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雲煙--貳 - 玉籬棲霞，雲崖秋聲(二)(霹靂，劍痞師徒一般向)

　　蕭颯風寒，還挾帶了深秋寒露的一絲凜冽霜氣。

　　故而夫秋，兵象也。風濤樹鳴，恰如銜枚疾走之軍。

　　當洛子商提劍緩步至籬園中央時，他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捧著的木劍，不明白為何金前輩會做此要求；不過，金子陵並不只是名劍鑄手，亦是使劍的箇中翹楚，那麼……

　　應該、沒關係吧？

　　暗忖了下，收斂心神，抬起眼的霎那間彷彿境隨心轉，方才對話間怡然自適的神情多了一點肅穆與犀利；豎劍指天，空氣也為之一凝。忽爾風停，卻是依舊葉落紛紛。

　　就在一片紅楓恰好從金子陵仍然低首品茗著的面前飄落時，突然頭也未抬便將執扇的手伸向前，當楓葉即將觸碰上扇柄的一瞬間，指動張扇，凝勁運使，楓葉竟像是牢牢被吸住般不飄不搖的停在了扇面上；緊接著手腕輕挑，葉彈，揚袖輕揮，巴掌大的紅葉便直直朝著籬園中央的洛子商飛射而去。

　　動作間，恰好一杯清甜入喉，回手收袖，若無其事的再提壺倒出一彎剔透茶香。

　　那廂洛子商也不慌不忙的將劍鋒一轉成側，腳下挪移，頓時一襲沙塵隨身旋帶起的風輕揚；便見長劍平指，接下了金子陵送來的秋色楓香，是謂落筆成點。

　　而後借力使力橫劍一劃，勾勒出一道清泓如秋雁展翅滑過靜潭；倏然劍式墜下，雁啄洄魚，如折釘短撇，隨即挑劍斜飛，似乍離潭面的一滴水花飛濺。

　　此時洛子商驀然收劍負手於背，提勁一躍三丈高，凝滯懸空，抬首望去，便將山林間層層浸染的金秋華豔之色盡收眼底，本就總是微彎的唇角更添幾分笑意。

　　片刻後，另手劍指凝勁、劃過木質劍身，指天貫地，就見直崩落下的劍勢是一反先前輕靈敏捷的沉重、豎筆若懸膽；然而卻在將要衝擊裂地的霎那間身形輒止，收勢斂氣，只略鉤起了一簇塵土彈濺而出。

　　翻身踏回地面，最後一劍悠緩而平穩，葉方落，一筆長捺寫楓香。

　　不知有心亦或無意，同樣是一片紅葉恰恰落在了劍式走盡時的洛子商面前，在受到劍首與護手阻了墜勢的當下，讓洛子商伸手拈起。

　　「還請金前輩賜教？」收招後，洛子商走向茶桌，將那片楓葉置於金子陵面前，接著還頗恭敬的模樣退了一步抱拳以禮笑說道。

　　可金子陵卻只是看著紅葉與依舊冉冉蒸浮著熱氣的茶煙，唇角微勾：「你啊…」在又一道秋風欲送紅葉遠揚之時，即時伸指輕輕按住阻止。

　　「看得太遠了。」

　　所以、才會在那時，看不見那早已悄悄籠罩在身邊的危險。

　　＊　　＊　　＊

　　待金子陵離去，他不由得嘆了聲，對劍、對自己、對未來、對某個臭老頭，也不知這聲嘆為的究竟是哪一樁。搖搖頭，原想收拾茶盤、然後重新泡上另一壺熱茶，卻讓定定躺在桌上的楓葉吸引了目光。

　　隨後他斂了笑容、甚至微皺起眉，那是年少而向來個性任真自信的洛子商難得一見的表情。

　　半晌，方才略有遲疑的伸手拈起翻看，但表面上除了金子陵凝聚包覆的隱約真氣流動外，並無其他特殊之處。真氣之後不久便散去消於無形，手一鬆，葉落塵埃，隨之便同其他秋葉一起撲簌簌的飛捲入林，再也分不清。

　　他搔搔後腦杓，算了，真不懂為什麼這些先天人都那麼愛搞神秘？

　　接著清咳一聲，然後喚道：「你啊～人家都走遠了還不出來嗎？不出來，我就當作不知道，也不再重新沖一壺茶啦！」

　　語畢，才見到一個褐色人影從玉籬園小屋後方的楓林中緩步而出。長鬚一撫，笑臉迎人。

　　「唷～洛兄，怎麼沒等我來，就把茶都喝光了呢？」

　　「……喂、別裝了，再裝就不像了。」

　　「噯、別這麼說嘛，為師是幫你製造表現機會，能讓名劍鑄手金子陵指點的人可不多呢～！」

　　「少來，分明是自以為自己穿了一身的保護色，就可以在樹林裡躲著不會被發現。」

　　說著，許是懶得再搭理自家師父，便逕自端著收拾好的茶盤欲回小屋內。可才走到一半，便又被對方叫住。

　　「商兒。」

　　於是半回頭，眉微挑，只是等著對方說下去。

　　「記得為師以前曾告訴過你，等你有足夠的能力去體會一把劍所帶來的沉重與責任時，為師便會送你一把適合你的劍嗎？」

　　「……所以？」

　　「為師的看法…和金子陵是一樣的。」

　　洛子商聞言，不由得有些訝異的轉過身看著那仍是笑容滿面的人。

　　「何必這麼驚訝呢？」見狀，憶秋年又笑道：「為師從來就沒有說過徒兒你自己所體會領悟到的劍式有什麼不好吧？」

　　「是沒有，但你們卻都把事情說得一副話中有話似的，讓人很難不起疑啊～！」語畢，就見憶秋年朗聲笑了下後，便轉身邁步向著小屋邊圍起的籬笆小門走去。

　　「啊喂～！？憶老頭你不喝茶了嗎？」

　　憶秋年聞言也半回過身來，笑了下，搖搖頭：「不了，商兒你啊～偶爾也為自己煮一盞茶吧。」話未完，便又回轉過身緩步離去。

　　「這二天為師尚有要事還需出門一趟，洛兄你自己一個人在家可要記得好好吃飯、天冷就多穿一件、晚上睡覺被子要蓋好小心別著涼囉～！」

　　「廢話少說，你不在家才省的我花時間多煮一份，節省你這個大胃王的食糧正好！」

　　接著又是一聲輕笑傳來，然而熟悉的腳步與身影卻逐漸遠去。

　　明明彼此都仍是開玩笑著的語氣，感覺卻總是不若平常的輕鬆愜意。

　　對面的山頭日斜照，天際邊可見一抹金澄雲影依稀透出，彷彿預見將臨的日暮之時那渲染了滿天、與步雲崖的秋草紅葉相互輝映的彩霞餘暉。

　　──為師的看法…和金子陵是一樣的。

　　當從葉隙間篩落的暖陽拂照在緩步離去的憶秋年身上時，洛子商看著自家師父的背影，不由得反覆回想。

　　……

　　「你啊…看得太遠了。」

　　甫聽聞金子陵評語的洛子商眨了下眼，再問：

　　「請前輩明示？」何況這和方才的舞劍有什麼關係？

　　藏青色的雅扇輕搧，就見那優美的唇型啟口緩言道：

　　「遠方風景的開闊之美固然令人嚮往，卻往往無法看清要到達彼端尚需經過多少曲折路途。隱林獸，水深險；千山阻，萬水隔。並非人們不該去追尋，只是，你真做好了欲走這一條路的準備了嗎？」

　　語畢，隨即起身貌似準備離去。

　　「可如果這一步永遠不踏出，又怎知自己能走到什麼樣的境地？」洛子商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金子陵正在提醒自己什麼。

　　藍扇負手在背依舊緩搖輕搧，沉默了會後方才提聲答道：「也許吧。只是人哪～走路不能只顧著向前看，也要留心腳下。要是不急著趕路，又何妨走慢些、好好欣賞欣賞就近在身邊的景緻呢？」

　　語畢，欲離的腳步忽然停頓，半回過頭彎了眼笑道：

　　「對了…勞煩跟憶秋年說聲抱歉，吾金子陵喝光了原本該他享受的下午茶。」語畢便又繼續邁開步伐。只是洛子商也沒聽漏了接在後面那句似乎是刻意要讓人聽見的喃喃自語。

　　──不過嘛…吾想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哈！

　　心情有些複雜的低頭嘆了聲氣，正想收拾茶盤之時，這才發現，方才被金子陵輕按桌上的楓葉在數度風吹拂掠之下，竟都似凝結了般紋風不動、穩穩當當的躺在桌上，未見飛離。

　　豈知遠眺山河是美，細看一葉秋楓細緻也是美。

　　還有當那水藍色的身影走遠了後，才又聽見了對方微提真氣、藉風傳來的一句話。

　　──即使未見劍痞憶秋年，吾金子陵此回依然不虛此行。放心吧，吾相信，距離你將那把木劍給束之高閣或者當柴燒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　待　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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