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首次出道的宴會結束至今,琹的心情每天都非常好,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關係,她連胃口都變得很不錯,她昨天就吃下了早餐、午餐、下午茶、晚餐及消夜。她只要想到沙繪子那副挫敗的神色,琹就能立即產生一陣愉悅的快感。然後,她又再度回憶起高中時代發生的往事,沙繪子當著不知多少人的面譏諷她貧窮、嘲笑她的母親美智子的職業,還有她身在單親家庭中的事實……她每一回遭受欺壓與羞辱時,除了一開始有動手或在言語上有所反擊外,她幾乎都是默默隱忍、往肚裡吞,她沒有找任何老師求援,也從未向美智子提過這些事。她不想把這種負面情緒帶回家裡,而即使有時候它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她仍會在美智子面前佯裝笑臉,她不希望自己的母親再度受到傷害。
而為了讓自己與母親能過上更舒適與優渥的日子,與擺脫這個社會與眾人的偏差眼光,還有讓曾經恥笑與嘲諷她的人知其好歹,她長久努力的目標就是要和他們站在相同的位置,甚至是立足在更高的地方。而如今,琹已經實現了她的夢想──她現在的層級是以前她那個階級的人即使抬頭也望不見的所在,而且,就連過去高高在上的沙繪子也必須仰視她──琹很清楚只要她願意的話,她可以讓沙繪子伏首稱臣,甚至只要她一個指令交代下去,沙繪子即使不願意也只得稱諾。
琹就算想否認也沒門──如此真是太爽快了,她又不是聖人,沒有必要說服自己這樣的念頭是錯的。不過,那天晚上是沙繪子自己要在眾人面前跟她作對,非必要的話,琹也不會主動去找沙繪子的麻煩。刻意挑起爭端並非她做人處事的原則。她只有在自己的尊嚴與權益受損時才會起身反抗,保護她擁有與珍視的人事物,還有──曾經傷害過她或是她所重視的人,那些往事,她一直以來都沒有忘記,有朝一日,若給琹抓住機會……
她是絕對不會簡單放過的。
琹最近甚至有一種感覺──她就是為了獲取現在的身分以及地位,才活到了今天。然後,漸漸地,她開始徜徉與享受在這樣宮瀨宅邸的日子。除了美智子之外,宮瀨琹已經沒有了過去水間琹的剩餘,她怎樣也無法認同自己從前的生活是比較好的……她擁有作為宮瀨琹的人生,她是大企業家宮瀨雅夫的接班人,而且美智子在高級私人病院的照顧與醫治之下,癌症的病情有了好轉,上次琹去探望她,注意到美智子的氣色紅潤了許多──
所以……宮瀨琹,可以憑藉什麼理由去否定呢?她往後的人生,即將要做為一個勝利者去展開──她有什麼動機不去擁抱未來?沒有、沒有……琹給自己的答案非常地明確肯定。
從此以後,凡是琹想要擁有的,她再也不會輕易地放手,她不需要再因為現實環境而放棄──因為今日周遭圍繞在她身旁的一切,都是她曾深切渴望與企盼的。
否則,就太對不起那活了二十七年的水間琹了。
**
「琹小姐,老爺有事要見您,請您待會兒到老爺的辦公處一趟。」
琹才剛放下食用水果的銀叉不久,宇賀便馬上向琹轉達宮瀨雅夫的命令。她大可以預料他是為了什麼事情找她的,反正既不會是要與她培養並加深父女間的感情,也不是要聽她分享與美智子相依為命的往事──宮瀨雅夫會要找她,也就只有那個目的了。
於是,琹先走回臥房,為了不在宮瀨雅夫面前顯得處於弱勢,她特地換上了一件鮮紅色的連身洋裝,然後稍微梳理了很久之前燙捲的髮尾,並於後腦杓將之收起。當一切準備就緒,琹走出臥房,而宇賀就站在門外恭候著她。
「琹小姐,請讓我宇賀為您領路。」
「宇賀,你真是太聰明了。」琹有時候真覺得宇賀比她還要了解自己,她甚至忘了要事先詢問宮瀨雅夫的辦公房所在。「現在我連開口的必要都沒了。」
宇賀淺淺一笑,琹似乎捕捉到了那雙眼窩光芒流動的瞬間,只是宇賀很快地便轉過身子,走下了旋轉階梯。琹跟隨著宇賀的腳步,她原本以為辦公室會在一樓的哪個角落,想不到宇賀接著就出了大門,然後踏上一個兩旁栽種時令鮮花的平滑混凝土步道。走了約莫五分鐘,坐落在琹眼前的是一幢正統的日式宅邸。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若不是這棟房的竹垣上垂掛著照明物,恐怕觸目所及皆是一片漆黑。因為燈光的緣故,琹首先注意到屋頂上層層向外延伸的靛青色磚瓦,而圍欄與木身則是用厚實的檜木搭建起來的,琹沒有特別靠近,便能隱約嗅到那帶點檸檬味的檜木香。
宇賀輕敲兩下木門上的扣環,過沒幾秒,大門便從裏頭為他們敞開。琹踩著用巨大碎石鋪製而成的前徑進入其中,往右方看去,遠處有一個松柏環繞的和風庭院,裏頭還有小橋、流水,以及點綴其中的石燈、蹲踞,琹光是站在這兒便能聽到汩汩水聲及陣陣蟬叫,還有此起彼落的蛙鳴,配上古雅又伴隨著禪意的庭園風景──撇除宮瀨雅夫這個人的人格與道德不論,琹覺得他這方面的品味倒是還不錯。
宮瀨雅夫跪坐於一張木桌前,在他的視線下方是展開的米色宣紙,位於他唾手可得之處則擺放著一座硯台。即使琹和宇賀拉開了紙門,他仍握著指間那支沾了墨的白色毛筆,繼續著他眼前的書法創作。
「妳的選擇是?」
穿著深藍色的男性正規和服,宮瀨雅夫舉手投足之間都很有大和民族獨特的氣質。
「……關於聯姻的部分,我想視指定候選人的情況做考量。」
宮瀨雅夫聞言,向端坐於身後的一位男性侍者輕輕頷首。於是男性侍者站直身子,從外頭不知何處捧來了一份裝訂過的紙本,伸直雙臂,推到琹彎曲的膝蓋前方。
琹沒有把它拿起來,她手腕撐在地上,就這樣一頁頁地開始瀏覽。接著有一段時間,整間和室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空氣之中只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響,直到──
「關於那個提議,我有點興趣。」琹拿起那份書面資料,手指著正對宮瀨雅夫的那一面。「如果是他的話。」
宮瀨雅夫的神色一如往常,好像琹不管挑的是誰都與他無關似地。「跡部景吾是嗎?該集團現任的掌權者也並非沒有意願,那麼……」
宮瀨雅夫放下那支白色毛筆,置於硯台的側邊。
「你們就先見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