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漁港邊的花街短得可以一眼望到底，以往大概聚集著靠海生活的男人們，而今因為港口蕭索，鄰接的一排小酒館看起來也像媽媽桑們一樣帶著幾分滄桑。下車後又試著打了幾次電話，直到聽膩了那機械錄音，生田斗真總算踏進那間掛著「霞」招牌的酒吧。地方很小，散發著家常而放鬆的氛圍，坐在吧檯的兩個大叔轉頭看了他一眼，大概因為不是常客，他們的眼神裡帶著疑心。

 

只有最內側的座位旁邊，開了扇能望見港側海岸的小窗。

 

在打量坐在那裡的人之前，生田斗真先注意到掛在牆上那幅畫──深色的霧氣中，一輪明月懸掛在形狀崢嶸的島嶼上方。

 

是山下智久讀的那本懸疑小說的封面圖樣，而且並不是平面的複製畫，是油畫原作。他屏住了呼吸。

 

等在那裡的人抬起頭，先看了看他，又循著他專注的視線看往自己左側牆上的畫。

 

一看就是生活在海邊的青年，膚色被太陽炙烤成健康的顏色。但他身上穿著很普通的短袖T恤和工作褲，戴著眼鏡，看不出實際從事什麼樣的工作。

 

「你在看畫上面的什麼嗎？」那人主動開口。

 

「右下角那幾個白色的字，是……？」

 

「Ohno Satoshi。」他看也不看便回答了。

 

生田看著他，心想，難道他此前也盯著畫研究過了？

 

「啊，這個是我畫的，」大野智說明。「是月出島。」

 

 

 

山下智久真沒有弄錯，那本書的封面，畫的確實是那座島。

 

等著媽媽桑端上酒菜前，生田斗真解釋了他在封面上看過同樣的畫。

 

「真是巧。」雖然如此說，但畫家本人的語氣極為平淡。「我還沒有遇到過讀過那本書的人。驚悚小說，精裝本大概賣得不多。」

 

斗真想了想，沒多解釋擁有書本的並不是自己。「但是，從一般的渡輪路徑，看不到那個角度的月出島，即使看過封面，也不知道是哪裡吧？」這也是山下的說法。

 

「嗯……」大野智思考似的偏著頭，接著果斷搖頭。「不是的。不過對你們研究中心那邊的人來說，或許是這樣吧，因為你們不開船。」

 

直到他吐出這句『你們研究中心』，生田斗真才確定，這人就是藍色帳號沒錯。

 

「月出島西邊那裡有青花魚漁場，釣客和漁夫都知道。」大野智忽然高聲說：「那個，濱叔，這幅畫畫的是哪裡，你看得出來嗎？」

 

坐在吧檯的漁夫模樣的大叔笑著回他：「那還用說，不就是『那座島』嗎？」

 

對這裡的人來說，『那座島』指的只能是月出島。讓人不想直呼其名的不祥之島。

 

大野智朝那邊微微點頭，表情仍然很鎮定。「這邊的人都知道的。」

 

生田斗真緊接著追問：「那，你知道，月出島的東南方，有一個岩洞……」

 

「啊，福神洞。」

 

原來不但不是秘密，而且還有個名字。

 

媽媽桑送上燉菜和酒，聽見大野提到『福神洞』，立刻皺起眉頭。「說得真好聽，福神洞……確實啦，都說惠比壽是豐饒神嘛。」

 

等她回到吧檯後方，大野智才接著說：「這裡講的惠比壽，不是你想的福神喔。」

 

「欸？」

 

「這邊說的惠比壽，是海裡的屍體。」

 

生田斗真的筷子在馬鈴薯塊上方停住了。

 

「以前月出島上不是有療養所嗎？」大野智就著酒吃起壽司，咀嚼片刻，接著說。「這裡的人都說療養所在做奇怪的實驗，人體實驗。據說裡頭的人會把實驗的失敗品，從很久以前當作碼頭泊船用的福神洞那裡扔下去，就漂流在海上變成惠比壽，捕魚的爺爺們撈到過很多次，因此吸引來的魚倒是很多。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在那邊捕的魚，當地人是不會吃的。」

 

生田看著碟子裡的青花魚壽司，感覺胃口盡失。「你說……福神洞以前是碼頭？」

 

「在還沒有北岸碼頭的時代，那邊的地形剛好適合泊船。不過，退潮的時候從那邊要爬上去就麻煩了，只有漲潮的時間能用，停的船噸位也不能太大，從岸上過去又要繞一大段路，要運行客輪還是得有碼頭才行。再說，因為療養所那些傳聞，本地人是不願意靠近福神洞的。」

 

他知道的，沿路是破碎的岩岸，長條方格狀的大石塊。在那裡，風吹進山下寬鬆的患者服裡；在那裡，他們擁抱……

 

肯定是真的，山下說他夜裡從那裡上岸。那是一處秘密碼頭。

 

人體實驗……如果，並不只是傳聞呢？

 

沉默下來的時候，大野智看著窗裡黑漆漆的海。

 

生田斗真吞下半杯酒。「為什麼？」

 

「嗯？」

 

「為什麼把我叫來？」

 

大野智的臉上仍未出現過表情，「有人說你可能需要搭船。」他敲敲那扇窗，「我的船在外面，濱叔能開船，剛好可以送你去。」

 

生田斗真想了兩秒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去山下智久的海濱洋房。

 

 

 

大野智的那艘小船可比山下那天向借的舢舨像樣許多，不過船上充滿魚的氣味。

 

要說的話，感覺他是五人組中最神秘的一員，聽口音不像本地人，但又感覺非常融入港口，也難以想像他和月出島有過什麼樣的牽扯。即使在獨處的船程中，生田斗真也沒有感到可以詢問私人問題的氣氛。

 

擔心擱淺，沙岸附近沒辦法靠岸太近，濱叔留在船上，讓他們倆游到岸上。

 

順利推開朝向海灘的落地窗那瞬間，斗真忍不住微笑。這個人，毫不設防的地方就是如此明顯。北海道的海濱小屋也是，因為隨時可以出海，忍受木板縫隙裡吹進來的冷風也無所謂。

 

「先別開燈。」拿著手電筒的大野智吹了一聲口哨，「好厲害。」也不知道指的是不上鎖的屋主，還是這棟一推開門就能奔入大海的屋子。

 

進入屋內，生田斗真才發現，自己其實不確定要來搜索什麼……

 

他甚至不知道山下的屋子裡會有什麼，想到這裡，心臟一帶稍微疼痛起來。

 

大野智先走進客廳，似乎不在意自己身上正淌著水。「喔。」手電筒的光束朝向茶几上的書本。

 

封面上畫著月出島的懸疑小說。

 

斗真走過去，拿起書本，這時才想起來。「這個，是先有畫作，才被選上做為封面的嗎？」 

 

大野智看著他，臉上頭一次出現表情。稍微愕然似的。「那位作家來取材的時候，剛好在文物館看到我的個展，因為背景是月出島嘛，就商量了是不是能用這個當封面……」

 

愕然的人換成了生田斗真。「這本書，故事背景就是月出島？」

 

「看書名不就……啊，怎麼把名字塗掉了。」大野智把印有他畫作的書封取下，露出包覆下的素面硬殼書本。

 

消光灰色的書殼上面印著凹入的黑字，鐫刻一般醒目。

 

書的名字叫做「月光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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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