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悠閒的假日午後,琹按照預定,前往東京市區巷道內的一間咖啡廳。由於室內的座位已經客滿,琹只得到露天咖啡座撿個勉強稱得上是陰涼的角落坐下。她翻翻菜單,隨意瀏覽餐廳供應的飲料和甜點,不時併攏手指搧搧頸子,期望能在悶熱的空氣之中給自己些涼快。
「搞了半天,原來妳坐在外面,也不先跟我講。」不久,琹對面的白色雕花金屬椅被拉開。聲音的主人拿著扇子的那隻手像是從未停下過,嘴邊不斷地抱怨:「害我在裡面徘徊那麼久,大家都在看我──啊!好熱啊!」
「沒辦法,誰知道今天人這麼多,而且我才剛來沒多久妳就到了啊。」然後她把那本菜單推到原安壽的面前,並順手接過她的包包,放在一旁閒置的椅子上。
「嘖嘖,謝謝啦,醜女。」
「不用客氣,肥子,有需要就說。」
然後這兩個女人相視而笑。
原安壽是琹在出了社會之後唯一有頻繁聯繫的朋友,其實還在就讀大學時,她們就一直是彼此之間最親密的知己。她們不但是剛升上大一時住在同間寢室的室友,還是唸一個系的同班同學,於是就連課表也都近乎完全相同。所以原安壽對琹而言不但是摯友,甚至可以說情同手足,她們在大學四年中共處的時間比跟自己的家人要多。雖然不敢說是毫無破綻的了解,但對彼此的脾氣和性情早就已經摸的一清二楚。這兩個人的相處在言談上可以隨時毫無顧忌地吐槽與貶損對方,而一點也不會減損她們長久建立起來的友誼與情面。
「欸,妳有沒有看今天早上的新聞……」安壽的手指在智慧型手機上來回滑動,然後將螢幕正對著琹。「聽說跡部財團……打算要在不久之後將一部份的產業交給第二代來經營耶!」
琹拉長著脖子閱讀手機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旁邊還附著一張清晰度不佳的照片,看的出來是不是在近處拍攝的。「嗯,很好啊……但是這種事不是一天到晚在上演嗎?與我們平民百姓何干?」
「我的重點當然不是和企業產生交集的可能性呀!」安壽點點內文裡頭的圖片,瞬間整面螢幕就由那張照片佔滿。「妳看──這是跡部集團的接班人,跡部景吾!」
「看不清楚啦,最重要的臉呈現模糊狀態……」
琹看到一個身著筆挺西裝的男子正從一輛豪華房車下來,暗藍的髮色在閃光燈之下散發著耀眼的光澤。臉龐雖然無法清楚端詳,然而從輪廓上仍可夠抓到其五官之深邃。
「東京大學法律與經濟雙學位,畢業那年赴美留學,只花了一年就拿到管理學碩士。之後回到日本,其祖父與父親開始以接班人的模式來進行培養與訓練。據說他是個很有野心與企圖的男人,打算一上任就拓展集團事業和版圖……在東京市區內有一棟超級豪宅,還坐擁著百億身家……」
琹喝了一口水,然後深深感嘆道:「是菁英也就算了,家世背景就已經贏在起跑點了嘛。」
雙眼發亮的安壽繼續講述:「八卦雜誌的報導還說跡部景吾是個連大衛雕像都會自嘆不如的花美男呢。」
「……太誇張了吧,更何況妳又沒見過他本人。」
「啊──能跟他結婚一定很棒──」
見到安壽進入了無我的妄想之境,琹伸手捏了捏她臉頰上的軟肉。「省省吧!胖子,妳把目標放在減肥才是最實際的事!」
這個時候,咖啡廳的侍者走了過來,她將盤子上的飲料和點心一一端到琹和安壽的桌上。「這是去冰的伯爵鮮奶茶,還有熱帶水果冰茶、香草冰淇淋加上布朗尼,與一盤香蕉巧克力鬆餅……」
待手邊的托盤清空之後,女侍者將帳單放在桌邊,並給了她們一個甜美的微笑。「祝妳們有個美好的午後,用餐愉快。」
「那個服務生很漂亮呢。」琹望著侍者走遠的背影如是說。
安壽將鬆餅移到自己面前,插起一塊香蕉放入口中。「她應該是準新娘喔。」
「妳怎麼知道?」
「她戴著蒂芬妮的戒指啊,那反射出來的光芒就是跟便宜貨不一樣,超閃亮的。」
琹也有注意到她戴在纖細中指上的戒指,在銀色的金屬上鑲嵌著一顆白鑽,的確是很漂亮,款式設計也很大方,不落俗套。
「聽說只有真命天子才會送蒂芬妮……」
「唷,這不是水間和原嘛──」一陣又尖又細的聲調在這兩人的耳道中響起,她們倆同時抬頭,一個穿著桃紅與深紫方塊圖案的連身洋裝的女子就站在離她們不遠之處。「好久不見了呀。」
「是遠藤沙繪子……」琹低聲唸誦著眼前女人的姓名。「運氣有夠差,遇到這人。」
安壽則是聳聳肩,打算對沙繪子視而不見,她往嘴裡放進一大塊沾滿卡士達醬的鬆餅。
「來敘敘舊嘛,難得遇見一次呢。」沙繪子笑盈盈地靠了過來,琹正想開口,眼光剛好注意到沙繪子手上的白色漆皮手提包,鱷魚紋路的。沙繪子似乎捕捉到了琹的視線,她於是晃晃手臂。「這可是愛馬仕的最新款喔!漂亮吧?鎖頭還是金色的呢。」
是很好看沒有錯,琹用餘光偷偷瞄著那個鎖頭包的質感,專櫃貨在做工與車線上果然都無可挑剔。然而琹和安壽沒有給予她回應,琹只希望沙繪子可以迅速離開此地。沙繪子大概是自討沒趣,也察覺到自己並不受到歡迎,只好轉過身。但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高聲地喊道:「水間──妳那在酒店上班的母親還好嗎?忘記問妳在哪裡高就,是不是女承母業哪──?」
沙繪子的言語引起了露天咖啡座所有人的注意。琹站起身來,怒目瞪著沙繪子。安壽見狀,輕拍她的手臂試圖安撫。
「怎麼了?真的被我說中啦?」琹的反應讓沙繪子終於在這裏得到了樂趣。她維持著最初的笑容,一隻手撥弄自己的長捲髮。「但是,還真沒看過像妳這麼窮酸的小姐呢──」
「遠藤沙繪子……!」
沙繪子接連不斷的挑釁超越了琹無法容忍的底謝,琹感覺腹部好似有一團烈焰正在燃燒,以前曾經出現過的感覺再度憶起,她實在很想立刻把這個女人掐到臉色發紫直到窒息為止。安壽看琹此時的怒氣難以遏止,便放下餐具,轉而擋在琹的身前。「遠藤沙繪子!妳快滾!滾的越遠越好!」
沙繪子挑起一邊嘴角,滿臉的得意與跋扈。不過她對這個事態似乎也覺得心滿意足了,沙繪子轉過身去,並抬高她的下顎。「哼,窮人真是可悲哪。」
窮人真是可悲哪。
沙繪子講這句話時並沒有拉高音量,然而卻一字不漏地傳進了琹的耳。這幾個字像跑馬燈似地在她的腦海裡不間斷地被重複,猶如沙繪子的人站在她的身邊,用那張她覺得反胃的臉孔一再地提醒她這個再清楚也不過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