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眼见着对方的表情由狰狞到变得逐渐平静下来,他有些疑惑,又有点说不清的害怕,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赤司君?”
赤司甚至笑了笑,显得尤为镇静。
“……哲也,”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走。”
黑子还没反应过来,赤司就猛地发动了车子,箭一般地朝前驶过去。
赤司没再看他,只是平静道:“你以后除了呆在那里,什么地方都不准去。”
黑子睁大眼睛:“赤司,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因为你疯了!”赤司咬牙切齿地踩紧了油门,吼道,“我早就应该知道,你就是这样冷血的人——”
黑子一下子怔在原地:冷血……?是说自己?他凭什么这样说——?明明自己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一个人——
他看着挡风镜前方,瞳孔骤然间放大:“小心——”
赤司显然是已经陷入狂暴当中,完全没注意前方的路,他被黑子的叫声拉回了一丝注意力,却已经来不及。车子打了个滑,重重地朝边上的防护栏撞过去。
黑子眼睁睁地看着车子以不可抵挡之势朝路边划过去,明明知道命悬一线,他的思维却愈发清晰起来。
车行驶的速度,不知道为什麽,似乎有些慢了,在半路停顿著,缓慢的向前,慢得足够自己眼角余光扫到身后人扑过来的身影。
随即,一双手从後面紧紧的抱住自己。
他太熟悉这个拥抱了。
无数个做了噩梦然后被惊醒的晚上,那人也是这样,虽然固执却牢牢地抱紧自己,哪怕仍然觉得害怕,但他也能逐渐习惯而睡去。
现在自己再次被那人从容且紧紧地揽在怀里,那人温暖的吐息就那样清晰的打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从背後抱著自己,任车失控地往路边滑过去。
便是明知那是不可逆转的终结,轮胎呼啸的声音也仍然在此刻连同恐惧一起淡去了。
……等黑子终于清醒过来时,第一感觉到的就是右手臂传来一阵锥心般的剧痛。
然而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吸引过去。
有血不断地从那人身上涌出来,几乎蜿蜒成一条小溪,深灰色的西装被染成了极致的暗红。
黑子直直地盯着那人阖着眼,靠在自己身上,发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真的流了很多血,黑子有些恍惚地想。那张俊美的脸一向面无表情,现在却显得无比脆弱。
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逐渐响起来:这个人,受了很重的伤。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
害怕这个人会死去。
这情感一瞬间压过了所有,足够把他震得头昏眼花回不过神来。
等黑子再次醒过来,发现周围一片白。
是医院。
他想微微直起身,但是发现只要稍微一动,右手就传来一阵剧痛。挣扎的过程中无意间碰到了床边的电铃,很快就有一个护士打扮的人匆匆小跑进来,一看到他正努力坐起来,立刻喝道:“别动!”
黑子一愣,停止了动作。
那人走过来,先扶他小心翼翼地靠在床边,才有些不满地说:“算你运气好,,没有出什么大事,主要是右手和小腿几处粉碎性骨折,只要好好休养半年的话,恢复到以前的水平没什么问题,”
“身上的擦伤倒不是什么大事,即使这样你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乱来啊——”
黑子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他呢?情况怎么样?”
护士先是一怔,随即问:“你说的人,是那个跟你一辆车的?”
黑子点了点头。
“他啊……好像情况不容乐观,相比起你来说,他受的伤可以说是非常重,首先他受到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送到医院的时候,他胸前那边大部分的骨头都断了,而且脑袋好像也有撞伤——”
黑子默默地听着,心提到了嗓子口。
“不过还好他命大,现在还躺在重症病房里呢,没一段时间的治疗出不来。”
黑子沉默半晌,才问:“那我……能看看他吗?”见护士竖起眉毛,又急急道:“我只想在外面,就看他一下,不会打扰到的……”
最后,黑子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过去。
他隔着监护玻璃,静静地看着里面那个沉沉地睡着的人。
对方身上多处插着管子,因为带着氧气罩而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他能想象得到,只要闭了眼,那人眉眼就会一点不落地浮现在眼前。生动的,而不是这样死气沉沉的。
那人应该意气风发,在商场上运筹帷幄,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躺在小小的病床上,浑身散发出脆弱的气息。
看着看着,黑子的眼睛居然有点酸。有什么东西浮上来,朦朦胧胧挡住视线。
这之后连着两个月,他天天去那人的病房前,只为了看他一会儿。直到那人从重症病房转入普通病房。
直到那人有一天,终于在他的注视下睁开眼睛。
黑子看着对方缓慢睁开的双眸,一瞬间忘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人盯了他半晌,才开口说话,声带因为长期没有使用而显得有些沙哑:
“……你是谁?”
黑子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像是开了天大的一个玩笑一般,那人醒来后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模糊记得自己有在开一个公司,经营手段倒是没有遗忘。
现在黑子可以自己推着轮椅了,因而每天过来陪着他,看他躺在床上,对以前的下属下达命令。
为什么说是每天——因为那人死活不肯让他走。
按那人的话来说,不知道为什么,有黑子呆在身边,会觉得很安心。
黑子读报纸给他听,用完好的左手给无法动弹的他喂饭,甚至帮他穿衣服,即使那会花上多长时间,但是那人乐此不疲。
黑子看着对方温和的眉眼,心里有些恍惚。
如果之前就是这样的话,现在两人会不会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如果之前那人是这样性格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能接受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眼里一日比一日多的依赖,有些喘不过气。
也许是因为对方身体比较好,大概又过了一个月,对方就能出院了,虽然接下来的半年内同样需要定期来医院检查,但那些严重的伤总归是在不断恢复了。
出院的那天,那人眼巴巴地盯着自己,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我可以养你——”
黑子定定看了他半晌,然后轻轻喊了一声:“赤司君。”
“你其实……并没有失忆吧。”
对方看着他,瞬间僵直了脊背。
“为什么要这样做?”
黑子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我以为……你没看出来,”对方头一遭显得这样窘迫,英俊的脸竟然有些泛红,“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这样的我。”
见男人没说话,他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这招是行不通的吧。
“我——我知道之前是我错了,不应该那样做,那些天……我在为你的生日做准备,”他低着头,没注意眼前人眼里滑过一次光亮。
“因为毕业的时候,问到愿望——当时你的回答……是希望去澳大利亚看那边的珊瑚岛,”
“所以虽然是冬天,我也想带你过去,那些天一直在加班,把接下来几个星期的任务都分配下去,”
“之后那晚就出了事,我没醒的时候,做了很多梦,无一例外都是你离开的情景。”
黑子愣了愣。
“虽然很痛苦……但是那样的你显得很幸福,所以我想,如果我醒了,干脆就放你离开好了,我从来没想过如果你死去,跟你活着却不在我身边,哪个更令我无法忍受,后来我想清楚了,是前者,”
“但是我醒来的那一刻,看到你的脸……又改变了主意。”
说到这赤司苦笑了一声,此时他顾不得太多,只想着,全部说出来吧,说出来了,自己大概就能够解放了。
“我果然还是无法放你走,而你又那么恨我,只能装作失忆——”
黑子突然打断他:“赤司君——”
赤司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不会阻拦了。”他努力克制着情绪,低声说,看似松了口气,神情却无比颓败。
黑子看了他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家里的钥匙我还留着。”
赤司快速思考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然后猛地抬起头。
“……你愿意带着我这个伤残者回去吗?”
对方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虽然很短暂,但赤司却知道,那是春天即将到来前,融化的第一片雪花。
他微微倾过身,在那人唇上印了一个吻。
“遵命。”
——这次,那人没有闪躲,反而闭上了眼睛。
一年后。
他正在打鸡蛋,有人从背后环住他,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打劫。”
黑子笑了笑,停下手中动作:“饿了吗?”
“是啊,”对方用下身蹭了蹭他,“不过是这里……”然后满意地看着怀里的人耳朵如愿染上一片绯红。
很快,厨房就响起了暧昧的喘息声。
黑子承受着对方的吻,虽然迷迷糊糊却揪紧了对方的衣服,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人顾忌到他之前的旧伤,动作小心翼翼。饶是如此,自己还是禁不起一点点挑逗,呻吟出声。
过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分不清自己对那人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恨了。
又或者并没有对方想要的那种爱,只是一种习惯而已,足够自己再也无法离开他。
为了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时光。他们早就老了,再也经不起多余的折腾。但是这样的日子,却也不赖。
无论怎么样,至少他知道对方对他的感情横跨了所有漫长岁月,从来不曾改变过。
而自己对他亦是如此。
相濡以沫,但却与爱无关。
这样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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