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从那天很早就回来后,之后又恢复了之前几天的时间作息。
黑子不知道对方开始晚归的原因,但是他没有问。
也不想问。
他累了,有些事情并不愿意去深思。既然赤司不希望他问,他就应该沉默。对方要的是一只听话的宠物,而不是一个会限制自己生活的情人。
这样一来,两人每天除了早餐的那一会,几乎没什么相处时间。
黑子最初当然觉得获得了无上的自由。他不用再在晚上费心费力讨好那个人,也不会再对那人疲于应付。
只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些不适应这种生活。
他已经习惯了半夜里迎接那个人回来,为那个人解开领带,挂好衣服,也从最开始的抗拒到最后习惯了那个人的亲吻求欢。
习惯了那个人的强势,掌控,和命令,以至于在自己突然被松开镣铐时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
他呆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良久。
然后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母亲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
心理学家将跳蚤放进一只有盖的杯子内,跳蚤每次向上跳时,都因撞到盖子而跳不出来。但是,即使是后来把盖子拿掉,跳蚤也不愿意再跳了。
自己其实跟那只可怜的虫子并没什么两样,习惯了那人的束缚,以至于对方终于大发慈悲肯放手时,他已经无力再挣脱了。
他轻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贱。
直到他入睡,赤司也没有出现。
再次醒来,还是因为那些谈不上美好的梦境。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好像他此刻还挣扎在当年的场景里一样。
那里过去曾经因为反抗而留下的伤口,现在只剩下淡色的疤痕,不仔细观察的话并不能看得见。
他惊魂未定,一身冷汗,看向床头柜上闪着淡淡荧光的闹钟,刚好响起两点的提示音。
身边没有人。
赤司还没有回来。
黑子打开灯,一步步挪到床头,屈膝环住肩膀,仿佛这样就会觉得安全点一样。
心脏仍然“砰砰”地跳得厉害,但是却没人把他搂在怀里,强势却不失温柔地安抚了。
他怔怔地盯着被子上的某处图案,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人相处时的万般情景,半晌张开嘴,有些喑哑地低低唤了一个名字。
声音没回绕多久,很快就消散在了有些冰凉的空气里。
第二天早上,黑子顶着憔悴的脸下楼,看到赤司坐在原位,冲他招了招手。
他走过去,被那人一个用力,仰面卧倒在对方腿上。
黑子小声惊叫了一下,随后闭了口,乖乖地倚在对方怀里。
“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赤司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修长的手指从眼睛移到嘴唇,缓慢地摩挲着。
黑子微微张开口,任他在自己口中逗弄,白皙的脖子微微仰起,形成了一个献祭般的弧度。
他听见赤司似乎是满意地轻笑一声,随即嘴唇被一个温润的东西覆盖。对方的舌头缠住自己,极尽缠绵地亲吻吮吸。
等赤司终于肯放开他时,黑子早已软在对方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苍白的脸也因为染上红润而显得好看了一些。
后来他鼓起勇气,在帮赤司系领带时,提了一下晚上的聚餐。
“我知道啊,你去好了。”赤司这样说着,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黑子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青峰最终把地点定在了某个比较有名的美食城,在其中一家火锅店订了位置。毕竟有好几个人,又是冬天,选择这种暖洋洋又容易活跃气氛的场所再合适不过。
黑子按给的地址赶过去的时候倒是愣了一下:赤司曾经带他来这附近的餐厅吃过几次饭。
想到那人从容不迫地拉他到座位上坐下、帮他点餐的样子,他心里又恍惚了一下。
他摇摇头,走进去,青峰正站在门口,一看到他就给了他肩膀一下:“阿哲!”对方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热情笑容,连带的让心都觉得暖和起来。
“青峰君。”黑子微微笑起来,听着青峰的埋怨:“怎么现在才来,快进去,桃井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进去后果然都是高中的一些熟面孔,即使叫不上名字,也意外地都觉得很亲切。
虽然黑子在高中时不怎么爱与人打交道,不过因为和青峰走得近,以至于其他人还记得他总是跟在青峰身边,见他进来了也都打个招呼。
黑子坐在一堆人中间,听着大家热热闹闹的寒暄,唇角带笑,不知不觉就有种其实时间并没有怎么流逝的感觉。
就好像跟赤司之间的那些事从未发生过,自己还是曾经十五六岁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样。
一伙人闹哄哄地吃完饭出来已经不早了,黑子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脸色立刻变得有些苍白。
桃井注意到了,有些担忧地问:“哲君,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距离赤司规定的回家时间只有一刻钟了,他得尽快赶回去。
“抱歉,但是我还有点事等着去做,可能要先回去了,有空的话下次再聊。”他匆匆道了歉,就准备尽快打车回去。
桃井正准备叫住他,就见黑子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前面。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不过自己这边被一个广告牌挡住了,看得并不真切。
黑子立在那儿,连要走的动作都忘了,看着前方拐角处站在车边的一对人影。
已经相处了七年,对方的任何一个表情和动作他都熟记于心。
不会有错的,那个人是赤司。
虽然面容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分辨出站在他边上的那位女性,是个非常漂亮的人。
本来此刻最明智的做法,是应该立即离开,如果被对方发现自己这时候还在外面,而且还骗了他,后果绝对不堪设想。但自己就是如同魔怔了一般,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那两人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这些天以来隐约藏在心底的想法,现在抽丝剥茧,逐渐裸露出来,直到那个女人微微踮起脚尖,在那人的侧脸上印了一个吻。
“哲君?哲君!”桃井在他耳边叫道,用力拽了拽他。
黑子终于转过头来,怔怔地盯着桃井。
桃井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摇晃了下他的肩膀:“哲君,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现在看起来状态很差,你知不知道?”
他看着对方的口一张一合,他却完全无法听见她在说什么。
刚刚那一幕不断在脑海里倒带重放,这几天那个人的晚归似乎终于有了解释。
既然如此,他本身的存在,也就不需要了吧?
他应该庆幸,对方终于厌倦他了,想要换一个口味了吗?
他曾经以为应该会是解脱的真相,此刻终于显现出来,却在下一刻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
赤司不需要他的话,还可以找到无数的替代品,那么他呢?
桃井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蹲下去捂住脑袋,脸色变得惊恐起来。
赤司推开面前的人,眼睛落到对方因为化了妆而显得妩媚的脸上。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法国女人。
克里斯汀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怎么,征十郎先生难道不愿意请我去喝一杯咖啡吗?”
赤司也笑了笑,缓慢却不失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抱歉,”
“我已经有恋人了。”
克里斯汀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很爱她?”
“唔,我想是的,”男人眼神变得有些飘渺,“可惜他好像很恨我。”
克里斯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赤司苦笑了一声:“我对他做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现在即使想补救,也来不——”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尖叫:“哲君?哲君!!”
赤司身体一僵,朝旁边看过去。
他看到那个曾经那个在他看来相当碍眼的女人,围在另外一个蹲着地上的人,手足无措地向周围人求助。
那个蹲在地上的人,不是黑子还会是谁?
他怎么敢——!!
一时间他分不清楚胸中腾起的怒气是因为这个人欺骗了他,还是因为这个人又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只来得及跟克里斯汀说了一句“我很期待下次的合作”,就大步朝那个人走过去。
桃井还没来得及叫青峰过来,就见到一个人急急走过来,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将黑子从地上扯起来。
“你干什么——”桃井气急,却在看到那个人的脸后一瞬间噤了声,随即不敢置信地叫起来:“是你!”
赤司没空管她,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就要把人带走。桃井伸手要拽住他怀里的人,赤司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她的手。
青峰这时候也出来了,见争吵一触即发,立刻冲过来挡在两人之间:“赤司!”
赤司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气:“以后管好她,让她离哲也远一点。不然,我不介意给予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点教训。”
桃井还想说什么,被青峰拉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赤司把黑子带上车开走了。
黑子直到车开出好长一段路,都没分清楚自己身处何处。直到他听到身边的人好像有说话,才逐渐清醒过来。
“今晚玩得很开心吧?”
他分辨不清赤司话语里的嘲讽,也没注意到车里山雨欲来的低沉气氛,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件事:赤司不再需要他了。
曾经是奢求的愿望一旦成真,他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惊恐万分。
赤司好像还在说什么,他听不进去,只是想着,不能像那只虫子一样。
如果摇尾乞怜,只会让他自己和赤司都会觉得恶心吧,既然对方有别的人陪在身边,他应该识趣一点。
为什么自己那么笨,完全没注意到异常呢?从一开始他就应该发觉这几天赤司行踪不定的原因。
他应该安安静静地退出,不要让对方觉得自己还厚着脸皮留在那里,到最后都应该做一只完美的宠物——
赤司大概也发现了旁边正在发着呆的人的不对劲,却没细想,他索性也不再说话,只是压抑着怒气,准备回去再好好盘问。
一时间除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没有任何声音。
赤司终于听到那人开口说话了,虽然声音有些哑,但却是万分平静的,他没注意到对方声音里不自觉的颤抖:
“我……我想,我们还是分开来住吧。”
赤司停下手中动作,慢慢转头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说什么?”
黑子以为对方真的没听清,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只一心想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可怜,于是又放缓了声音,重复道:“我们还是分开住吧,你看,我们并不合适,我呆在那里,也只能,只能打扰你而已——”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留着我只是……”他犹豫了半晌,才咬牙道:“像养一只宠物一样,只是为了新鲜而已,这,这并不要紧……我没介意——”
没有等来赤司的只言片语,于是他那类似自言自语的话就只有悲哀地飘荡在车里,显得有些急于澄清似的。
“好啊,”赤司终于开口了,“你要离开我,那你想去哪?”
黑子以为对方同意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刺痛。
看,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随时可以抛弃。
亏他曾经还以为自己在对方心里是有点特别的,就算曾经被做过那些事,也可以用对方过于强烈的执念来解释。而现在看起来,自己就像个笑话一样。
他笑了笑,带着苦涩,轻声说:“我想……也,也许我可以去找几个小报社,毕竟我还记得一些从前的工作——”
“你休想——!”赤司再也忍不住,尖锐的刹车声响起,黑子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赤红了眼睛,凶狠地盯着他。
“你以为你离开我可以去哪里?!我告诉你,你哪里也不准去,只能留在我身边!!”
好,很好,如果可以的话,赤司简直想仰天大笑。
原来在对方看来,自己就是这样的?
他努力想平静下来:不行,如果再露出暴怒模样的话,那个人只会更怕他——而那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赤司悲哀地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此刻的情绪。
哈哈哈哈,把他当做宠物来养着?在那人的眼里,自己就是个饲主而已?
——那么他这几天每天在外面为了那件事而忙无数个通宵又算什么?!
他知道自己大概就像个暴君一样,囚禁着那人,慢慢折磨对方,直到那人再也无法有力气离开他。
他也想过,最好的方式就是放弃那人,然后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只要一想到对方可能会跟别人在一起,他就心痛得难以复加。
他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跟别人言笑晏晏?怎么可能会甘心放手?!
他认了,把对方绑在自己身边七年,跟他住在一起,盼望着有一天可以软化那人,就算不爱他,也至少愿意跟他一起生活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他就不奢望能得到那人的爱了,但是——至少——
他看着黑子脸上带着惶惶的表情,瑟缩在靠椅里,拼命往后退去。
是了,在他眼里,自己就是洪水猛兽,是被视若毒蝎的人。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残忍……?无论自己做了多少事,永远不会为此而感激他一分,永远只会露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他早就应该明白的,这样做完全没有用,他应该把黑子锁在家里,谁也不知道他在哪,谁也找不到他。
这样这个人就是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的了。
ns3.141.29.23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