了什麼樣的東西、他倒也無從了解起,儘管他可以從那張透析著情緒的單純五官簡單明瞭幾字,關於那少年的想法。
「褚。」每當他這麼喚著他的名時,褚冥漾微仰起頭的些許、帶了點茫然。
「學、學長?」隨後驚慌失措地撿拾著落於一地的文具書本,笨手笨腳地撿了一樣掉了一樣,好不容易收拾好時,那雙墨色瞳仁的情緒卻意外地掩上一層玻璃般的隔層、他無法透析得出。
似乎、惆悵了些許。
褚。
他低啞地話語著,將對方散亂的瀏海給撥至一旁。
在對上眼前少年的雙眼時,他卻無來由地揚起了笑容。
「抱歉……。」隨後吻上了少年,蜻蜓點水般的輕柔、柔軟地讓人不想分離。
無來由的衝動、無來由的情愫、無來由的……。
冰炎無法言語,只是看著褚冥漾那似乎多了一分錯愕的神色,不明所以的眼神,近乎沉默的氛圍僅存窗外的細語撲打著窗廉、濕潤了大半。
氣溫變得些微低冷。
梗在喉頭的言語顯得艱澀困難,冰炎難得感到說不出口而難以言明的情緒積居在胸口。
只見褚冥漾眼眶濕潤地、近乎哭泣。
「抱歉,褚、我……。」少年搖了搖頭,一語不發地被自己給納入了懷裡,哭濕了衣襟。
卻依稀聽見謝謝兩字,充滿感激。
冰炎彷彿可以貼近對方如同玻璃一碰即碎的那孤寂氛圍。
微冷了氣溫。
凍結了指尖。
意外地、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感,脆弱地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