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老室門前的和爾西，背輕輕靠著牆邊，兩手環在胸前靜靜等待裡面的人出來。

老實說他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會這樣安份的靜靜等著這次的新生兒完全是因為是監護人的職責，這是他第一次照顧的孩子。

精靈殿裡向來都有個習俗，每三年在取名為「森之母」的湖畔會誕生一名精靈，由於森之母周圍的環境不可破壞也不能建蓋房屋，因此即便離精靈殿有將近三個月的路程卻依舊派一名選出來的監護人提前三個月出發迎接新生兒，這已經是歷年來不變的規範。

然而這次抽出來的人選就是和爾西，在同族的人眼裡他還是相當年輕，雖然平時做事情深思熟慮，待人溫和有禮，但只要跟他相處久了之後便發現並不是全然如此，和爾西在溫和的表面下，不免會有潛藏的黑暗面不時顯露出來，跟平常彬彬有禮的模樣完全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人不敢恭維。

這性格讓即將擔任監護人的他遭到不少人背後指指點點，對此和爾西的心裡多少有些不快，以往都不用顧慮直接當場教訓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但現在做這種事只會讓他的評價更低，只好忍耐裝做沒聽見了。

 

在出發前和爾西其實很擔心自己是否能夠有耐心照顧那孩子，在看到那個提早六個月誕生的孩子用近三個月的時間自己一路孤獨走來，也罕見的沒有聲音，這讓和爾西第一次打從心底憐憫這孩子的遭遇，他想好好照顧這勇敢的孩子，即便是還不成熟的自己。

在等待的這段期間，他不禁想起曾經的事也想著昨晚在長老室裡跟長老的對話內容。

長老跟和爾西是同一年出生的，當時的森之母誕生兩個精靈，也就是現在的長老和我，是個雙胞胎兄弟。

誰是兄？誰是弟？兩人並沒有去劃分這個，而是直接以對方的名字來稱呼。

艾俐．利斯納兒，是身為雙胞胎的他的名字。在幾千年前被上一任的長老看重而提拔為下一任的長老候選人，當時和爾西也被提拔為候選人的行列，卻因為有一次教訓一群不知好歹的人而被撒去候選人的位置，讓他很不甘心。但不是因為被徹去候選而不甘心，而是那群人藉此有個話題來數落於他，不過也因為沒有候選的包袱，之後才能放心的教訓他們。

艾俐對此感到很遺憾，發誓連和爾西的份一起努力一定會當上下一任的長老。對這兄弟充滿旺盛的精力相當佩服的和爾西，也因為那開朗不拘小節的性格而喜歡這個兄弟，那時他只是不抱期待，笑著對著他的兄弟說：「好啊，如果你這冒失的個性還能當上長老的話，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了。」

那時只是個玩笑話，並沒想到後來的艾俐真的當上了長老，事後他還很得意的跑過來，轉了一圈身子展現長老的衣服後，笑說：「和爾西你看，我當上長老了喔！衣服很帥吧？」

並沒有很專心在看他的新衣服的和爾西，聽到這件事後，整個人都傻在原地好幾分鐘，直到艾俐叫了好幾聲，又拍了拍自己的臉好幾下後才回過神來。

「怎、怎麼可能…」這是和爾西回神後的第一句話。

那時候的艾俐才四千五百歲，以人類外表年齡計算的話是十八歲，在所有候選人中是最年輕的一個。

大概是艾俐當上長老的關係，身為他雙胞胎的和爾西便發現到其他人對自己的態度不同於以往的恭敬，連之前都會直接跟自己吵鬧打架的那群人也安份許多，頂多偶爾在背後竊竊私語。

 

進到長老室，艾俐一看到和爾西便皺起眉頭，我知道他正要質問自己才出門兩、三天怎麼就回來了，在那之前搶先開口：「艾俐，這次的新生兒有點…不太一樣。」只要是沒有其他人在的場合還是直接叫他的名字，他也不在意這禮數。

把這兩天的事情都告訴了他，說到提早出生他只是皺了一下眉頭，然而當提到那孩子沒有聲音的時候，他瞬間站了起來瞪大雙眼並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

愣了一下，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艾俐如此震驚的表情。

「等、等一下，你說那孩子發不出聲音？是真的嗎？你有測試過嗎？」

艾俐已經有點逼近神經質的狀態一直問，顯然一臉不相信和爾西說的話。

「是真的，從那孩子的表情來看似乎對自己發不出聲音感到很難過，看起來不像假的。」肯定的回答他，發現艾俐的反應實在是不太對勁，於是又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艾俐呆望了和爾西好一會兒後，才嘆口氣坐了下來，拿起剛才被他不小心丟在一旁的鵝毛筆，繼續沾點墨水批改已經堆成小山的文件。

太反常了，這傢伙平常幾乎什麼事都會說，會像這樣嘆氣又不說出口的情況，一定是有問題。

和爾西沉默的看著他批改公文，以自己對他的瞭解，沒多久就會忍不住對自己說明一切。

果然，看著他批改的速度愈來愈慢，到最後甚至停下來。

「和爾西，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那事情可沒這麼簡單了……」艾俐語重心長的抬起頭，一臉困擾。

和爾西因為他終於掩藏不住自己的心事而在心裡偷笑了一下，隨後問道：「提早誕生這件事看你沒那麼吃驚，不過沒有聲音居然會讓你有這種反應，是預言書上寫到什麼了嗎？」

和爾西知道，歷屆的長老都會拿到一本預言書，顧名思義就是針對精靈族的未來所做出來的預言，當然不是每天每一時刻都記載的清清楚楚，而是只有幾個關於精靈的重要意義才會顯現在上面。

大家都不知道那本預言書是誰寫，自從精靈一族誕生後就出現那本書，而歷屆長老有權利閱讀它，雖然之前的長老們都不會對其他人說出預言書的事，所以幾乎全部的精靈都不知道有這本預言書，但是這一屆的長老，也就是和爾西的兄弟，對自己特別隱藏不住心事，所以很多其他精靈不曉得的事自己都略知一二。

「嗯…先跟你說提早誕生這件事吧，雖然我在當上長老這期間還是第一次遇到，不過之前也有過這種特例。提早誕生的精靈，表示本身與人類世界會相當密切，比起其他精靈更容易到人類世界，通常這類精靈以後會負責探查人類世界的變化，甚至可以親自去那個世界裡，也被稱呼為『連繫者』，其實精靈殿裡已經有少數的精靈是這樣的存在了。」

可以去人類的世界…這還真的是自己這輩子都沒想過的事，人類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心裡已經開始產生些好奇。

「你是說那孩子擁有那樣的…體質？所以這是從出生那刻起就決定未來他所要做的事？」

艾俐在手上轉了一圈鵝毛筆後點了頭，把心裡話說出來後感覺開朗許多，「沒錯，這類的精靈一出生就注定要做大事呢，而且會安排在長老身邊做事。和爾西，你真幸運得到這孩子的監護權。」

「也就是說，他會一直跟著你？」

對什麼出生就注定的命運這種事有點反感的和爾西問道，每個人有不同的想法，或許那孩子心裡並不想成為什麼大人物，就因為出生時刻的關係而影響一生，這實在很不公平。

聽了這句話後的艾俐突然過份誇張的哈哈大笑起來，笑到都快泛出淚來了，不顧身為親兄弟的和爾西一臉想抓狂的樣子，不滿的想著：是怎樣有這麼好笑嗎？

「咳咳！當然不會一直跟著我啊，只有跟人類世界有關的事要處理會派去，平常當然都是跟監護人在一起……噗，沒想到和爾西居然會吃醋，噗哈哈哈───」

「我是哪句話聽起來像在吃醋啊！」

火大的嗆回去，發現原來是在嘲笑自己的和爾西，心裡所想的是身為監護人當然有權力瞭解這一切，而且要追根究底，這樣哪裡不對了？

艾俐在和爾西怒視之下依舊大笑了好幾分鐘後才努力克制住，他擦了擦眼角笑到泛出的淚，吸了幾口氣深呼吸後才緩和下來。

當他眼睛再對著自己時已經不同於以往的閃閃發亮，那似乎是發現什麼世界奇景般的直直望向自己，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

和爾西知道，身為親兄弟的自己馬上就瞭解，從今以後會被這傢伙冠上「醋桶」這稱號。

咳了兩聲，假裝不在意的和爾西繼續問道：「那沒有聲音又是怎麼一回事？」

把偏離的主題繞回來後，艾俐收歛起方才的笑容，換上一臉凝重的像是看到什麼不好的東西，說：「不知道。」

「啊？」

愕然的望向他，完全沒料到他只用簡單的三個字回答，而且還是「不知道」這三個字。

料到對方會有如此反應，他不疾不徐緩緩道來：「就是因為不知道，我才會感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別跟我兜圈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和爾西開始有點不耐煩。

本來就沒什麼耐性，一再聽到艾俐遲遲不說出重點而開始急躁起來。

艾俐站起身子到書櫃裡拿出一本厚重的書籍，大概跟一隻手掌寬度差不多厚的書放到桌上，封面的書皮上沒有任何文字，令人吃驚的是整片是很乾淨的白色，毫無髒污，正中間有一片淡綠色葉子的圖紋，那是屬於精靈界的象徵圖紋。

「這本就是預言書。」見對方一臉疑惑，艾俐立刻說明他手中的書籍，「之前有跟你提過，這就是精靈族裡最重要的先見之書。」

艾俐神情嚴肅的伸出右手輕輕觸碰書皮上的圖紋，然後閤上雙眼像是在做禱告般的寧靜，周圍頓時處於跟剛才完全不一樣的氣氛之中。

還以為這種情景會持續幾分鐘，沒想到幾秒後他睜開眼，「好了，這下可以給你看預言書的內容了。」一開口，感覺到這間辦公室瞬間恢復它該有的氣息，連和爾西自己也有點驚訝會這麼想還真是莫名其妙。

「真是的，連我都忍不住想勸勸你，別把重要的機密隨便洩漏，這本先見之書不是只有長老才能看的？就如此輕易攤在我面前這樣真的好嗎？」

不是自己不想看先見之書，而是基於親兄弟的立場還是必須勸勸他，有時候和爾西真覺得自己像是哥哥一樣管東管西，還替他擔心。

艾俐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說：「並沒有規定只有長老才能看的啊，和爾西。」見對方不相信的挑眉瞪視，他聳聳肩，「是真的，依據古早流傳下來的不成文觀念確實是不能給長老以外的其他人看的，但是…」

「並沒有明確規定這一條規範。」艾俐勾起狡黠的笑容，看來很愉悅的繼續說下去，「前一任長老，也就是我的師父，在我擔任長老時跟我提過，其實先見之書並非只能給長老看，但也不能像展示一樣給所有人看，而是給能信任的人看的。」

「…信任的人？」

如果就信任這點來說，艾俐確實會選擇身為雙胞胎的自己，不過就因為信任就可以給他人看？這點實在不太能苟同。

「不單單是這樣的原因喔，和爾西。」瞧自己無法心服的樣子，艾俐坐回椅子上，雙手支著下顎，從容的笑著說道：「其實啊，和爾西你才是這一屆的長老。」

「鬼才相信。」和爾西只用一秒就反駁回去，完全不顧眼前兄弟的情面。

嘖、最好是這樣！這傢伙已經得寸進尺到連這種事也拿出來亂說、隨便開玩笑！

「…我說的都是真的。」

原本即將發怒的和爾西，一對上艾俐那一反常態認真的神情，與自己同樣的淺綠色眼瞳直勾勾的、毫不避諱的盯著自己，就像是在訴說自己的真誠，沒有絲毫的假意。

對上這種眼神，和爾西腦袋瞬間一片空白，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因為自己知道此時的艾俐是認真的，但…這種事怎麼可能？

艾俐呼了口氣，緩緩道來：「沒錯，和爾西你不論在智力、術法以及其他能力中你都是我們這一屆人選中最傑出的一個，本來師父要提拔你讓你當上長老，卻因為你一時衝動而被撒去候選之位，這你知道的…師父雖然撒掉你的候選卻感到十分可惜，於是在我擔任長老那天，師父跟我提到…必要時可與你討論，他相信你會是個很好的輔佐者。」

「這、難以置信…」

相信艾俐不會在這節骨眼拿這種事來開自己玩笑，會這麼驚訝不是沒有原因的，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上一任長老如此看重，而自己也從來不渴望長老的位置，因此當時被撒去候選之位，並沒有任何想挽留這位子的念頭，瀟灑離開。

「所以囉，我一直都會告訴你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就是諸此原因，並不是隨便洩漏機密喔。」艾俐又搭起平常的笑容，回歸話題。

「唉…」嘆了口氣，和爾西的頭微微痛了起來。

這兩天真的是遇到太多事情，從遇見那孩子開始，提早出生、沒有聲音就讓我夠驚愕頭疼的了，這下又來個自己才是這一屆長老的事實，和爾西不免開始擔心之後的日子可能會沒那麼平靜。

「好吧，我知道了。」一直這麼陷入這情緒中也無濟於事，還是把那孩子身上的謎團解開才是首要之事，「所以能得知那孩子沒有聲音的解釋，就在這本先見之書裡？」和爾西盯著那片純白的書皮，說道。

「嗯…」艾俐沉吟了一會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總之，先給你看就明白了。」他翻開書頁，裡面幾乎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有少許的圖紋花樣，和爾西看的頭都有點暈，想不到歷屆的長老要讀熟這本先見之書，這點令他相當佩服。

「這裡。」艾俐輕輕對他說了一聲，把書本轉到對方的方向以便閱讀，視線順著艾俐的手移到某一頁上，一字一句的唸了出來。

「…一名無聲精靈，此精靈密切關係未來，災難？救贖？皆與…」文字到這邊就斷了，翻開下一頁卻沒有這項預言的下文，實在奇怪。

「別找了，關於沒有聲音的事就只有這幾行。」見和爾西不死心的前後翻頁，艾俐終於出聲打斷對方手中的動作。

「不會吧？太奇怪了！這不是預言書嗎，怎麼文字才到一半就沒了？」難道先見之書是古代的精靈寫的？也會有寫到一半就忘記的時候？或者是無法預見未來…

「就是這樣，所以我才會對那孩子的事感到震撼，而且光是那段文字就透露出不少驚人的訊息。」艾俐微微瞇起眼，眼睛飄向遠方，「那孩子無疑就是關係著未來的精靈，然而會是對未來造成災難？或是拯救？我們無從得知。」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房間裡像是瀰漫著沉重的氣息，讓人感到幾乎吸不到新鮮的空氣，鼻腔裡一吐一息的聲音比平時更加急促，腦袋裡的所有運作有如突然停止一般，寂靜無聲。

「艾俐…」晃了一下腦袋拋去剛才呈現空白的狀態，打破沉默的便是和爾西，臉上難得一見的蒼白，伴隨著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如果我沒想錯的話，這種情況也代表某種不好的預兆…」

而這不祥的預兆，就是在那孩子活著的期間發生的。

「唉…」已經不知道嘆了幾口氣的艾俐，先前飄向遠方的視線又拉回眼前與自己相似容貌的兄弟身上，彷彿也預見自己此刻的臉色也不會好到哪裡去，而吐出一句從剛才就隱藏在內心的話。

「我也是這樣認為。」

這個世界，在不久的將來會有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