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斗] 月光島 - 16

16.

「……嗯，我是山下，前年和堀組長一起工作過……這樣嗎？好吧，現在潮力研究組有誰在辦公室裡嗎？沒有的話，請你替我留個言吧……」

生田斗真淋浴完，穿戴整齊從浴室裡走出來，看見穿著浴袍的人坐在臨海的露台藤椅上講電話。桌上擺著半杯茶包沖的熱紅茶，慵懶膨脹的茶袋躺在茶碟上，滲出茶湯。

陽光斜映在適度鍛鍊過的身體上，雕塑一般悅目。

落地窗開著，不遠處冒出海鷗刺耳的叫聲，聽著像任性的幼兒。

「你起來很久了？怎麼不叫醒我？」山下智久放下手機，轉頭問他。

「早上又不急著去哪裡……」連打電話請假都來不及了，索性先洗個澡再說。

「我已經打過電話給東所長了，他會幫你想個很好的公差理由。」

「真是謝謝你噢。」生田並不認為由山下打電話「命令」自己的上司，對於掩飾他們共同的行蹤有任何好處。「你剛剛在打電話給之前的同事嗎？」

「嗯。真奇怪，當時的組長離職了，其他人今天都不在……你說我是不是被列進什麼黑名單了？」

「讓我來吧。」生田斗真站在他身後，接過手機。「這個號碼，叫朝倉的？」

「嗯，朝倉良太，跟我同期進公司的傢伙。」

斗真折回房間，用房間裡的電話撥出外線。「喂，你好，請問朝倉先生在嗎？嗯，我這邊是宗谷總和研發中心，有件重要的事必須和朝倉先生確認。是的，麻煩你了。」有人悄悄走進房間，低頭啃他的頸側，使他不得不按住手機聽筒。「別這樣……」

「我好餓。」

「你是狗嗎？」

「這麼說，你是狗餅乾嗎……」

生田斗真看了他一眼，用空著的左手捂住他的嘴，臉上卻無法克制露出了微笑。「是，朝倉先生你好，我是宗谷研發中心的鈴木，有些事情需要和你當面確認……不，我想恐怕不適合在電話上說。」

酒渦浮現。有人在舔他的手心。

「嗯……這麼說吧，是關於你在南電的同期者的事情。我想你應該明白才對。」

山下停下胡鬧的動作，凝視著他。

「那麼，12點半，在濱海飯店頂樓的星光咖啡廳見。沒問題，我認得你。」他掛上電話。

「……你認得朝倉？」山下智久問，從表情看，對身旁的人彷彿有了全新的認識。

「當然不。反正你認得他。」生田斗真拿起桌上的卡片。「不是餓了嗎？把衣服穿上，我們下去吃早餐。」

朝倉良太走進咖啡廳，生田斗真看一眼手機上的mail，站起身，向門口抬手招呼。

「鈴木……先生嗎？」

「你好。」斗真和穿著立領襯衫的娃娃臉青年握了手。「請坐。」

臨窗角落的位置非常好，海景一覽無遺，但他們沒有欣賞風景的餘裕。

「呃，請問……這次有什麼事嗎？」朝倉露出戒慎的表情，開門見山地打探。服務人員走過來為他們點餐，他便低頭專注地看著點單。

抬出「研發中心」的名義，看來真是矇對了。

等女服務員離開，生田才開口：「最近，有什麼人來打聽山下先生的事嗎？」

「沒有。」朝倉答得斬釘截鐵，看到對方笑了，才放松下來，說：「至少我不知道。」

「朝倉先生和堀重文還有聯絡嗎？」

「不，我連堀先生現在在哪裡工作都不知道呢。」

「那，」生田斗真看了一下手錶，已經過了五分鐘。「山下呢？」

「……我跟上次那位黑川小姐保證過的……」

「保證什麼？」從頂樓另一頭的酒吧走過來的人，把摘下來的墨鏡夾在口袋上。「黑川又是誰啊？」

「山下……」朝倉驚疑不定地看著站在桌邊的人，又看看坐在對面的人。「鈴木先生，你不是研發中心的人吧？」

「反應真迅速。順帶一提，我並不叫鈴木呢。我是生田。」斗真再次伸出手，這一次，朝倉沒有與之握手的意願。

山下逕自拉開生田斗真身旁的椅子，坐下來。「別緊張，只是我自己想弄清楚一些事。如果研發中心那裡有誰來找麻煩，你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

「……什麼意思？你想弄清楚什麼事？」朝倉看著他，似乎也感到萬分不解。

「我離開南電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朝倉良太看看另一個人，好像仍然有所顧忌。

生田斗真想，他肯定被宗谷那邊的人警告過吧。「必要的話，我可以先離開……」

「你留下來。」山下按住生田的手。「免得我又忘了今天的事。」

「我還是不明白……」朝倉說，端起剛送來的花式冰咖啡。「山下，你剛剛說想知道你離開前發生的事，難道你自己忘了嗎？」

山下智久雙臂交叉著，搖搖頭。「完全想不起來。」

「怎麼會……自己想不起來的話，要我說，我更不知道原因啊。」

「不知道原因也無所謂，因為我連表面的經過都不記得了。」

朝倉睜大了眼睛，想了想，說：「如果你買單的話……我可以再加點一份迷迭香烤羊小排嗎？」

「請便。」

朝倉訴說起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確是沒有什麼脈絡可循。

兩年前的八月，那天，他們出海去調整實驗用機具的位置，在作業平台上指揮起重吊臂的時候，山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情緒激動異常。

「你大聲對堀先生說，現在要馬上回去。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噢，因為作業差點就要完成了嘛，但是你好像一刻都不能等。」

「嗯？」山下智久困惑地應了聲。「然後呢？」

「堀先生只好叫接駁船先帶你回去。等你上船，他馬上撥了電話給宗谷會長。」

「他知道宗谷會長的電話？」

朝倉看著山下。「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後來，是會長派人帶你回去的。那邊的人說，你有深海恐懼症，叫我們務必保密……」

「我？」現在是海底攝影師的男人指著自己。「深海恐懼症？」

朝倉良太聳聳肩。「任何人都知道不合理，但是會長特別助理都這麼說了，誰敢多問？過了半個月，那天參加海上作業的成員都加了薪，堀先生被挖角到集團總部的工程顧問團去了。」

「那天，事情發生在什麼時間呢？」生田斗真總算找到插話的機會。

「這個我記得很清楚。剛好是黃昏……還是該說傍晚呢？就是太陽完全沉進海平面底下的時候。因為我那時候正在想，再不完成調整作業，天黑下來可就麻煩了。那時候剛好有艘大客船要啟程，汽笛聲響完，就聽見他大聲說話……」

「完全沒有解開疑惑嘛，浪費了一客烤羊排。」走在港邊，山下失望地說。

「是嗎？」生田斗真順著他說。其實正思索著自己的設想：如果當時的處置，是為了掩蓋他想起更久遠的事呢……

在這樣充滿明治風情的港市，在海邊工作的他，聽見船隻離港的汽笛聲，會想起什麼不該想起的回憶呢？

最後一班渡輪離開後，還遲遲沒有現身的人嗎？

再想下去，他似乎也會被落淚的衝動襲擊。必須談點別的話題。

「離開潮汐發電組以後，又去當海底攝影師。你真的很喜歡大海？」

「嗯。」山下走在瀕臨海水的堤岸上，望著午後湛藍靜謐的內海。「『深海恐懼症』，這個藉口編得真不像話。」

走在堤岸底下的人伸出手，把他拉回路面上。「該回去了。路上也得想想，如果會長那邊問起今天到這裡來的事，該怎麼說。」

雖然只有幾秒。牽手的實感，和那年走在紅色的鐵橋上不同，踏實而溫暖。

「我再進去檢查一下。」

其實他們根本沒有什麼行李可收拾，生田斗真繞進浴室，把插在玻璃杯裡的灰色牙刷塞進手提包的夾層裡。他自己用過的那支，躺在毛巾架上。

「應該沒有遺漏了。」

「到底還有什麼能遺漏的？」山下智久好像覺得他這樣仔細到多疑的程度也可愛，在電梯裡按著開門鍵微笑。

他走進去，沒有直視他的眼睛。

「牙刷？」二宮和也接過第二個無菌取樣袋。「我就不問你怎麼拿到的了。還好不是我害怕拿到的那種東西……」

「什麼東西？」不，其實他並不想知道答案。「還是當我沒問好了。」

「後來我想了一下，你不會拿那個來的，你自己就是研究細胞的嘛。那個裡面只有1/2的染色體，比對會有誤差的吧？」

「請當我沒問過好嗎？」生田斗真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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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要讓他拿家裡的牙刷的（還特地寫了一筆呢）。拿這支好像更順理成章了

隨用即丟，您採集的好幫手～飯店備品牙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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