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諾魔法 - 第三章 (完)

　　紹特收起笑容，舉手投足間完全沒有我在課堂上看見的怯懦。「不用跟我裝傻，妳體內的那個傢伙跟我是一樣的，我想和他聊一聊。」

　　「聊什麼？」我面露凶光，說實在的，我一點都不想讓米迦勒跟我以外的傢伙有所接觸。

　　「人類，妳對他了解多少？」他忽然問。

　　「當然是全──」在講出完整的句子前，我把話硬生生斷在喉間。

　　當然是全都了解──這種謊言無論如何我都說不出口，儘管很不想承認，但我確實對米迦勒一知半解。

　　我一直以為他是我的另外一個人格，直到現在我才確信他原先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世人所崇敬的天使。

　　紹特再度扯開笑容，我毫不懷疑他的嘴角能夠因此觸碰到耳背。

　　「既然妳一無所知，那就滾邊去，叫他出來。」

　　我收緊十指，指節傳來的疼痛非但沒有幫我壓抑住即將暴發的憤怒，反倒是促使怒火愈發滋長，焚燒我的理智。

　　「憑什麼你叫他，他就一定要出來。」

　　「憑我是……」

　　『夠了，小溫，身體借我，我會盡量用和平的方式把他打發走。』米迦勒拔高嗓門，導致我沒聽清楚紹特後面說了什麼。

　　『你不會跟他是一夥的吧？』我是很不想懷疑米迦勒，可是……

　　我搖搖頭，終止負面的想法，過去的遭遇讓我很難全然地相信任何一個人，不過米迦勒是不一樣的，我說服自己，畢竟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就已經陪伴著我。

　　『祂上帝的！妳懷疑我？』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為了證明我的信任，我立刻轉讓出身體的主控權，一瞬間我彷彿沉入水中，無法呼吸，卻沒有體會到窒息時應該要出現的那種痛苦。

　　存納意識的地方是永無止盡的黑暗，就像一片遼闊的漆黑之海。

　　這裡大歸大，仍然無法同時容納兩個意識，所以我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米迦勒。

　　周圍倏地亮起白光，有如旭日初乍躍上地平線，我知道米迦勒已經徹底掌控住這副軀體。紹特纖瘦的身影重新映入我的眼簾，即便目前不是由我來控制身體，我依然可以感受到身體所接受的一切感官，甚至變得更加敏銳──普通人類望塵莫及的那種敏銳。

　　「終於肯出來──」紹特的話還沒講完，就被米迦勒揮手打斷。

　　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真沒想到你會追殺我到這個地方。」

　　我嚇了一跳，剛才那毫無起伏的冰冷語調真的是出自於我的嘴巴？這種感覺真怪。

　　下一秒，他抽出我袖子裡的匕首直刺紹特的面門。

　　紹特敏捷一退，閃過刀尖，他的瞳孔映照出炙烈的怒火，彷彿即將把我燃燒殆盡。

　　「你──」

　　米迦勒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迅速發動第二波攻擊。

　　『給我等一下，你不是盡量要用和平的方式把他打發走？』

　　『安靜點，小溫，沒看到我正在努力？』

　　一條腿飛向我的臉，我放聲尖叫，米迦勒把頭一歪，鞋子擦過我的長髮發出一聲「唰」響。他緊接著舉起胳膊，扭腰賞給紹特一記肘擊。

　　紹特悶哼一聲，撞向地面，滑行數呎後才停止。

　　『小溫，我的腦袋差點被妳的魔音給炸了。』

　　米迦勒微微喘氣，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部肌肉遭到牽動，他正樂在其中。

　　『什麼魔音，』我抗議道：『是天籟，懂嗎？天籟。還有這是我的腦袋，不是你的。』

　　已經起身的紹特拍拍身上的塵土，啐了一口，腥紅的眼眸射出冷冰冰的殺意。

　　銀線如蜘蛛網般以他為中心點向周圍蔓延，即使直接面對魔法的不是我，我仍感受得到那股令我恐懼不已的魔法力量。

　　紹特不是笨蛋，他體內的惡魔也不是，他們當然知道魔法在這裡發揮不出應有的效果，同時他們也知道自己只需要展示魔法，就能輕易對付我和米迦勒。

　　因為一旦我的意識陷入崩潰，米迦勒必定會受到影響。

　　在恐懼的驅使下，我沒事先告知米迦勒便奪回身體的主控權。我踉蹌後退，腹部傳來的劇烈痛楚撕裂我的理智，在我即將崩潰之際，銀線全數消失。

　　紹特臉上的強烈怒意宛如褪去的外殼，不復存在，露出藏於底下的虛假面具──脆弱、膽小的那個紹特。

　　他的目光越過我的頭頂，我順著那個方向望去，混於人群中的那抹明亮的酒紅色同樣攫住我的視線。

　　薇里似乎察覺到我和紹特的視線，腳步一停，抬眸就往這邊看過來，我下意識轉身背對，躲進造景用的矮樹叢中。

　　「紹特，你在這裡做什麼？」

　　透過枝葉間的空隙，我看見薇里一邊朝紹特揮手，一邊喊道。

　　糟糕，好想逃。心跳聲頓時在我的腦中無限放大，我聽不清楚米迦勒對我的埋怨，反正八成又在叫我快點把身體的主控權交出來，好讓他殺死紹特。

　　紹特揚起喜悅的笑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打從心底無惡意的笑著。

　　他是喜歡薇里的吧。

　　「只是、只是……在想臉如果被削掉一定很痛……」他紅著臉，視線在地面與薇里之間飄移。

　　「你在說路西法？他背叛了上帝和神，那是他活該，別說這個了，我們一起去找溫希雅。」

　　不停在我腦中碎碎唸的米迦勒突然噤聲，一股深沉的哀傷以他為源頭朝我的心靈席捲而來。

　　他很痛苦，也很悲傷，儘管我不曉得為什麼。

　　這時，紹特故意把頭轉向我躲藏的方向，刻意暗示我就在這個地方。真是太棒了，薇里很快就會發現一個本該躺在床上的病人擠在樹叢裡。

　　但她沒有。

　　她輕輕哼著歌，愉悅地將雙眼彎成月牙狀，大步走出花園。

　　「真可惜。」紹特喃喃道，回頭看我一眼，「彼列要我替他向妳轉達，下一次再見面就是妳的死期，做好心理準備吧，那麼晚安了，溫希雅‧薩恩。」他的語氣輕如絨毛，但聽在我的耳裡卻如蛇蠍般致命。

　　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蟒蛇盯上的兔子，恨不得盡快甩掉他那詭譎的視線。

　　『之後看到那傢伙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米迦勒囑咐。

　　『這是怎麼回事？紹特的體內真的有惡魔，跟我一樣？』我的大腦正急於消化剛才所發生的所有事情。

　　『……對。』

　　『你早上為什麼不告訴我？』我質問。

　　『只有當墮天使掌控人類意識時，我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那他為什麼要找上你？你們惡魔可以隨意附身人類？就像你附身在我體內？』我繼續追問，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佔據我的大腦。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和我一樣，難道米迦勒真的是那位七大御前天使之首的米迦勒？我多麼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因為這件事間接證實米迦勒不是我的另外一個人格，而且也表示亞諾蘭淨土根本不安全。

　　他在我的腦中輕嘆，『我跟他有些過節……我不想談這件事，反正我們都想殺了彼此。』

　　他的回答令我失望，不過他當然有權利隱瞞自己的過去，就像薇里向我問起我討厭魔法的原因時，我也選擇閉口不談。

　　拐過彎後，我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我的寢室門口，我很快就認出他是誰──米迦勒親口說過不准殺的傢伙我是絕對不可能會忘記。

　　我突然很想調頭離開，但一想到因為一個陌生人站在門口就不能回房間，這未免也太莫名其妙，於是我便強迫自己硬著頭皮走過去。

　　「你擋到我房間的門。」我抬頭挺胸直視他那雙抑鬱的雙眼。

　　他歪歪頭，動作像個小孩子，一臉疑惑，「為什麼我記得妳？」

　　這傢伙有什麼毛病？我愣了愣，嚴重懷疑他的腦子壞了，但我還是客客氣氣地說：「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然後，他無預警抓住我的肩膀，似乎想跟我說什麼，我嚇得一腳踹向他的肚子，趁他踉蹌退後的幾秒鐘時間，我迅速進門並上鎖。

　　『小溫，妳這種做法真傷人。』米迦勒以責備的口吻說。

　　「正常人不會隨便抓別人的肩膀吧，況且我還不認識他。」我丟下背包，踢掉鞋子，坐到地板。「你到底為什麼喜歡他？」

　　『他跟妳很像。』

　　「我跟他？」我不自覺拔高音調，「你是從哪裡判斷的？」

　　『感覺。』

　　「不要開玩笑。」我終止這個話題，卻還是忍不住想：剛才那傢伙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方吉爾‧沃斯站穩身子，眼睜睜看著門被甩上。

　　此刻開始，溫希雅‧薩恩對他來說變成特別的存在。

　　他記得自己昨天見過她──撿個水壺都能大罵閉嘴的奇怪女孩。

　　她的烏黑直髮很漂亮，看起來柔順又有光澤，相反的，她的肌膚卻是全然的蒼白，比平常用來寫字的紙張還要白。最令他在意的是那雙黑眸，灰暗無光，底下似乎藏有不為人知的祕密，而那個祕密也許能夠讓他如願以償的死去。

　　他拿出一本小冊子以及一根折斷過的炭筆，翻到某一頁，上頭寫著：九月一日，走廊上，一個黑白分明的女孩一邊彎腰撿水壺，一邊大罵閉嘴。

　　他提起炭筆將這幾行字塗黑，直到再也無法閱讀。

　　闔上小冊子，他如幽靈般悄然無息的移動。

　　『為什麼沒有叫我殺死她？』

　　他對自己的內心提出無聲的疑問，他的問題從來沒有得到過解答，但這一次他的腦中傳來了猶如哭泣的鬼魅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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