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你怎麼了？一直在恍神。」

 

被眼前不斷上下揮動的影子喚回，方一夏才回過神，看見林語良湊近上半身伸手過來在他眼前晃。

 

「沒事。」方一夏笑著。

 

「我臨時拉你出來吃飯，你不開心嗎？」林語良像是被譴責的小孩一樣，眉毛下垂，看起來好可憐。

 

「怎麼會。」方一夏抬手往他頭上輕拍一下，這才讓林語良露出釋然的表情。

 

酒過三巡後林語良似乎才想起什麼似的，放下酒杯。「話說今天跟你一起搭電梯的你的那個同事啊，長得還真帥，應該很受你們公司裡小妹妹的歡迎吧？」

「一不小心你的對象全部都要被搶走囉。」林語良笑得很壞心。

 

「我都快三十歲的老人家了，跟年輕人搶什麼啊。」

而且你說的那個很帥的小夥子喜歡的還是敝人在下我咧。

 

大聲笑了幾聲，林語良再次把兩人的啤酒杯都倒滿，白色的泡泡看起來很美味。

「晴萱說好久沒看見你了，要我們三個人再聚一聚。」林語良灌下一大口啤酒後，低下眼睛看著杯中所剩不多的液體。「對不起啊，一夏。」

 

「真的很對不起。」

 

「道什麼歉，都過去的事了。」方一夏喉頭發出像是笑聲的聲音，也喝了一口啤酒。「你都要結婚了，還在這個節骨眼上說這些嗎？」

 

林語良總是看起來豁達開朗的笑容，此時露出許多酸澀。

「我老是想當初要是我沒那麼做，或許現在就不是這樣了，或許會更好一點。」

 

「你的動作快個性急是眾人皆知，但晴萱不是因為這樣就選擇你。」方一夏喃喃的。「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對你們不公平。」

「對我也不公平。」

 

「語良，別道歉了。」

「有如此的狀況八成也是我的軟弱造成，你們沒有做錯什麼。我會躲著你，就是怕你會這樣。」

 

「你不放在心上嗎？」林語良抬起眼來，看著他那不擅言詞總是非常溫柔的摯友。

 

「嗯。」

 

林語良笑了，方一夏也笑了，他心中的苦卻兇猛急速的滿出來。

他緩緩閉上眼睛，眼前浮現起廣告文案的那句話。

 

他好想看見除了漆黑以外的顏色。

 

 

--

 

「早安。」

 

「早－－哇，方一夏，你是快要去投胎了嗎？臉色怎麼比你之前剛結束掉三十萬大案子時還糟啊？」

 

看樣子眼睛下的青黑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程度，劉青青雖然喜歡誇大其詞，但語氣裡的擔心應該不是假的。

 

「還不都是你，說什麼兩個半禮拜不讓我加班，馬的，我五天裡還是三天加班。」伸手揉著自己的下眼眶，這幾個禮拜方一夏晚上都睡不好，腦袋裡互相喧囂打鬧的文字又復活了，每天晚上吵得他不得安寧。

 

「怪我了？不加班到這麼累你睡得著嗎？你是個才子，可惜副作用顯然是腦子靜不下來。」劉青青塗著指甲油的美麗手指點著朱唇，萬般同情的瞧眼前除了頭髮颯爽、面容清秀，其他地方看起來都像落魄上班族的男人嘆息。

「奇怪了，俊彥來之後你很少這樣了啊。」

 

「啊？」方一夏愣愣的抬頭。

 

劉青青露出像是看低能兒的眼神瞧他。「你以為身為你的上司，我何必增加出稿量最大的文案－－你的工作量？給你帶一個新人不就是降低工作效率嗎？」

 

「所以？」我他媽的真的以為你只是想整我啊，女魔頭。

 

「你啊，腦袋裡裝太多東西，雖說對公司有利無害，但這麼搞下去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劉青青一手插在腰間，上半身前傾另一手手背拍上方一夏略顯單薄的胸膛。「只好找一個菜鳥轉移你的注意力，順便讓他分擔你的工作。」

「不過他似乎得到你的真傳……也是壞毛病，動不動就愛加班。」

 

方一夏苦笑，只好把裝好熱水的馬克杯湊到唇邊。

 

「話說那小子，皮相不錯能力也滿好的，但他上次卻犯了一個很奇怪的錯呢……」手伸回再次輕點唇邊，劉青青若有所思。「平時一副無懈可擊的樣子，卻會發生存檔沒存全、文案流失的差錯，搞得星期六還要跟你一起來補班。」

 

存檔沒存全？所以星期六時白俊彥跟著自己來補班是因為這樣嗎？

 

在星期五前白俊彥的進度都還一切正常，所以是星期五當天出差錯的。那天整間辦公室只有方一夏跟白俊彥兩人加班到很晚，他一直有留意到雙方的進度。

所以是在他不在的時候白俊彥發生問題，

也就是在他先行下班後，白俊彥存檔出了差錯。

 

而發生什麼事情讓白俊彥打擊大到沒看清楚檔案存好沒就關機，不就是因為自己露出戀愛般男子神情看著手機的這件事嗎？

自己喜歡的人在眼前，卻因為另一個人而露出戀愛般的表情。

 

……方一夏巴不得往旁邊的牆壁撞上去。

 

啊啊啊啊啊根本是千古罪人！

 

「那小子最近精神狀況也不好呢。」劉青青轉身，從茶水間往外望，看見坐在辦公位置上僅僅露出上半頭部的白俊彥。

 

方一夏跟著望過去，心頭一緊，眉頭也跟著皺起來。

白俊彥工作時神情實在是萬般嚴肅，他天生個性就冷，工作時看起來更加不近人情。而且劉青青說得沒錯，他看起來似乎很疲倦。

 

「我回辦公室了，你自己跟他好好討論一下工作進度。」劉青青瀟灑的撇撇手。「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我想依你們兩個工作狂的速度不至於趕不上，有時間就休息吧。」

 

劉青青高跟鞋的聲音遠離，方一夏還沒能把目光往白俊彥的身上移開。

 

忽然白俊彥似乎感受到視線抬起頭來，讓方一夏身體一震，兩人四目相接，但他會錯意了，因為接下來白俊彥站起身來，往前朝一名女職員走去。

 

「搞什麼鬼啊……嚇死我了。」半條老命都要掉了，方一夏撐著飲水機旁的檯子。「嗯？」

聽見辦公室眾同仁都起身離開位子，方一夏看往牆上的鐘，已經是午休時間了啊。

視線再往白俊彥往門口走去的背影看去，他旁邊的女職員是辦公室之花，除了姿色姣好但已婚的劉青青外，那個年輕的漂亮女孩是辨公室最受歡迎的。

 

是要一起去吃午餐嗎？

 

方一夏疑惑的眉頭皺得更緊。

 

就算這幾周他跟白俊彥幾乎沒說什麼話，工作上的來往還是有的，但這沒有改變白俊彥有點孤僻的事實。

 

據他所知白俊彥不赴任何人約，就算只是一起吃午餐他也幾乎不跟大家一起行動，

每每都用進度趕不上當理由在座位上嗑麵包，或是直接趴著午睡到時間結束為止。

 

或者……他會跟自己去吃點東西。

 

「你給了我很多特權啊。」方一夏低喃著，他決定跟上去看看。

 

走出門後那一男一女的背影在整個樓層最底部的陽台發現，看起來還真是相配呢。

方一夏就用著他憔悴的老人臉注視那兩人，發現那女孩的動作有些羞澀，他又更靠近了些，利用死角幾乎整個人靠在陽台旁的紗窗。

 

「雖然才相處不久……但我對你很有好感，不知道你有什麼想法？」

 

哇靠，好青春！居然是告白！

 

「對不起。」

 

白俊彥的聲音如此輕柔，只是聽起來少了什麼。

 

這三個字讓方一夏放棄用蹲低身體的方式偷聽，瞬間洩了力氣一樣，坐在地板上。

他連馬克杯都拿不住只是放在盤起的腿中間。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女孩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顫抖。

 

「對不起。」

 

白俊彥還是一樣的話，沒有變過。

 

「我知道了，謝謝。」而後方一夏就聽見陽台門被打開，聽起來略顯倉促的高跟鞋聲，消失在電梯口。

 

白俊彥隨後推開門走出來，他沒有像女孩子一樣慌慌張張，所以一下子就發現坐在不遠處紗窗下的方一夏。

「你在偷聽嗎？」

 

「啊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省了，方一夏低下頭有點難堪的搔著後頸。

不知道為什麼白俊彥說著對不起明明不是對著他，他卻也有心被刺傷的感覺。

 

這幾周以來他跟白俊彥幾乎沒有什麼工作以外的對話，他還是一樣紳士風度，但不再提起他們一起度過的那些夜晚。

那些加班、飯局、還有他們唯一一次發生親密關係。

而且也再也沒約他出去吃過飯了。

 

兩張桌子明明就比鄰而居，中間的隔板卻像是巨大的暗色城牆，方一夏發現他失去讀取白俊彥眼睛情緒的能力。

也可以說他沒有看見那雙眼睛的機會了。

白俊彥不再注視他。

他很想跟白俊彥解釋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好解釋。

方一夏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場。

 

頭低低的看著腿中間的馬克杯，突然頭上蒙下一個影子，他看見一雙深藍色帆布鞋蹲低在他眼前，抬頭一望，是白俊彥蹲下身體用頗近的距離與他面對面。

看著他。

用那雙水光四溢、無比溫柔的眼睛。

 

啊啊，太好了，原來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沒有變。

 

方一夏突然醒覺，白俊彥故意疏離他，是不想讓他困擾。

面對一個明知道喜歡你，卻無法回應感情的人，是很棘手的，白俊彥很清楚這件事。

 

「你剛才想跟那女孩說什麼？」方一夏問。

 

「我想跟他說，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坐在我左手邊。」

 

「那怎麼沒有說？」

 

白俊彥雙手交疊在蹲著的膝蓋上，微微偏頭頭帶著興味的盯著他。

方一夏覺得臉頰又燙了起來。

 

「因為我比較想跟坐在外頭偷聽的這個人說。」

 

這次是方一夏靠近身子，他吻住那張形狀姣好、只會對他額外多話的嘴。

他環住白俊彥的頸子，就像白俊彥騎車載他，方一夏的手攬緊那樣；就像他們做愛的那場黑暗之中，白俊彥緊緊抱住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