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雲煙--貳 - 玉籬棲霞，雲崖秋聲(三)(霹靂，劍痞師徒一般向)

　　林木蓊鬱，深山幽靜得只偶聞數聲雉啼鳥鳴。或風徐穿林，便會響起騷沙葉浪之聲，如此而已。

　　可當腳步走至林道盡頭，眼前卻又是另一番天地。

　　竹屋雅舍，庭前花草林木雖不似刻意栽植卻也錯落有致，苑裡有張石桌椅，桌上也有一副茶盤，浮煙杳杳，清香遠迎。

　　若有初次來此之人，總是很難相信，這會是一個整天與柴薪煤灰為伍的鑄劍師的住所。

　　──寂山靜廬。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來過這個地方了。

　　「久見了，劍痞憶秋年。」寂山的主人像是早就明白他會到來一樣，坐在石桌前為來客提壺斟茶，溢滿了笑容說道。

　　「唷～好久不見了，跟我同梯走跳江湖卻依然是駐顏有術的名劍鑄手金子陵。」憶秋年腳步依然不疾不徐的走近石桌，同樣不慌不忙的應答道。

　　就見金子陵飛眉一皺、甩開藍扇：「…憶秋年，你這是在報復吾喝光了你的好徒兒給你泡的茶嘛？」

　　然而憶秋年依舊慢條斯里的將一路上手裡提著的一個大布包放置一旁，落座，連詢問也沒有就毫不客氣的拿起面前的茶杯輕啜了起來。

　　「欸～你想多了，我只是憶起了咱們想、當、年，遊歷江湖看山玩水，不知不覺就成了所謂的武林名人之一的〝久遠往事〞罷了，說報復就太傷人囉！」

　　「哦──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看來你那個正值年輕氣盛的好徒兒只要再過二十年就會跟你一樣，鬍子長的都可以拿來當掃帚拖把，既美觀又實用。」

　　「哈～哈哈哈！多謝吉言，所以只要再過二十年，我這個老人家就可以完全退居幕後、整天喝茶散步，把劍痞的名號與精神繼續讓我家洛兄來發揚光大嘍！」

　　語畢，卻遲遲未聽見對面之人回話，就見他藍扇輕搧緩搖，微歛下眼，像是沉思了良久後方才啟口：「憶秋年，你真打算要讓洛子商繼承你這劍痞的名號？」而後抬眼，語氣儘管依舊悠然自若，卻是難得絲毫不帶幽默玩笑的語句：「他領悟力極高、資質亦佳，又適合修習像你那樣變化萬千、不拘泥於形式的劍法，然而…他卻不知害怕為何物。」

　　末了，搖頭道：「如此，太危險。」

　　「噯、既然要闖盪武林，又怎能怯懦怕事？」

　　「憶秋年，你明知吾的意思。」

　　並非缺乏膽量面對江湖之險，而是不懂得要害怕在承擔了危險之後，是否也有勇氣面對將要付出的代價。

　　當一切都擁有的太理所當然，就不知道要害怕也許有天終將會失去一切的必然。

　　於是憶秋年暗嘆了聲後，看著捧在手裡的暖黃茶湯而道：「倘若商兒命數如此，也是因為劍痞憶秋年；然而，我不相信命數的絕對。」輕輕轉動茶杯，茶湯面上那一弧映光的盈亮、和沁入心脾的清香，好似在他不知不覺中成了每天都要品上一回的味道一樣。

　　「如果可以扭轉乾坤、為他擋去災劫，那也是因為他的師父、是劍痞憶秋年。」他說，卻是笑得那樣自適平靜。

　　霎那，雅扇輕搖的動作停了片刻後，寂山的主人抬手提壺再度為兩人斟滿了茶，輕笑回道：「吾的感想還是那句，有其師必有其徒。」

　　因為，這個人也沒有想到要避開那衝著自己而來的厄運以及───惡意。

　　「而這、也是吾之所以會說即使你人躲了起來，也不枉吾跑一趟步雲崖的原因。在見到你徒弟時，吾心底便已有譜；現下又聽你說了這番話，吾就更加確定了。」金子陵又道，接著驀然起身，俊雅的面容上露出了名劍鑄手一如既往的自信神采：

　　「要為劍痞憶秋年鑄造什麼樣的劍，吾金子陵已經決定了。」

　　「我之所以會來找你，實際上，也是為了這件事。」

　　「哦～！真令吾意外。」飛眉微挑，等著對方的說明。就見憶秋年挪動茶盤將石桌面騰出一個空間，再把擱置一旁的布包放了上後便說道：

　　「你也明白…原本，我是不打算接受你的贈劍的，但咱們都是老朋友了，我也知道你對劍的堅持。所以啦～如果，你願意答應我一個條件的話，我就收下你的好意吧。」語畢，笑著將布包的結解了開來。

　　布巾散開的當下，就聽見了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金子陵低頭一看，神色越顯疑惑。布包裡頭放的，竟是好幾把盡數碎裂成了一片片殘破的……斷劍。

　　＊　　＊　　＊

　　百無聊賴的倚躺在玉籬園小屋邊、某個臭老頭沒事就會賴在他這邊打盹用的搖椅上，嘴裡還啣著根短荻草，手就枕在腦後一邊把搖椅弄得前後來回不停晃啊晃的發著呆。

　　秋日裡雲高山遠，風涼氣爽的，正好適合用來放空腦袋啊……

　　唉，不過少了老頭跟他一起練瘋話鬥嘴鼓，還真是有那麼點無聊哪。

　　懷裡還攏著原本掛在門裡邊的那把木劍，洛子商喃喃自語著：「把你給束之高閣啊…你想，到時候老頭又會給我一把什麼樣的劍呢……」不久，眨眨眼，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不斷輕晃著搖椅的動作。

　　對了，雖然那老頭從未配劍在身上，但老頭家裡的牆上卻也是有掛著一把劍的。而且他記得，在他小時候曾經有次趁著老頭出門不在家時，偷偷搬了椅子蹬上去把劍給取了下來。

　　只是當他喀的一聲打開劍鞘來看…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雖然他也不知道現在又來確定這種事情有什麼意義，可他還是匆匆自玉籬園快步奔上了步雲崖、來到這個他也曾經在此住了十多年的小屋。

　　然而當洛子商拍開木門走進屋裡抬頭一看，卻不禁一臉愕然的眨了眨眼，愣在當場。

　　「怎麼…不見了？」難道，是老頭出門時一併帶走了嗎？

　　可他記得，那明明……就是一把劍身表面早已佈滿斑駁、甚至斷得只剩下半截的殘劍啊？

　　兀自思忖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搔搔頭，轉身離開小屋把門帶上。就在這時，眼角餘光發現了步雲崖另一個似乎有些異常的地方。

　　小屋旁邊的楓樹後，莫名奇妙的被挖了個不大不小的窟窿。走上前一探，才發現這窟窿居然挖得還有點深。

　　「噯！這憶老頭是在搞什麼啊？」語畢正想離開，復又發覺窟窿裡有個小小的東西正微微閃爍著清冷的光芒。

　　於是半跪下身，彎腰伸手拾起仔細一瞧。

　　那小小一片的銀白色碎鐵，其邊緣似乎相當鋒利；還有其自然散發而出的泠泠流光，就像在秋日下映照閃爍著粼粼波光的澄淨江水那樣。

　　是屬於一把曾經風華絕代的名劍逸品，方才擁有的秋水星芒。

　　而後，當憶秋年回到步雲崖時，洛子商發現他並沒有帶回小屋裡的那把殘劍、卻也沒有向他問過這件事。直到時間過了兩個月左右之後，金子陵再度造訪了步雲崖。

　　手裡，還帶了兩把古樸雅緻，卻是能明白想像隱含在劍鞘之中那耀眼光華的三尺長劍。

－　待　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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