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斗] リンコ（仮） - 15

15.

等到《獨角獸之歌》的關西場公演結束，東京的空氣中已經洋溢著春天的氣息。山下智久還不至於每天提早下班趕新幹線去大阪接著看十五場戲，他又不是跟蹤狂。

所以，那個週六風間俊介打來電話的時候，他已經超過一個月沒看到生田斗真的樣子。

來電打斷了他的晨間鍛鍊。「我們今天要會同主演去正式來一次場勘，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他有空。

工作剛告一段落的演員到達那幢大樓前，才看見他也在。山下覺得對此他的表情並無變化。大概因為演出結束了，頭髮是新剪的，膚色在陽光下顯得比台上還要蒼白，一種拋光大理石的白。表情中好像還殘留著《獨角獸之歌》主角的情緒，開朗也顯得略帶勉強：「長純今天難得全副武裝啊。」

長谷川純今天帶了全套工具和助手來，從還沒進入建築主體時便扛著相機開始不停拍照，看起來比日前嚴肅多了。

「拍大樓外側是為了……？」

「我的個人興趣。」舞台設計總監答得理直氣壯。

山下便也拿出手機來拍攝聳立於明朗春日的嶄新大樓，他本來就喜歡拍天空和雲。當他把手機轉直，螢幕正好鑲嵌著一個人抬起頭仰望著樓頂的側影──

他的內心有什麼冷不妨融化了，就像威士忌杯裡的方形冰塊忽然沉進烈酒之中，發出細微脆響。

那是凜子的側影。幾乎一模一樣，當她踮起腳尖去取酒櫃上層的熟客寄放的酒，或是打烊前取下暖簾的時候……

他輕輕按下畫面上的虛擬快門。

「上面還沒竣工？」不知道自己被取景框凝視著的人回頭問導演，看到站在風間身邊的他的瞬間，又彷彿嚇了一跳的樣子，立刻恢復成原來的仰望姿態。

雖然側影線條相同，但生田斗真沒有凜子的那種縹緲的音樂性。站在這裡，他並不擔心他下一秒就消失。

「基本上是完成了，似乎有些細部還在處理，不過今天是周末，應該不施工吧。」風間帶他們走進去，裡面自有劇場籌備方面的人員接待。

「請跟我來。」穿過尚未有店家進駐的天井內圍，接待者領著他們到電梯前方，用一支鑰匙打開控制面板。「這兩座電梯是直達樓頂劇場的專用電梯，目前必須解鎖開啟才能搭乘。」

「以後這兩架電梯專門直達五十樓？」

「是的。這個區塊其他幾架電梯則可以搭到二十樓到三十樓的各樓層，三十樓是還沒有開幕的飯店大廳。」

電梯的內裝也還沒有安置好，隔板上貼著緩衝材料，發出施工用接著劑的強烈氣味。成品八成是那種光滑如鏡面的鋼板吧。山下往電梯中央站了一步，想避開那股使人嗅覺麻痺的味道，但這下他正好站在生田的後面。

──凜子的味道。

雖然被可惡的黏著劑氣味掩蓋住了，可是依稀可以辨認他身上的味道，洗滌劑和沐浴品都更換了，當然沒有蜜粉香，而且添上一股疑似身體乳液的複合香料味道，但基礎的氣息一致。

如果四下無人，他想把鼻尖探到他的衣領裡去。

「到了。」

「好快。」

直達電梯速度的確太快了。不過這個想法只在腦海中停留了片刻。

「啊！」和他一樣初次踏入劇場大廳的人發出驚呼。「好厲害……」

大廳像溫室一樣，陽光透過玻璃天幕投進來。果然尚未完成驗收，有幾片玻璃上還貼著保護層。

「都還沒進劇場裡面呢。」風間俊介笑著說。

劇場方的接待者替他們打開進入一樓觀眾席的大門。「請小心階梯，現在裡面沒有燈光所以比較暗。座位下個月才會就定位，不過舞台硬體部分大致上已經完工了。」

生田斗真不等他介紹完，就走到觀眾席中央，像稍早在樓下那樣仰著頭。「你們那天講的是這個吧？」

上方的拱頂也支撐著一塊一塊的玻璃，拱頂內部的構造好像巨獸的脊椎骨與肋骨，他說話的聲音就在巨獸透明的腔室裡迴響著。還沒有掛上幕布的舞台看著非常簡陋，各種作用不明的金屬支架和燈具都曝露分明，如同工業廠房，山下則吃驚於舞台的縱深。

主演已經衝上台。「你今天怎麼不把酒井老師也找來，她一定得看看這個！」

風間露出無奈的表情。「我當然找了，老師說她在趕稿呢。下次我再帶她來吧。」

長谷川純和助手在舞台上進行各種測量的時候，風間還留在底下與劇場人員商討什麼，劇場內只有兩個人沒有說話。

山下有許多話想說。又沒有哪一句能說得出口。

他想知道對方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無論是當時，或者現在。

為什麼他今天看起來可以這麼鎮定？凜子果然只是曾經扮演過的角色之一嗎？

又或者，其實他一直在暗自嘲笑著自己也說不定。

他在The Path扮演凜子的時候，心情和站在舞台上尋找獨角獸難道沒有分別嗎？那，又為什麼，要加演一場那樣的終幕呢？

為什麼會有人愛上一個明知不存在的人，並且試圖在有一點相似之處的人身上重建場景？

如果他們之中有一個沉迷於追尋獨角獸的人，那會是誰？

他從舞台側面的階梯走上台去，沒有燈，就算關掉太陽他也能找到他，只要循著他的味道。

感覺自己才是《香水》的主角，尚─賽巴斯蒂‧葛奴乙。對，作為功課，他讀了那本小說，書上還貼滿了指示標籤。

「山下。」

正在向舞台深處，他停下，轉過身，確認是那個坐在舞台邊的人在呼喚他。

生田斗真側坐著直視他，面帶微笑。「請教一下專業意見。你覺得，紅髮美少女珞兒的味道，是怎麼樣的？」

《香水》裡，由二十五位美麗少女構成的香氣冠冕頂端的寶石，格拉斯城第二執政官的女兒──紅髮綠眼的絕世美女珞兒。

「我想，如果可以用其他味道形容的話，葛奴乙就不需要用冷粹法提煉她的味道了。」

比如說，「凜子」不是和服上的檜木甜味加上蜜粉與薄荷菸餘味，也不是海邊帶有鹹味的水沖洗過的皂香加上唇釉的水蜜桃香氣。

凜子更不是那瓶莫名暢銷起來的廉價偽造之物。

「說得也是。」生田說，怎麼看都顯得心無芥蒂。他撐住地板的手指張開來，按在剛完工的舞台上，筋脈浮現，更顯得蒼白。山下想像了一下他伸出手讓寒川擦上指甲油的畫面，鼻端好像聞到有機溶劑的氣味。

接著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像了從背後扼住潔白的脖頸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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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哩金變態。』──唐納蒂安·阿爾豐斯·弗朗索瓦·德·薩德，薩德侯爵(1776)

『這是典型的跟蹤狂事件。』──漢尼拔‧萊克特醫師的鑑定意見(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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