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相處過後,文森發現塞爾瑪並非想像中的難相處,只是有些事情要等她願意說出口。
塞爾瑪和他解釋那幾次鈴鐺聲是她過世的寵物-康姆,她把康姆火化後的骨灰分成兩份,一份隨身攜帶、另一份則留在這棟房子的某處,康姆仍保留小貓的個性,因為對文森覺得好奇才會頻頻在他身邊打轉。
如果任何發生在這屋子裡的事情都有其原因,文森說什麼都要塞爾瑪解釋清楚,他肯定自己並沒有眼花,確實親眼看見火焰在燃燒。
他們若確定以後要一起工作,少些秘密也能避免往後無謂的尷尬,文森也比較能對突如其來的事故立即反應。塞爾瑪拗不過他,答應文森並要他準備晚餐才肯放她去沖澡、好換下身上充滿焦臭味的衣服。
文森攪拌著平底鍋裡的紅色醬料,香騰的熱氣混雜著蒜味和一旁滾燙熱水裡的小麥香,文森忍著從肚子傳來的咕嚕聲,熟練地將麵條成盤、平均的將食物分成兩人份,接著又轉身檢查爐子底下的烤箱,他戴著手套小心地取出烤盤,馬鈴薯被切成不規則的形狀,濃厚的起司則在上頭融化成一片誘人的金黃色。
現在時間是晚上八點,距離文森接手準備晚餐已經過了四十分鐘,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去確認一下浴室裡的人是否還清醒著,或是對方沒有偷偷跑掉。
聽見走廊外傳來聲響,文森一邊擺放食物和餐具,發現自己似乎還蠻適應新的環境,又或者單純只是因為他短時間內接收到太多刺激,精神麻痺罷了。
沙發旁的燈座像是在回應他的猜測,快速的閃爍了幾下。
「……晚餐好了喔。」他打算對此視而不見。
塞爾瑪頭頂隨意披著毛巾出現,平常習慣用速食或乾糧果腹,看見一桌熱騰騰的新鮮食物不免睜大眼睛,但文森只注意到對方滴著水的紅色髮梢,下意識皺起眉頭。
預料到塞爾瑪會草率的放任傷口,文森手裡拿著準備好的包紮用品擋在塞爾瑪面前,指了指暴露在空氣中、有些還微微冒出血水的傷口。
「………」兩人就僵持在原地,食物當前決定妥協的人乖乖伸出手臂,因為小小的勝利而得意的文森心情很好的幫塞爾瑪包紮,動作盡量放輕的處理傷口。
「妳不會痛嗎?」明明受傷的不是他,從進門前文森就很在意塞爾瑪身上的傷,一些像是磨擦過留下的表淺型傷口,嚴重的部分文森用紗布塊蓋了好幾層,塞爾瑪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偷偷叉幾個馬鈴薯放嘴裡,似乎真的沒感覺。
「騎車被馴鹿撞上,沒有骨折已經算好了。」她說。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馴鹿還好吧?」文森想起塞爾瑪是走路回來的,可見車子也撞得不輕被送去修理了。
他偷偷觀察塞爾瑪的臉色,處理好傷口文森才在餐桌的另一端入坐,而塞爾瑪已經朝著盤子裡的肉醬麵進攻,看起來肚子是真的餓了。
客廳裡無聲的電視突然被打開,頻道自動跳選到國際新聞,主播的標準口音立即迴盪在原本安靜的空間內。
文森決定撤回前言,他怎麼可能會適應這棟見鬼的房子!
「那是喬治,這段時間他會待在客廳看新聞。」塞爾瑪見怪不怪,端起麵盤跟著看起電視。
「如果其他人玩得太超過的話,你可以去找他,喬治算是這裡管事的。」
「……這裡到底有多少?」他不敢說出那個名詞。
「你要我從第一任屋主開始介紹嗎?這要從十八世紀開始---」
「停停停!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問。」文森立即打斷可能一個晚上也說不完的鬼屋歷史,他不想在身心疲倦的狀態下冒著生命危險在當事者面前討論其生平和死法。
塞爾瑪聳聳肩,看著對面的文森戰戰兢兢的樣子,有些後悔答應查理斯讓他來幫忙……
她很快地掃光面前的食物,看似平淡、味道卻很充足,塞爾瑪從籃子裡摸出一顆鮮嫩蘋果,吃飽肚子讓心情稍微平復,塞爾瑪決定從對方身上試著套出點訊息。
「從現在開始輪流問對方一個問題。」她說。
「嗯。」文森想了想,這是個公平的方式,示意讓女士優先。
「你和老查是什麼關係?」
「普通的工作夥伴,偶爾會和其他同事一起去酒吧。」
「輪我了,」他用紙巾擦拭沾到嘴角的醬料,「那個爆炸聲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樹燒起來了卻又毫髮無傷?」
塞爾瑪伸出一根手指,文森因為心急一股腦把問題全部說出來,不符合說好的數量,他只好心虛的低頭假裝專心吃麵。
「因為老樹有保護在,爆炸聲便是其存在的證明。」
「??」文森咬著叉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現在換我問你,無關你的工作職務,你是誰?」她不打算深入解釋文森的問題,反正也沒有規定答案要說得多清楚明白,塞爾瑪省略其中的細節,立刻說出她的下一個提問。
「我?」仍反覆咀嚼塞爾瑪那句話的意思,文森反應不太過來,畢竟這個問題的範圍太廣,他只得挑個大概從出生地、家人數量、就讀過的學校乃至於喜歡吃的食物、不擅長的科目,而說到在大學裡發生的趣事時,塞爾瑪的反應讓文森有些意外,她像是從未經歷過那段求學歲月,聆聽時她的神色一瞬間變得無比好奇、那是對新奇事物產生的求知慾的眼神。
「妳呢?」文森負責解決掉剩下的馬鈴薯,雖然對塞爾瑪給他的答案還有些不解,但趁此機會,他想多了解坐在對面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說妳的事吧。」
塞爾瑪盯著那條項鍊,她感覺得到康姆就蜷縮在腳邊,當她向文森提出疑問時就猜到對方會這麼說,對於文森這個人說不上喜歡或討厭,從他對自身有調有理的敘述方式,在公事上也許會是好個助手,但塞爾瑪不確定文森在知道真相時是否能保持理性。她討厭大驚小怪的人。
文森被綠色眼睛盯得直發毛,心想自己是不是問錯問題了,畢竟每個人都有不願被知曉的過去。
「瓦爾克家族有個既定傳統,」突然,塞爾瑪緩緩開口:「每個小孩在十三歲生日那天,吹熄蛋糕上的蠟燭後他們必須做出抉擇,是要繼承家業學習驅魔,或者遠離家鄉展開一個人的旅行。」
塞爾瑪一邊收拾餐桌上的空盤和餐具到洗碗槽,文森跟在後頭接替洗碗的工作,避免她的傷口再碰水。
嘩啦啦的水聲喚起塞爾瑪的記憶,就像踏出家門時的壞天氣。「父親曾試圖挽留我,因為我對惡靈的敏銳度就像個天生的驅魔人,只可惜我拉丁文說得很糟。」
「所以妳選擇旅行?」
「這不是普通的旅行,文森。」洗餐盤的手被對方抓住,讓他吃驚的是塞爾瑪的掌心異常冰冷,他們之間只剩下被遺忘的流水聲,文森想開口詢問時才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條紅色項鍊不知何時被塞爾瑪戴在胸前,隨著她的動作搖晃,文森被項鍊裡閃爍的光影變化吸引目光,一切發生的太快,文森感覺自己眼皮沉重、意識逐漸模糊,塞爾瑪的聲音距離他好遠。
「旅行只是一個過程,我們在過程中學習,以成為魔女為目標。」擁有翠綠雙眼的少女像是怕驚醒熟睡中的人,小聲地逐字坦承她的秘密。
-----I am a witch.
等待許久的黑色影子一得到指令,迅速從平整的地面竄起好撐住失去意識的文森,並將人繞過餐桌帶至客廳的沙發上。
塞爾瑪摘下脖子上的項鍊,那是她幾天前剛入手的委託工作,為了測試項鍊被詛咒的程度而戴了幾天,她確實親身經歷了一場害她受傷又破財的意外,但她感覺比較像是被某個精靈或小妖寄宿在紅寶石裡,趁著文森在清理二樓房間的時候,塞爾瑪透過委託人和最初的持有者聯繫上,確定項鍊是從蘇格蘭的廢棄城堡裡偷出來的古物,塞爾瑪沒有向委託人全盤托出實情,簡單告訴她有方法解決但需要一點時間,委託人在知道東西不乾淨後也嚇得不敢拿回項鍊,和塞爾瑪通過電話後爽快付清酬勞,項鍊則交由她處置。
「嘖嘖,把人弄暈不會太超過嗎?」
塞爾瑪把剩下的餐具清洗好放回櫥櫃,應該空無一物的餐桌邊浮現一道模糊身影,穿著連身洋裝的金髮小女孩坐在桌上搖晃雙腳,來回看向新來的倒楣鬼和一臉事不關己的施術者。
燈光透過小女孩的身驅,卻未在地上留下影子。
「會嗎?」重新替自己再泡一杯咖啡,塞爾瑪不覺得有何不妥,她沒心情也沒力氣去應付在得知她身份後會變得多麻煩的人,今天她說得話已經夠多了。
她不過是稍微練習了一下上星期在研討會學到的催眠術,也許太過急躁可能會有些副作用,文森大概幾個小時就會自然清醒。
「我以為你會把他趕出去,這不像你的作風。」小女孩移動到沙發前仔細觀察陌生人,康姆也跟著跳到文森身上聞氣味。
「你們才見面不到一天!」
「莉莉覺得他看起來像壞人嗎?」塞爾瑪不善與人相處,但她多少相信老查的用人標準,如果他可以不要這麼多管閒事就更完美了。
「不像,但不太聰明的樣子。」小女孩操作文森的手戳向他自己的臉頰,從旁看來有點傻氣的動作。
喬治將電視音量轉小,讓出長型沙發的空間後他挪到旁邊的單人座位,提醒玩弄別人身體的小女孩要節制,才又把目光移向重播的脫口秀節目;布魯諾夫婦從窗外走過,他們生前就極為熱愛庭院植物,死後也持續照顧,大概是前去關心那棵受到攻擊的老樹狀況。
這是塞爾瑪眼裡的景象,並非外人流傳的恐怖謠言,入夜後的房屋沒有慘叫和淒厲的哭聲,留戀世間的靈魂依循著生前的習慣遊走,直至夙願完成的那天。
塞爾瑪端著咖啡走回工作區,把空間留給其他房客們使用,布魯諾夫人朝塞爾瑪揮手,穿過落地窗把掉落的樹枝交到塞爾瑪手中,接著比了比壁爐、樹枝和紅寶石,似乎告訴她什麼事情。
「我知道了,謝謝。」
塞爾瑪踢來一個大靠枕就地坐下,她身後的影子拉長至書桌,靈活地操作起電腦鍵盤,隨即畫面便跳出信箱的視窗,黑色影子點選一封來自魔法協會的任務信的回覆鍵,並依據塞爾瑪的口述敲打成句。
如果文森還醒著,也許閱讀這封信件能讓他稍微明白那句沒聽懂意思的解答,但就看他能不能接受罷了。
在收到任務後,塞爾瑪便騎著愛車陸續到鄰近的森林替每棵有年紀的老樹做防護,爆炸聲便是火焰襲擊時和結界產生碰撞,她之所以會支開文森,除了不想讓對方發現她會魔法,塞爾瑪也稍微利用了現成的火焰教訓一下躲在寶石裡的傢伙,告訴他這裡是誰在做主。
所以文森回到房間才會什麼都沒看見,而那棵樹也毫髮無傷。這便是塞爾瑪省略掉的真相。
「………對此,我認為協會除了加派人手進行自然環境的監控,務必留意幾個特定團體近期的活動。魔女見習生塞爾瑪‧瓦爾克,隨信附上沾染可疑氣息的證物,懇請協會展開調查。」
完成的信件未立即寄送出去,而是從書桌底下的印表機被列印出來,影子將信件送到塞爾瑪手上,她把樹枝被捲在信件的中心,決定天亮後再去找隻貓頭鷹親自送信至協會。
金髮小女孩依在門邊等著,他們和塞爾瑪有過協議,不得擅自闖入她的私人空間,否則下場不單是被打入地獄這麼簡單,小女孩就曾親眼目睹不小心跑進塞爾瑪工作的房間的雙胞胎小鬼,因吵醒睡眠不足的魔女見習生而被倒吊在二樓窗台足足一整個冬季。
「倒楣鬼的手機剛才響了,我猜妳可能會有興趣。」小女孩用掌心操控漂浮在空氣中的方型金屬塊,塞爾瑪從不讓他們接觸這些科技玩意,說是他們的磁場會減短金屬的壽命。
「上頭出現好多妳的名字,倒楣鬼在調查妳嗎?」塞爾瑪用影子接過手機,幾通未接來電的名字是她曾在拍賣會上看過的員工,她一一檢視信箱裡的信件,的確發現不少寫著針對塞爾瑪的描述,好壞參半。
「吶、塞爾瑪,下次也教我怎麼操作影子吧,看起來好方便。」據說是鬼魂的小女孩內心充滿嚮往。
「影子不能穿牆,這樣妳還想學嗎?」塞爾瑪說。這也是擅長操弄影子的她內心遺憾之一。
「……那算了。」
「莉莉,」她叫住準備離開的小女孩,「如果文森醒來的話,告訴他這裡暫時不需要幫忙,請他回去波士頓。」
根據半天下來的相處,塞爾瑪對文森這個人尚在可接受的忍耐範圍裡,料理方面幫他加了不少分,所以塞爾瑪打算再多觀察一段時間。
她把關於自己的信件刪除得差不多的手機交還給偷來的小女孩,在夏季結束前她有很多事情要忙,她會讓文森知道他該知道的事實,但不希望是由他人來扭曲。
「……晚安,早點休息對傷口比較好哦。」
漫漫長夜,塞爾瑪坐回長桌前,趕在天亮前把手邊的幾件委託完成,天亮之後她還得繼續森林的檢查行程。
「這才是我的做事風格。」她說,一邊偷偷在手錶的後蓋上細刻小符號。
「晚安,莉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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