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但是,這並不是小說,而是個現實的問題──不管是誰要以這個大綱為藍本而付諸實際的行動,都應該要視情況改變。」
-多魯里‧雷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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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並不是會融入人群中的類型,不管身處何處。因此,看見的場景並沒有多大改變,不過是背景從帝光改成了洛山,黑子哲也心想。
從窗外看進教室,赤司的身影相當鮮明,獨自一人坐在窗邊,隻手托頰閱讀的樣子,配合著光影的構圖相當古典優美。的確是讓人不忍打擾吧?不過除了黑子,沒有人是出於這種天真的理由。
別靠近我,常常有人說覺得赤司身邊的空氣是這麼表示著的,這倒是瞬間龐克了起來。
其實黑子知道,只是他自己選擇不去這麼解讀。
「哲也,下次你要叫我的時候可以直接進來。」在透過班級同學叫出赤司之後,赤司如此表示。「剛剛那人似乎被你嚇得不輕啊。」
還有點偷笑的跡象。
也被你嚇得不輕啊,黑子在心中如此回應。
「可是一個別班的人隨意進出很不好。」
「沒關係,你是來叫我的。」赤司如此表示,看到黑子的臉色後語氣更堅定地補了一句。「他們不會在意的。」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黑子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赤司君。」
於是身型相彷的兩個少年並肩開始行走,偌大的洛山校舍此時倒是小了起來。
時間軸倒轉回幾個月前,他接下來的際遇在那時就被決定好了。
既然決定好要跟我來洛山了,課業上不加把勁不行啊。這麼說著的赤司不分由說的當起了他的課後學業指導。
姑且不論那些尖銳的話語跟讓人窒息的氣場,赤司是相當擅長解說的。
就像赤司總是能看出正確的發展一樣,除了能正確的抓住教科書的概念之外,也能夠準確的看出黑子在學科上梗塞住的點。
所以,如果不是每次上完課後輔導,精神上都像被千軍萬馬馳騁過的荒原的話,他就會發自內心的推薦赤司的教學了。
「其實哲也你適應得滿好的,至少比我預期的好多了。」
「是嗎?」
「沒錯。因為我並沒有為了你特別放慢腳步。」所以是你努力跟上來了。
「非常感謝赤司君的稱讚。」
赤司微微挑起嘴角,看起來像在笑。
「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並沒有要稱讚你的意思。
「會說這種話的赤司君,讓人不知道究竟該說是坦率還是不坦率呢。」
「這種問題並沒有探究的必要啊,哲也。」
其實黑子雖然答應了赤司的邀約,但是並沒有想到赤司的配套措施會如此完善。該說不愧是赤司君嗎?除了課後指導,甚至連申請學校需要的資料都抓著黑子一一去申請。簡直像怕他會跑掉一樣,黑子有些不可置信地想著。
不過在退部之後,除了避不見面的青峰,他甚至沒有遇到任何一個隊友(因為低存在感使然,黑子無法判斷是單純的沒遇到還是兩方都有下意識避開。),現在每天相處時間最長的就是赤司了。
他並不曉得這是不是被設計好的。
這種被強制的熟悉感與因習慣而養成的安心感是不是被設計好的。
可是就算是,黑子也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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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山充斥著名校的自傲、病態的固執,還有無孔不入的京都腔,跟赤司是個適合到有點可怕的搭配。黑子這麼想著,看了一眼身旁的赤司。
「在想什麼?」
「在想像赤司君講關西腔的樣子。」
赤司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錯愕,然後嘴角微揚。
「那有什麼意義嗎?(なんぼのもんじゃい?)」
這下換黑子有些傻眼。
「有感想嗎?」赤司的問句有種穩約的調侃感。
「沒什麼違和感呢,赤司君。」
「是嗎。」赤司只是笑笑。
是因為黑子這麼說,所以難得的配合了他的玩笑嗎?偶爾在黑子的引導之下,赤司也會配合他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不過光是「赤司征十郎開玩笑」這個事實,就已經夠讓人毛骨悚然的了。
從頭到尾,黑子都無法理解。
不過,會試圖去「理解」赤司征十郎的人,全日本也只有黑子哲也一人了吧。
赤司征十郎的強大與權威是無庸置疑的,也不容許任何人反抗,這一點凌駕於高校籃球之上的奇蹟世代全員都有相當深刻的體悟,因此,赤司在他們心中,赤司是一個準則、道標、權威與「正確」。
赤司就是正確本身,這個概念不論是誰都根深柢固。所以還有誰會去在意這個結論從何而來?赤司征十郎就足以成為理由。
有誰會去在意?黑子哲也之外一無所有。
就連黑子本身都沒有發現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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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君總是有辦法讓人很快就信賴自己。」在離開籃球隊監督的辦公室的時候,黑子不經意地說了這麼一句。
「你是指剛剛我被任命為隊長的事嗎?」赤司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只是淡然地回答。「那只是因為我指出了正確的事實,而監督也同意了而已,跟信賴與否並沒有關係。」
黑子淡淡地搖了搖頭。
「不,那是代表監督很信任赤司君能夠一直看見正確的事實啊。這是比正確與否還要重要的事呢。」
「有時候我還真不懂你,」赤司看了一眼身旁的黑子,並沒有迎上黑子的視線。但黑子看得出赤司的心情瞬間變得很愉快。「正確與否當然是最重要的,而其他的都只是在這個前提中必然的結果。不過我不會阻止你這麼認為,哲也。」
應該說,你可以一直這麼想。
赤司想著這可能就是原因:為什麼視野高如他的赤司征十郎,會為了如此一個微小的影子而佇足。
黑子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
「不只是"認為"而已,赤司君。」然後到這邊就停住了。
所以呢?不只是"認為"的黑子,那麼實際上是什麼呢?赤司默默地收起了這樣的好奇心,只是領著黑子往體育館走去。
在一小段沈默之後,黑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很信任喔,總是看得見真實的赤司君。」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赤司有些驚訝,雖然他沒有怎麼表現出來,但是光是停下腳步轉身這個動作就足以窺見他實際的情緒。
「現在的赤司君是不會理解的吧,不過這也沒關係。」黑子配合的停下,迎上了赤司的視線。「以赤司君的情況來說,也許一直都不要知道是最好的。」
「哲也,不要太超過了。假設我不了解是非常要不得的情況。」
「那麼,赤司君曾經喜歡過什麼東西嗎?」這個看似完全不相關的問題突然迸出,但是赤司了解為什麼黑子會如此詢問。
「啊啊、有過啊。正確、勝利、籃球,還有實驗。這些我都相當喜歡。」赤司的回答帶了一些期待黑子反應的笑意。「如果你在質疑我不曾喜歡過什麼東西的話,那你可是大錯特錯。」
「不是的、赤司君。」黑子沈下眼搖了搖頭。「我不是在質疑。」
可是他卻沒有把話接下去。
充斥著欲言又止的沉默,赤司非常難得地感覺到了微小的呼吸困難。
「那就別說了,走吧。」他沒想到赤司征十郎也有逃避話題的一天。
可是黑子卻佇足不前。
他想他們是無法達成共識的吧,至少在這個時間點上是辦不到的。可是這個事實卻讓赤司出現了難以想像的凝重,這不是他熟悉的情緒。
於是他做了他自己也有點驚訝的舉動,他往前握住了黑子的手,然後牽著他開始前進。
黑子不發一語,毫無反抗地讓他牽著走,赤司卻覺得他心中的劇場開始有一點失控的徵兆。
在舞台上,剛在洛山登場的赤司征十郎照著劇本通過了入部測試並得到了隊長的角色,一切都安排得宜,被他中途插入其中的黑子亦然。
可是「舞台上的*黑子」並不是一般的演員。「黑子」並不是演員。黑子是一個「即使看見了也必須要當做看不見」的存在。
可以改變場景、製造奇蹟,那是因為舞台上的「黑子」被認知為「不存在於戲劇之中」。
所以並不受到編劇者的控制嗎?超乎預期什麼的,不知道是期待還是不安,赤司感覺到一陣不尋常的戰慄席捲而來。
「赤司君,我很喜歡喔。」被牽著走的黑子突然開口。「你剛剛講的東西我也都很喜歡。」
不過那並不是全部,黑子這麼說著,反握住了赤司的手。不只對我而言,對赤司君也是一樣。
對於黑子突然回應的東西,赤司有些愣住。黑子定定地看著他,他那時還講了什麼呢?微啟的唇形說了些什麼,在覺得聽覺有點遠離的時候,他有些難以意識。
*註:黑子,通常又叫黑衣(黒衣(くろご)),是指歌舞伎中,身著黑衣並負責舞台佈置的演員。黑子除了身著黑衣外,還要用黑布蒙面。from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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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大輝並不討厭天空,不過最近總是一個人獨自跟天空面對面而感到有些厭煩。
特別是這種晴空萬里的時候,那個乾淨到像是被水洗過的顏色會讓他想到一個人。他現在看到什麼都會想到他。
他越是想要避開任何會讓他想到他的機會,就越是會看到什麼都想到他。雖然被之前巧遇的黃瀨調侃說他這反應根本是失戀了,讓他不爽到一拳揍過去(黃瀨驚險地閃過了,可是跌了個狗吃屎),可是痛處被人狠狠踩了一腳的感覺並沒有隨著時間消散。
放置不管的結果就是他現在做什麼事情都會想到他,於是他索性讓自己什麼也不做,腦袋中那些糾結著的念頭糾結久了就會麻木了。當他發現這樣放空有用之後,便越來越常用這種方式逃避。逃避哲、逃避籃球、逃避所有他可能解不開的一切。
就像現在這樣。
桐皇學園的屋頂會出現的人本來就不多,更多人看到他在這裡之後更是會自動迴避。
於是他就是這樣子習慣了,習慣安靜,習慣一個人,習慣一直跟著自己跑的人終於放棄了,習慣於說服自己接受那個人沒有選擇他。
不過即使習慣了也無法忍住疼痛。
他起身,覺得再也睡不著了,決定離開屋頂,至少可以不用再看見無邊無際的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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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不用多久就後悔了,跟現在這個狀況比起來他更寧可回到屋頂上發呆。
他那位永遠對他放心不下的青梅竹馬桃井五月又推又拉的把他帶到了體育館,本來就是因為不想看到籃球所以才躲到屋頂上的,誰知道一離開屋頂就會被桃井抓住呢。
不過到了體育館之後並沒有看到預期的景色,人數出乎意料的多,似乎是全員到齊,而且教練正在說話,所以現場沒有一個人在打球。
眼前的狀況讓人有些不知所措,全員集合的籃球社,說話的監督身後站著一位跟他身形相仿的少年。
不只是身形相仿,他們連氣質都有些相似。
對於這樣目光全部聚集到自己身上的現況,對方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擺出了一張「別靠近我」的臭臉。
這讓青峰不耐的情緒上升了,不過似乎不是衝著對方來著的,而是因為看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
在兩道同樣防衛而微俱敵意的視線對上時,雙方都感覺到了那個異樣的既視感。
討厭的傢伙。
討厭的傢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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