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選擇
距離美智子病倒到現在,還不超過四個禮拜。琹還清楚記得那一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兩個黑色西裝男子進入美智子的病房,然後領著琹到附近一間巷內非常隱密的咖啡廳,告訴她關於宮瀨家族內部的狀況,正當她聽得一頭霧水,並深覺與自己沒有任何關聯時,其中一位黑衣人說了這句話:「老闆想要馬上見妳一面,水間琹小姐。」
那個人就是宮瀨雅夫。
她當下原本想要立刻走人,不過她太大意了,沒有想到自己的水杯裡已被放入了麻痺神經又無色無味的粉末。結果一睜開眼,她望見的是掛著巨大水晶吊燈的天花板,而自己躺在一個柔軟的雙人床舖上。琹受到了驚嚇,立刻坐起身來檢查身上的衣物,幸好一切完好如初,而身體也沒有任何不適與傷痕,除了頭部脹痛以外。接著,她環顧四周,發現這間房實在是大的可以,比她住的那間公寓全部加以來還要大上三、四倍。她下了床,雙腳接觸地板,更準確地說,其實是踩在地毯上──這個房間每個角落都蓋上了地毯。她望向這個房間的底端,那裏有一整套沙發和與桌子,牆壁上還釘著一個琹見過面積最大的電視螢幕──後來她知道,那螢幕足足有七十吋,而螢幕的下方擺了全套的音響設備,沙發中間的長桌放置著當季花卉與新鮮水果。而在琹下床的地方,也就是她的面前放了一張貴妃椅,貴妃椅的旁邊則是胡桃木打造的書桌和與椅子,桌上擺著個人電腦和一台筆電。床的兩側分別是加高的書櫃與衣櫃,每個櫃子和書桌椅呈現相同的色調,整體看來非常一致,在設計上也具有現代感。然後,她的房間還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只要把窗簾拉開,不需要開燈也能有充足的光源。
這間房當然還有衛浴設備,浴室同樣應有盡有,按摩浴缸、沖水馬桶,在裡頭還有小電視與音響設備。過了一陣子琹打開床頭櫃,發現裡頭安置著保險箱和小冰箱。綜觀而言,這間房事實上具備了所有的生活機能。
這個足以媲美五星級飯店總統套房的房間,就是後來琹自己的臥房,而她的所在之處正是宮瀨家族的豪宅。在她心神不寧又充滿恐懼的時候,她臥房的門被打開了,於是,她就這樣被帶到了宮瀨雅夫的面前。她記得那時走了很久的路,在那間沒有什麼生氣與人味的陌生大宅之中,她所遇到的人沒有不是穿著侍者制服的,而且一律恭敬地朝她微笑鞠躬。
琹一頭霧水,她依靠著本能持續警戒狀態,一路走來倒是沒感到什麼危險,所以她足以在宮瀨雅夫面前保持鎮定和冷靜。況且,眼前的宮瀨雅夫貌似也不具任何威脅性,那是她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離端詳這位只在新聞上聽過姓名的大企業家──然而琹沒幾眼就發覺在他那華美與講究的衣著之下,其實相比於一般人沒什麼突出之處──宮瀨雅夫是一個臉上有著若干黑斑與深刻皺紋的老人,而與其說是坐著,倒不如說是被固定在輪椅上,他似乎非常地缺乏氣力,整副身軀服貼著輪椅的座墊與靠背。髮量可以說是茂密,不過已經全變得花白了,在燈光的投射之下就像是銀色一般。
「宮瀨雅夫……先生?」面對這樣一位老先生,琹覺得應該還是得表現的禮貌些,雖然自己是由於不講理的手段才來這兒的。「告訴我……為何要見我?」
直到宮瀨雅夫完全抬起他的面孔,琹才看見那對炯炯有神的眸子。和他疲困的外在不同,那是一雙蘊含著某種強烈、熾熱想法的眼神,才與之接觸不到一兩秒,琹便閃避了她的目光,彷彿即使只是這樣看著也會被灼傷似地。
宮瀨雅夫緩緩地開口,脫口而出的聲音渾厚中帶有沙啞。「妳有聽說吧?宮瀨家現在的情況。」他出乎意料地中氣十足,一字一句都顯得堅定而有威嚴。
「三年之前,長子宮瀨一朗前往攀登喜馬拉雅山後再無音訊,法院已於今年發出死亡宣告。尊夫人早在七年前便已過世,而宮瀨先生並無任何兄弟姊妹……我就知道這麼多而已,跟一般社會大眾所知無異。」
然後,琹注意到在他那天鵝絨的睡袍底下露出的右手,於大拇指上附著著黯沉的胎記。琹不自覺地撫摸自己的手,在一模一樣的部位上,琹也有一塊大小差不多的胎記。
這是……巧合嗎?
「美智子現在病房裡吧?想不到她罹患了肝癌……目前病情還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他叫母親「美智子」?代表……他是媽媽的舊識?可是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美智子也
不曾提起過!可是如果是工作往來的客戶,那她不曉得也不奇怪啊……琹的腦袋正以高速運轉,同時,她也發現以宮瀨雅夫的語氣,好像他掌握她們母女的事情有好一陣子了……一想到這個,她立刻不寒而慄,宮瀨雅夫到底有什麼企圖?他跟美智子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八成是察覺到她散發出的敵意,宮瀨雅夫接下來說了一句令琹的思考瞬間凍結的話。
「妳是我的女兒,水間琹。」
這個玩笑實在一點也不有趣。琹當下立刻回答:「宮瀨先生,我的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往生了──所以我沒有父親。」好像一個老師在糾正錯誤的學生似地。
「美智子是這麼說的?」宮瀨雅夫沉默了一會兒,在這段期間,琹仍舊對自己沒有父親這件事深信不疑。「不過,琹,我很確定,妳千真萬確是我的女兒。」
然後,宮瀨雅夫道出了一段往事,而那乍聽之下只是一齣不入流的電視劇之中才會出現的情節與故事。一個花天酒地的董事長背著元配在外頭和酒店小姐共譜婚外戀,結果一不小心,該酒店小姐懷了這董事長的骨肉。從頭到尾他完全知情,然而他並不希望她把孩子生下來,但她堅持不肯墮胎……協商最終破局,這位酒店小姐成為單親媽媽,一肩扛起照顧這個他與她共同孕育的小生命。
那董事長是宮瀨雅夫,酒店小姐是水間美智子,而那個結合了他與她的基因而誕生的生命──就是她自己。這個故事簡直太過老套、毫無一點新意,而且起伏缺乏跌宕與刺激……琹為這個惡俗的劇情與自己被指控為其中重要關鍵而感到惱火,她瞪著宮瀨雅夫,不過事實上,她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回應才是對的……她應該罵他嗎?否認他說的這個可笑的故事?反對他宣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親生父親……?如果宮瀨雅夫所言屬實,那麼……然後,琹的視線又重新停留在宮瀨雅夫右手上的那塊胎記……
不,不是巧合……或許那真的能夠作為他是她親生父親一個強而有力的……鐵證。
可是這道肉眼可見的證據卻使她的內心重新混亂──她覺得好像有什麼巨大的物體重重地給了她一擊,然後在她還沒來的及阻擋之前,無數的疑惑與情緒通通被釋放了出來,在她的靈魂裡四處流竄又相互交會,她措手不及也無力挽留,只得棄械投降,任由它們在自己的內心製造與激發不和諧與不可收拾的衝突與動盪。
「琹,妳必須繼承宮瀨家族的血脈與事業──而妳現在有兩條路可以選。」宮瀨雅夫向一旁站得挺直的男人示意,然後琹的手中便憑空出現了一張紙。「第一,從現在開始接受企業領導者的培養訓練,時機一到,我會讓妳接掌整個宮瀨財團。第二,與我指定範圍內的其他企業的接班人聯姻,壯大宮瀨家族事業的版圖……我不急著要妳答覆,妳有一段時間可以考慮。」
「至於……宇賀!」
原先位於宮瀨雅夫身旁的男人向前走了幾步,最後,他在琹的身邊停止。「琹小姐,初次見面,敝姓宇賀,全名宇賀舜,很高興見到您。」
「以後,宇賀就是妳的貼身祕書與管家,有什麼問題和想做的事情就交給他。」
這位笑容滿面的年輕男子向琹鞠躬。「能為您服務是我莫大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