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過了三千年。
我從三歲的樣貌,成長到十三歲的體態,在這期間沒發生什麼大事,而我的聲音依舊發不出來,但過了三千年我也早就習以為常,觀察別人的神色和動作已經是這幾千年來養成的習慣,也因此我比其他人的感覺更為敏銳。
這一天,我跟往常一樣離開精靈殿,到一處可防禦外來物的絕佳空間做早晨的自我修行,修行內容不外乎是最基本的體能、術法修練,這是每個精靈必要的學習功課,就跟人類從小就要去學校上課那樣必須的事。
精靈領域內總共有三所學院。
小學、中學和高學院共三所,每個學院內,簡單用依人類外表年紀來區分學院制是這樣:
一、四至七歲,小學院,精曆年共一千二百年。
依天干來分部,部之下再依地支分班級,課程內容每個班都相同,主要是基本的術法治療課程。
二、八至十三歲,中學院,精曆年共一千八百年。
這一階段是能力分班,直接依八卦分部,每個部各代表其自然屬性,依此屬性所分到的部別去學習更高深的知識及實戰運用方式,部之下分的班級依人數多寡採取開班制度,用英文分A、B、C…等班級。
三、十四至十八歲,高學院,精曆年共一千五百年。
有特攻部、精防部、醫療部及情報部共四個部別,部之下的班級也是依人數多寡採取開班制度,用組別分第一組、第二組…等班級,此為最高階的學習,大部分以實務經驗為課程內容,偶爾也會輔助高層階級的任務。
四、十九歲開始,會正式成為高層階級,隨時聽命於長老指示分配任務。
其他更精細的部分就不說了,每所學院為了有更多空間讓學生們學習,建立時便分散開來,彼此相距甚遠。
我現在所身處的地方就是中學院,院裡一處很少人會來的荒涼空地,放眼望去只有幾塊大岩石佇立其中,崎嶇不平的路更讓許多人壓根都不會想來這裡。
呼…我擦了擦運動過後的汗,隨地找一處坐了下來。
這裡除了是我的修行場所外,更是能讓我獨處的最佳秘密基地,中學院裡有名的危險地帶之一,滾石區。
簡單說,這裡的石塊特別多,但是別看它無害不起眼,它可是…
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腳邊傳出細微的聲音,若不是在此刻無人安靜的環境下,那小小的聲音很難被發現。
…那正好,有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過來可以不用讓我解釋半天,直接行動吧!
我幾乎是用一秒的時間跳起來退後二步,那小東西大概被我突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劇烈左右震了一下後,馬上回復平靜。
但是沒用的,我早就把全程看的清清楚楚了。
從長袍內側抽出一張白色符紙,上面是我早在之前用紅色顏料畫過的法陣,外圍是五個圓圈組成的圖形,裡面是一些精靈文字組成的術語,這是五行之術,而我現在手中的是火的元素。
我瞄準了那個小東西,一顆不起眼的小小石頭,正要拋出去前那顆小石頭突然動了起來,直直朝著我跳過來,那瞬間我看到石頭像被切割兩半張的大大的,上下還有像牙齒般銳利的兩排尖三角,往我的臉直撲而來。
終於害怕的現出原形了嗎?
我在內心暗暗笑著。
在小石頭張大嘴要咬上來之前,我迅速抽出另一張符紙,上面的法陣跟剛才那張相同,只是顏色變成咖啡色,這是木的元素。
把符紙拋了過去,陣法的圖形正中小石頭。
陣法發出光芒,從中間往外竄出一根粗大的樹枝,前端分枝成五、六條把小石頭包住,喀咖一聲樹枝跟符紙同時像被風吹散般漸漸消失。
這過程大約只有二秒的時間就結束了。
拍了拍被剛才揚起的塵沾到的長袍,我露出微微得意的神色,這實在是小意思,而我剛才正要說的事就是這麼一回事。
那是這區域專產的生物,剛才那個小東西就叫作「咬人石」,外表跟一般小石子一樣,但是一不留神的話會有被咬的危險。
這咬人石的攻擊力不強,速度卻異常的快,若被一個咬到還算小事,但等到這區域所有大大小小的石塊都攻過來就會有生命危險了,而且群聚的速度可以在你一眨眼的時間內完成,聽說之前有些精靈誤入此地不知情,事後被咬的全身是傷,躺在醫療室整整半年才能下床。
「迾希安。」正在我想繼續坐回原位休息時,一個聲音叫住我。
回頭看了聲音來源的方向,那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銀白色短髮被風吹的微微飄揚,淺綠瞳孔在走到我前方時露出溫柔的笑意。
「我去你房間找不到人,想說你可能跑來這裡了,果然沒錯。」
和爾西看起來很高興能猜到我來到這裡,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
我微微偏著頭看他,這麼早跑來找我不知道是有什麼事?
他看了我一眼,啊了一聲:「你正在修練吧,我不會是打擾到了吧?」
和爾西記得這孩子不太喜歡做事時被人打擾,上次看到這孩子唸書到一半被同班的同學強拉出去玩,卻被狠狠直接踹出去關上房門的那一幕。
事後才好好勸勸他的行為,要他別太衝動意氣用事,這孩子卻用埋怨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後才乖乖的點頭。
奇怪…我記得沒有教過這孩子這麼暴力相向吧,難道我過去的教育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嗎?
該不會是叛逆期到了?
「……」
看著對方已經陷入自己的世界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也懶的再費力拉他一把,他經常這樣看著我陷入沉思,連我都感覺到是在想我的事。
直到我看見他的視線從遠方移回到我身上後,我才搖搖頭。
「那就好。」見我搖頭,他才放鬆下來搭起笑容,「也很久沒跟你一起出去走走了,今天是休息日,等會兒你沒事的話我們兩個去花亭走一走,如何?」
花亭?高學院裡的那個著名的花之亭?
「休息日沒有精靈守衛,況且有我帶你進去不用擔心。」見我臉色不對,和爾西馬上說出讓我放心的話。
看了看眼前的監護人,想起最近這幾年除了偶爾會在精靈殿裡碰面外,其他時間不是去學院上課,就是和爾西出去執行任務,我們倆可以好好待在一起的時間微乎其微。
既然這樣,也應該跟他好好去放鬆一下心情晃一晃吧。
雖然我不能發出聲音,但至少可以聽他講講話。
下定了決心,我對和爾西點點頭。
*
每個學院的佈置格局都不同。
小學院是偏中國風的設計,中學院偏歐洲風格,另外也有著名的幾個危險區域,而現在我們到達的高學院是屬於日式風格,花之亭更是其中最佳代表地。
我跟和爾西漫步走在花之亭內,空氣中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身體的疲勞也漸漸收鬆下來。休息日這天沒什麼人,有時候遇到高學院的學長時會禮貌性的點一下頭,看來也有人跟我們一樣是來這裡放鬆心情的。
和爾西跟我邊走邊談著最近執行的任務,我默默做個稱職的聽眾專注聽著。
特攻部,這是和爾西當初選擇入的部別。
他在幾百年前就畢業於高學院特攻部,特攻部主要是專修戰鬥方面,曾經聽他說過他自己跟現任長老是雙胞胎親兄弟,這在精靈界裡是非常稀有的存在,當時聽到這件事我有點驚訝,爾後才想起長老的樣貌跟和爾西頗為相似。
長老不同於和爾西,是從情報部畢業的,兩人從進入高學院時正好是提拔長老的時期,當時兩人都被高學院院長推薦為候選人,只是和爾西提到他由於觸犯某某條規之類的原因被撤去候選之位,細節他含糊帶過。
另一個親兄弟在將要畢業於高學院前幾年被正式選中,將成為下一屆長老,因此後來在情報部要上課的同時也要額外去長老室準備交接工作的學習。
而和爾西,被指派為他身邊的輔佐官長,簡稱輔長。
說到這邊我察覺到和爾西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後搖搖頭露出一抹苦笑。
…看來擔任輔長其中有什麼複雜的原因吧。
我發不出聲,也認為刻意用別的方式問他這問題很不妥,就不再去想這個。
話題繞回來,這次和爾西執行的任務。
任務內容跟這幾年與侏儒族產生分裂的原因有關,在早期侏儒族與精靈族是共同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當時種族間和睦相處,感情融洽,也因此與對方有做文化交流。
精靈族在那段期間收購侏儒族的槍炮武器,再用術法改良成可以隨身攜帶的召喚武器,而侏儒族也學習我們的術法,把術法運用在他們的生活上。
漸漸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方的長老突然決定劃清種族界線,把這塊土地分成兩半,當時跟兩族解釋的理由是為了讓兩方各自有更多的空間,建造更多屬於自己族群有特色的文化,彼此仍可以像以前一樣往來。
大家聽到還可以跟以前一樣往來,也沒多想的全部贊成這個提議,會議上兩方長老選擇所要的區域後拍板定案,過程和平的落幕,大家也都不疑有它。
兩方的族群在分隔界線後,精靈族開始重新建造精靈殿、學院等等,並規劃讓所有精靈們學習和工作,這對一些精靈們來說可是個新鮮事,大家也非常樂意接受這個規定,並推派每三年在森之母誕生的精靈將由一個監護人帶領,直到以人類外表來算為十四歲都由監護人看管照顧,十四歲後那名精靈就是成年,任何事可以自己作主。
就這樣過了幾千年,精靈族裡規劃的制度實施的非常順利,長老身邊也有許多優秀的輔佐官,然而,大概是過於積極規劃這些制度,跟侏儒族的貿易交流愈來愈少,就連我誕生那時候進到這裡也從來都沒看過侏儒。
終於在幾百年前,兩方的族群擦出了火花。
那一天發生的事我這輩子也忘不了,地面有如天旋地轉般猛然一陣劇烈搖晃,等到它停止後,所有人見到在精靈與侏儒劃分的區域土地間就這麼裂開,這就像人類的歷史上也有過許多大陸板塊漸漸分開與合併的案例。
但是在這裡是一夕之間就上演的,正巧在先前被劃分的區域中間裂開,但並不是剛好分成兩半,中間還有一塊小陸地,那塊陸地一半是精靈族一半是侏儒族的。
正當大家被這從來沒發生過,有如大災難的板塊分割受到極大的驚慌之下議論紛紛,這時有個精靈突然迸出一句:「那中間那塊土地是屬於誰的?」
大家一愣,看了看與對岸的侏儒族正巧劃分的界線愈來愈遠,原先還是親如同胞的侏儒族好幾年都愈來愈少出現,在這一代年輕精靈的心裡已經像是外族的存在。
「先搶先贏!」一個年輕氣勢旺盛的精靈如是說。
「哦!」
周圍同樣年輕的精靈們也熱血的跟著附和他的話,只有老一輩的精靈們還帶著猶豫遲疑不定,而這時已經有一些精靈們過去中間的土地宣示地盤。
但精靈們才剛踏上那塊土地沒多久就傳來陣陣槍聲炮響,大家吃了一驚,事後過去察看才發現精靈們的屍體遍地皆是,一個活口都不留,會這麼做的也只有對面的侏儒族了。
從這事端來看,侏儒族也是打算搶了這塊土地,更吃驚的是侏儒族在這好幾年中已經建造更多雄偉的城堡、軍事堡等等,完完全全是一個戰鬥民族營。
導火線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爆發。
好幾次的談判雙方互不相讓,結果都以失敗告終。
到最後,就演變成雙方互相刺探對方情況,甚至有無數次的小戰爭。
原本親如家人的兩個族群,一夕之間變的六親不認,互相猜疑、殘殺,甚至把殺死對方的數量回去稟告以奪得功績。
那塊土地被許多血染成一片紅土,踏上這裡彷彿能聽見淡淡的悲鳴迴繞身邊,有人說那是塊被詛咒的土地,也有的人冷靜分析說只是地牛翻身造成的分裂,不論哪種說法,那塊土地已被精靈族取名為「血祭之島」。
沒有精靈會想去開發那塊土地,卻為了精靈族的威嚴名譽持續與侏儒族爭鬥。
戰爭直到現在還持續進行。
*
喝了一口茶稍微舒緩喉嚨的乾澀,瞥了一眼原先在前方當聽眾的兩人忙著自己的事。
在剛才,我正要從兩族戰爭講完再接下去講時,鬱終於受不了的舉起一隻手開口道:「迾希安你可以稍微停一會兒嗎?我想你也講的有點累吧!我們先休息一下,你不累我可餓慘了。」
就這樣,兩個人在我才剛點頭正要開口講話前,連一句「快點」都還沒說出口就一溜煙跑去廚房,留下我一個在室內喝著茶休息。
視線飄向窗外一片黑漆漆的夜空…我沒有講很久吧,不過從正午到傍晚這段期間而已,人類就已經沒體力了,還真是麻煩的種族。
…算了,這樣也好。
我環顧四周看了一下房內的擺飾,這裡是棟小公寓,在人類的住所裡經常看的到這類型的房子,比比皆是。在這樣一棟至少三層樓以上的房子被一層層劃分區域給人類住,而這樣的房子旁邊不到三公尺的距離又建了一棟,旁邊一樣不到三公尺又建了一棟……總之這類的房子蓋一整排延伸的景象在人類的都市區裡相當容易見到。
真的很佩服人類,這麼狹窄的地方居然可以住好幾年!
光是自己第一眼見到這種格局的房子,都快被眼前的景象壓迫的快喘不過氣來。
鬱所在的公寓總共有六層樓,三樓就是他的家,也是我現在身處的地方。
親自踏進來後,再次驗證這真是個相當狹小的空間。
一廳二房加上淋浴跟洗手間共用,再加上一個小廚房和後陽台,就是基本的公寓配備,一個不少也不多。
我再看了看鬱的房間內只有一張床和書桌,書桌旁還有一個小置物櫃,對人類來說這樣一個人的房間也足夠了,只是剛才三個人在同一房間內稍嫌狹窄,而智者又堅持要到鬱的房間裡,雖然不知道在堅持什麼,不過在哪裡對我來說都沒差,只要是個安靜的地方就好,所以我也沒太大意見。
「吃飯囉吃飯囉!」沒多久後房門被打開,智者豪邁的聲音傳進來,緊接著是鬱慌慌張張的腳步聲。
「不淮拿到我房間吃!」
轉過頭,看見鬱憤憤的拉住智者的衣領制止他進來,對於這被突來的拉扯,智者只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轉過頭去,「為啥?」
「不淮就是不淮!要吃到客廳去!」鬱強勢的說道,完全不想妥協。
「欸────哪有這樣的───」
很顯然的,智者有點不服氣的要討價還價。
「就是這樣!」
迅速抽回智者手中的碗盤,完全不理會他的抱怨把智者推出房門外,這時才注意到從他們進來就一直盯著他們的我,鬱臉上表現出有點尷尬的神色。
「迾希安,你要不要也一起來客廳啊?我們吃飯要一段時間…」鬱抓抓頭,與其說鬱不想讓我久等,倒是感覺其中另有隱情。
在房門外的智者也探頭進來,咧嘴笑道:「阿米說也想讓你過來一起吃飯,他說放你一個人在房間就像放一隻寵…唔唔唔唔!」後面的話被一臉驚慌的鬱打斷,用手緊緊捂住智者的嘴,膽顫心驚的不時瞄了我好幾眼。
「…好啊,沒問題。」喝完最後一口茶,我緩緩起身。
「咦?」
鬱微微張大眼,訝異的看著我,像是在說我怎麼會這麼容易妥協似的。
智者好不容易藉此掙脫鬱,趁鬱還愣在那邊的時候把碗盤搶回去立刻溜到客廳,邊溜還邊講:「那我先去準備三人份啦!不幫忙阿米的話我下次可能就會被加入黑名單不淮踏進來呢。」
鬱收回訝異的視線,狠狠的瞪著智者離去的方向,已經氣到不想再講什麼。
以這傢伙的個性,大概心裡有一串話在罵對方吧。
我不禁感到有些好氣又好笑。
客廳桌上是已經擺放三人份的義大利麵,上面有些小肉塊和番茄醬汁,簡簡單單的,對人類的食物稍加研究過的我,知道飯和麵是人類的主食。
「大家都到齊了,開動!」
智者很愉悅的宣告晚餐時間開始,終於可以填飽肚子的他立刻拿起筷子往盤子裡夾起麵吃了起來。
一旁的鬱也應了一聲跟著吃了起來。
「……」
看著盤子旁的筷子,我納悶了。
向來在精靈殿都很少吃東西,義大利麵這類的食物曾經是有吃過,但印象中自己都是用刀叉,筷子完全沒用過。
精靈界裡用的是偏西方文化的餐具,而筷子是屬於東方文化的人類使用,雖然在之前幾次來人類世界有看過,但從來沒用過它。
遲疑的拿起那雙像兩根長長木頭的筷子,我看著眼前兩個人類依樣畫葫蘆嘗試起來。
「迾希安,你在幹麻?」察覺到不對勁的智者抬起頭對我拋來一個疑問。
「……」
實在很不想在兩個人類面前如此喪盡顏面,但手中的筷子很不爭氣的發出碰撞的喀喀聲響,麵條一次又一次的滑落下來。
「噗!」鬱不客氣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差點被口中的麵給嗆到。
「…沒事,我現在沒什麼食慾。」
忍著想把手中筷子折斷的衝動,我淡淡說道。
心頭突然一驚,比起用筷子夾食物,折斷它反而還比較容易。
鬱喝了杯水緩和嗆到的劇咳後,露出了不知死活的燦笑:「不會用筷子就說嘛,我家也不是沒刀叉啊,噗──咳咳咳咳咳!」
惡狠狠的睨他一眼,他這次反而被水嗆到了。
…嗆死你活該。
智者的反應倒是很冷靜,臉上仍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連我都猜不透這表情裡到底有什麼含義。
「那迾希安就繼續講剛才沒講完的故事吧。」智者從容的笑著建議,也沒對我不會用筷子這點加以嘲笑。
聞言,鬱也匆忙點點頭,贊成智者的提議。
隨後鬱又好奇的問:「迾希安你從以前就發不出聲音,那怎麼現在能說話?難不成有哪個神醫把你的聲帶復活了?」
「不是醫治好的。」
大概看出我的語氣與平時不同,眼前兩個人類愣愣的望著自己。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