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聽到外邊有人敲了幾下臥室的門,坐在書桌前面的跡部便以平常音量說了聲:「進來。」
大概是宅裡的僕人進來整理床鋪,或是將摺好的睡衣置於床邊吧──現在也要接近自己的就寢時間了。跡部的視線並沒有從書本上挪開,直到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在他的身後停止。
「景吾。」
聲音的主人是祖父跡部幸雄,真難得祖父會在這種時候到他的臥房,莫非跟不久前他帶點怒氣離開餐桌的表現有關?跡部將沙發椅轉到祖父的正對面,一語不發地等待這位老人家開口。
「你曉得吧?宮瀨向來以國際性的連鎖飯店企業而聞名。」
「嗯哼。」跡部輕聲回應。
「老夫和宮瀨雅夫也算是老交情了──而跡部集團最近正擴展的事業版圖之中,飯店與酒店也在規劃的目標之一。」
不須要進一步的提示,跡部也能明白跡部幸雄說這句話的用意何在。
「不靠宮瀨,以跡部集團的實力與資金,在該領域也能發展的綽綽有餘。」
「你說的是事實沒有錯,」跡部幸雄對孫子自信的話語表明肯定。「然而若有宮瀨那邊的支持與幫助,跡部集團在開發新事業上會更加順遂,摸索與嘗試的時間、次數也會有所縮短──對我們而言是利多於害,這點道理就算老夫不說,也是景吾早就懂得了吧?」
跡部沒有否認。祖父的觀點是以企業領導者的角度出發的,就這個層面而言,跡部也會選擇同意他的意見。
「再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總有一天也得結婚……要如何運用這點作出對跡部集團有利的決定,老夫相信你會好好考量。」語落,跡部幸雄停頓了一會兒。「我們這種身家背景,以日本國內而言,足以匹配的約莫也就那幾家的小姐……而宮瀨雅夫的獨生女無論是在年齡、學歷還是實際擁有的資產,都會是最好的對象人選。」
「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老夫有些累,先回房了。」
於是,祖孫倆在互道晚安之後,跡部的臥室再度回復了寧靜。而跡部雖表面上仍如先前平穩,但祖父的話在他的內心卻多少也產生了難以避免的相對效應。
事實上,跡部集團現任的真正掌權者,並不是跡部的父親──雖然說跡部的父親的確也掌握了很大一部份的資源與集團事業,不過凡是跡部集團旗下的幹部,那些參與過大大小小決策的經理級以上的人物,他們都知道發言最有份量,而行為與所下的決定也最有影響力的,實際上還是跡部景吾的祖父──跡部幸雄。
戰後至今,跡部幸雄在那個日本不算繁榮、尚在起步狀態的經濟環境之中,一手奠定了現今跡部集團的穩固基礎。最早在東京創設了全日本第一家證券交易所,後來隨著日本的經濟局勢有了穩定的大幅度上揚,國民所得漸漸增高,股市日趨繁榮,跡部幸雄同時積攢大額的資金。在創造並擁有巨大的財富過後,跡部幸雄不再單單拘泥於金融機構方面,他開始將資金投入諸多不同的方面──百貨公司、連鎖餐飲、廣告媒體……等等,他倚靠著自身勤勉不懈的長久努力,再加上他那彷彿與生俱來領導天才,以及妥善運用資本額,適當分配到各個多角經營化的產業,或多或少得到了一定的正面成果。跡部幸雄雖然並非沒有嘗到失敗,但整體而言,他將跡部集團推到了日本金字塔的頂端,足以睥睨群雄的地位──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就是為什麼跡部幸雄時至今日──在他的孫子跡部景吾都已二十七歲的當下,他還能夠穩坐跡部集團內最高領導者寶座的原因所在。
而在家中,跡部幸雄的看法往往也被當作是重要考慮之一。在跡部景吾還很小的時候,他被丟到了英國──那個人生地不熟,又非自己母語的國家接受教育,就是跡部幸雄的主意。當然,讓他回到日本的冰帝學園就讀國、高中,這也是他的祖父安排的結果。一直到跡部離開了學術殿堂,踏入社會,至今所領受學習的領導者培育與訓練,都還是由跡部幸雄親身傳授和培養的。
跡部幸雄對自己有著高度的期許與重視,跡部自己是再了解不過了。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可以體會這就是祖父疼愛他的方式──讓他成為一個與自己一樣優秀,甚至更突出的領導者,在未來他真正接手整個跡部集團時不至於兵荒馬亂而措手不及。不過跡部景吾也很清楚,事實上他的祖父還未能完全放下對跡部集團的掌控──或許對他而言,跡部集團就像是他一手撫養成人的孩子,他希望在有生之年都能見到其興盛與繁榮,不願因為一點閃失而目睹跡部集團的後退與衰落。
所以跡部幸雄對跡部景吾而言,絕對稱不上是什麼慈祥和藹的長者。記憶中,跡部幸雄都是一副嚴肅的面孔,他沒看過幾次跡部幸雄的笑容。而且他總是那麼一絲不苟、說一不二,當他堅持自己的意見時,是連他的獨生女跡部奈美也很難說得動的──所以,他對跡部景吾有著嚴格的要求與最透徹、扎實的高規格培訓,只要與跡部集團有關,在跡部幸雄放心地傳承之前,跡部景吾很少有機會獨立作出什麼決策。
不過,除此之外,跡部景吾在其他方面──他的花錢方式、休閒娛樂以及感情生活,還有他過去幾年的學生生涯,跡部幸雄極少去過問,採取的是百分之百的放縱態度,倒是他的母親跡部奈美的關切頻率時常讓他感到煩膩。
而這還是第一次跡部幸雄之於他的對象發表了個人看法。
宮瀨琹啊──看來祖父對她所擁有的身分地位是相當滿意的了,否則他不會親自跑到自己的臥室,還留下那一番明顯表達出與宮瀨合作意願的言論。跡部知道祖父的心意,他根本已經把話挑明了嘛──他就是希望自己將宮瀨琹娶進家門,對於這門婚事他會大力支持。
不過那是他祖父單單就他們倆家結婚而能得到的實際利益所歸納的結論,很顯然,跡部幸雄並沒有把他孫子的個人意願納入考量。
事實上,跡部景吾對宮瀨琹這個人除了不討厭之外,在這幾次的約會之中,他也發現了她作為人一些獨特的地方。或許周遭盡是一些強勢的女企業家或是大小姐們,跟這麼一個出身平凡的女人相處給了他一點轉換視野的空間。而且大概是她才剛進入上流社會不久的緣故,在很多時候,她還是會對跡部早已習慣並視之平常的生活大表驚奇,有時候她會和自己過去熟悉的日子相互比較,有的時候超出了她所能預料的範圍時,她會微睜著那雙睫毛濃密的眼睛,期望跡部能給她一些合理的解釋或答案。
而且,跟她相處沒有一點壓力,就像朋友一樣輕鬆自然。他們之間有共同的興趣,除了閱讀之外,她對古典樂似乎也不排斥──不過,他們最常聊的還是書籍相關,雖然跡部講的她並不是每本都看過,不過只要跡部提到書名,下次再見面時,她往往便已經閱讀完畢了。她可以揉合自身的經歷,提出一些獨到的觀點,偶爾會讓跡部有所意外或表示認同。
最重要的是──她從來沒有提到「承諾」這兩個字。在跡部交往過的女人當中,她們對這件事情都有不同層次上的在意,而這點通常讓跡部感到不耐,也很常成為兩者之間分手的理由。他從沒明確傳達自己結婚的意圖,怎麼這些女人就是如此急性子?好像她們非要自己不可似地,或是再過一些年就會滯銷而落入嫁不掉的窘境。對跡部而言最好的交往方式就是──若他沒說要結婚,就別談到婚禮的規劃或打算生幾個小孩這類話題,如果仍執意行之,那麼分手的時刻將會提前來臨。
這點給宮瀨琹加了正分。好像她並不急著這檔事,只是專心在他與她之間的相處與感情上,而且不曾要求任何報答與回饋,上次在蒂芬妮買給她戒指甚至還稍有推辭,雖然她在接受這份禮物時看的出來相當開心。
其實就如跡部幸雄所說的,他自己也早就心知肚明結婚對象不外乎哪些條件,而宮瀨琹是祖父特別點明的女人,跡部對她也存在著和類似於朋友的好感。在言談之間,她也沒有表露出掌握自己的強烈佔有慾。要知道,跡部一向是採取主動的姿態,他不喜歡被束縛與綁手綁腳。
所以若是真的跟她結婚,那麼也不會是痛苦的事吧。然而跡部很清楚,他對她的那種情感絕非所謂的「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