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對房子的第一印象並不算糟。
外觀的深色磚塊給人穩重感,細小的綠色蘚苔植被自角落擴散生長,使他聯想到坐落鄉間和環境共生的古城堡,像是房子擁有自己的生命般;樹木的影子停在大面積的落地窗上,文森老家的附近有著很多這類灌木,他好久沒回去了,樹梢上隱約的綠色小果實喚起他的兒時記憶。
厚重的雲層遮蔽陽光,從一端吹到另一端的冷風帶過枝葉響起的沙沙聲,文森下意識還起手臂,他不是很確定剛才晃過視線裡的一抹白是窗簾或是他不想相信的某個東西。
文森隔著一段距離觀察著,幫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後,鼓起勇氣上前按了門鈴。
大約在三天前,文森好不容易算完美東分部上個月的開銷跟收入,正準備繼續為難纏的公家機關整理各項申報時,突然被人塞了一封文件跟機票,沒有其他更多的說明便要他明早立刻出發去加拿大,縱使他滿肚子疑問,文森還是乖乖收拾行李,帶著零星的工作準時抵達距離不遠的洛根國際機場。
等待班機起飛的空檔文森打開昨天來不及看的文件,裡頭放著的是某名公會職員的基本資料,對於年資尚淺的文森而言是還蠻常見的名字,如果他沒有記錯,對方是近期公會活動頻繁的鑑定師群中的一個,不管是內部或委託人對她的評價都持兩極態度。
有的人覺得她狂傲自大、出言不遜,毫無鑑賞的眼光,是仗著和公會裡的某位長官要好才敢囂張 ;又說被她鑑定後的物品在拍賣會上能賣出高價,她擁有的經驗與年齡並不相符,做事可靠,可惜個性上有些古怪。
---塞爾瑪‧瓦爾克。
光聽名字就覺得不好相處。
機上廣播提醒了文森,他必須在哈利法克斯機場等候轉機,一下飛機便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隨即左肩被人重重拍下,被嚇著的文森這才回頭看見應該在大西洋另一頭跑行程的少校-查理斯留著一把灰黑色絡腮鬍,身上的大衣因圓滾滾的大肚子而敞開著,此刻笑得露出兩排白牙,順手拉著尚未反應過來的文森朝咖啡廳走去。
「我沒有太多時間跟你解釋,抵達鵝灣後找到塞爾瑪,不管她怎麼拒絕你甚至朝你丟東西,你都得堅持當她助理。」
一口氣喝下半杯香草拿鐵的少校開口就讓文森受到二次驚嚇,他嚴重懷疑眼前的人不是少校,或者他剛喝的其實是烈酒,連在說什麼都不清楚。
要他當對方的助理?文森很確定愚人節早在四個月前就結束了!
「少校您沒搞錯吧?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聽您的意思似乎是她有極高的可能會拒絕我,我又為了什麼要厚著臉留下?這太奇怪了!」文森激動地大口呼吸試圖平穩情緒,而坐在對面的少校看了眼手錶,又喝下另一半的咖啡。
「少校,我辦公桌上還放著下禮拜要給州政府的場地申請書,現在行李裡有另一份要提交雷諾總部的會計表要整理,一張機票讓我從溫士頓趕到加拿大,我希望能有個合理的解釋,如果是擔任助理的工作簡單書面說明就足夠了,還勞煩少校從歐洲趕來親自傳達,那個塞爾瑪‧瓦爾克到底是何方神聖?」
「嗯,你說到重點了,我還差點忘了。」少校轉頭確認咖啡廳內的時鐘,笑得比見面時更燦爛的說:「在她身邊你會碰上超乎常理、或者說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不要太害怕,本該存在的東西始終都在,只是我們沒有看見罷了。」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溫士頓的工作會有人去處理,文森你也不用擔心怕回不來……嗯、可能我該擔心一下…總之,詳細的工作內容過幾天我會再告訴你。」
不讓文森有更多的辯解機會,大廳裡響起模糊的登機廣播,少校把添加用的砂糖全倒進嘴裡,離開前不忘再拍拍文森肩膀:「祝你好運。」
提出一堆質疑卻得不到解答,反而額外增加了更多的謎,文森努力動著越發糊塗的腦袋,試圖從少校的話語中找出足以防身的武器,好面對在鵝灣等待他的未來上司。
於是又搭了幾個小時的班機,眼看天色已黑他決定明早再前往拜訪,拉著簡易行李根據少校途中發來的短訊找到投宿的旅館,不知是心理壓力還是長時間的搭乘,文森當晚睡得並不安穩。
第二天,文森在幾位當地居民的指點下終於找到位處偏遠的房子,一時間他不敢立刻上前,尋找途中他接收到太多關於房子的秘密,雖然文森不能算是虔誠的基督教教徒,但對於超過科學能解釋的領域時自然還是會感到害怕。
當初少校饒口的字句文森在此刻瞬間懂了。
文森就這樣在人家門前站了大半天,在完全日落前回到旅館房間,一邊吃著晚餐一邊懊惱自己的懦弱。
現在他擔心的不是塞爾瑪‧瓦爾克這人好不好相處,該怎麼面對居民口中嚴重鬧鬼的房子才是首要難題。不、光是能在鬼屋正常生活這點就足以證明對方也不是簡單人物。
響亮的門鈴聲在空蕩的屋內響起,確定無人回應後的文森退回路邊小矮牆,他暗自感嘆現代科技的無遠弗屆,拿出手機決定向辦公室裡的同事求救,靠著微弱信號等了幾分鐘收到一串數字,文森幾個深呼吸後按下通話鍵。
等待通話的期間文森再次望向寂靜無聲的房子,沒有注意到一旁逐漸靠近的身影。
「Hey!」
沒有預期會被人叫住,就文森這兩天來的觀察幾乎沒人會經過這附近,最近的鄰居也是距離兩百公尺外的小教堂。
文森先注意到的是對方蓬亂的紅髮,底下是一雙清亮的綠眼,可惜眼神透露出明顯得煩躁與疲憊,矮自己半個頭的她手裡抱著塞滿日用品跟食物的超市購物袋,文森隱約聽到她包裡傳來震動聲。
「沒見過的臉,讓開。」
依言退出一條路的文森注意到對方搖晃的腳步,沒多想地上前接過塑膠袋,「小心。」
「我等妳很久了,塞爾瑪‧瓦爾克。」嚴格講起只能算等了兩個小時,文森故作鎮定地率先走到門邊,回頭看向應該就是屋主的少女。
文森以為對方至少會是比他年紀還大的女性,沒想到竟是個像剛考到駕照的青少年,他努力控制表情並重新調整自己的心態,畢竟他是來當人家助理的。
塞爾瑪皺著眉、伸手從包裡撈出一串鑰匙,木製玄關因兩人的重量而發出擠壓的聲音,她粗魯地轉動門把,嘗試換了兩次鑰匙大門依舊不為所動,接著--
『碰!』她用力搥了門板,語帶威脅地說:「Open the door.」
被對方氣勢給震懾到的文森抖了一下,正想開口詢問時大門以緩慢的速度確實打開了一條縫。
他沒聽清楚之後塞爾瑪咕噥了些什麼,眼前門內除了塞爾瑪,文森沒有再看見第二個人的身影,他可以樂觀解釋是因為房屋老舊導致門鎖鬆脫嗎?
「妳…要不要考慮換個鎖?這樣還蠻危險的。」文森待在原地,看著塞爾瑪不順手的拖下外套,雙腳互相幫自己脫鞋,走進右手邊同樣半開的門內,再次出現時已換上輕便短褲及室內拖。
「比起我、該擔心的是無知擅闖的竊賊。」她伸手指著門旁的鞋櫃,「鞋子擺好,外套掛隔壁,不習慣的話找雙順眼的拖鞋穿上,不想進來東西就放著,幫我把門關上,謝謝。」
說完,塞爾瑪推開另一扇門,完全不在意文森是選擇留下或離開,而文森腦中彷彿是被觸動裝置般警鈴響個不停,若不是可悲的職業道德驅使著他,在見過少校後他有的是機會逃回他熟悉的公寓。
文森先將行李跟超市購物袋放在地板上,學起塞爾瑪的動作脫下外套及鞋子,他走進進門後的第一個房間,把外套掛在一旁牆上衣架,面前是一個中間橫著木板的雙門衣櫃,深色的木紋使它看起來有些年紀,靠窗的位置則擺放些許雜物,他很快找到不同於外頭的鞋櫃,但相同的是內容物都少得可憐。文森選了雙深藍色的絨毛室內鞋換上。
北緯地區的日照時數在夏季總顯得特別漫長,太陽仍有所眷戀般不肯降下,文森關上門前看了眼從雲層中露出的些許日光,有些慶幸自己是在這溫暖的季節拜訪。
通往客廳的門是少見的雙開式,像是連結大廳的設計不該出現在一般住宅,文森猜測原先的內部結構和他現在看到的一定完全不同。文森沒有看見早他進入的屋主,瓦斯爐上早已滾開水壺正冒著煙,文森趁水燒乾前把火關上。
好安靜。
感覺連空氣都凝結的寂靜讓文森背脊一陣發涼,雖然他不覺得冷。
屋內亮著暖黃色的燈光,腳下是質料柔軟的素色地毯,沙發旁散亂著隨手落下的書籍雜誌,矮桌上一只來不及洗的馬克杯顯示主人的些許健忘,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自然,就像日常中必定留下的生活痕跡。
但文森還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人站在這裡,卻像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這一切,視線內的燈光閃了一下,文森開始感到恐慌,有個聲音要他趕快離開,可他動不了。
「你越害怕他們會越開心。」塞爾瑪的聲音打破屋內靜止不動的時間,她繞過僵硬的文森把超市袋子裡的東西翻出來,將一些必須低溫保存的食材塞進冰箱後,嘴裡咬著微溫的巧拿棒走到瓦斯爐前泡起即溶咖啡。
文森彷彿溺水般貪婪的大口呼吸,臉上不知何時佈滿了斗大的汗珠,身體各部位的感覺傳來遲鈍的反應,他試著移動雙腳走向沙發的位置,剛才不到一分鐘的詭異經歷,成功證實了旁人對鬼屋言論的真實性,加上塞爾瑪的好心建議,顯然他的反應讓那些原住戶們很滿意。
「我想回家……」他摀著臉,連頭都不敢抬起。
塞爾瑪端著咖啡在餐桌旁坐下,觀察陌生人從進門前的自信滿滿到現在顯然被嚇傻的樣子,很正常的反應,但她仍對他保持警戒。
「在你離開前,不覺得還欠我一個解釋嗎。」
文森岔出一個指縫看向對方不以為意的樣子,自從見到少校後他像個生澀的小丑無法克制情緒,他很想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怕,而事實是他的演技連第一次見面的塞爾瑪都騙不了。
如果此時有人告訴文森,這樣的情況在未來不管是工作或生活上將會是一種常態,他會二話不說立刻寫好辭呈走人去過更正常的生活。
文森整整襯衫衣領,試圖調整剛才不小心說出真心話的喪氣樣,盡可能讓自己體面些。
「文森‧克拉克。」他從後口袋中取出名片夾,制式地遞上組織幫他印的名片。
「很抱歉到現在才自我介紹。我和妳一樣是菱形櫥窗的員工,在波士頓分部負責內勤職務,前幾天收到少校-查理斯的指派工作,要我來這裡當妳的助手。」
繃緊神經簡略說完此行目的,文森預期會迎面飛來的馬克杯仍好好地被端著,塞爾瑪面無表情,讓人無法預測她的下一步。
文森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腳上有著為數不少的包紮痕跡,應該就是造成塞爾瑪先前行動不自在的原因了。
「那個…」他試圖打破眼前的沉默,採買的物品被攤放在桌上,裡頭也包括了消毒藥水跟包紮用品,「……你的紗布滲血了,要幫妳換藥嗎?」
「老查讓你來的嗎?」塞爾瑪只是平淡的提出疑問,不理會文森對她傷口發表的意見。
文森點點頭,聽她口氣似乎跟少校很熟的樣子。
「多管閒事的胖子。」
「什麼?!」
他好像聽到某個不能讓當事人聽到的關鍵字,塞爾瑪迅速走到另一個房間,稍微遲疑的文森也跟了上去,他可不想再被捉弄了。
那是一個既像書房又像會客室的地方,落地窗旁有張雙人沙發,地上到處是大型抱枕跟毛毯,另一頭的長型書桌上有台螢幕正亮著的電腦,顯然這裡是塞爾瑪平常工作的地方。壁上的暖爐積了薄薄的灰,他想像冬季時燒得通紅的壁爐,似乎很適合把不需要的紙張就地銷毀。
塞爾瑪就坐在地上翻著進門前還背著的側背包,除去進門的那道走廊是木板拼接,室內其餘的地面皆鋪滿了地毯,也難怪塞爾瑪會要求他脫鞋才能進來,這跟大多數西方人的生活不太一樣,讓他覺得很新鮮。
當文森又不怕死的研究起擺設時,口袋裡傳來收到新訊息的鈴聲,而塞爾瑪也從手機裡找到查理斯的電話號碼,響沒幾聲就被對方接起,似乎早就在等這通電話。
「誰准你多管閒事。」塞爾瑪此刻情緒非常暴躁,說話完全不留情面。
她拿著手機走到距離文森最遠的一扇落地窗前,文森聽不見之後的對話,只好跟著拿出閃著訊號燈的手機,一點開新訊息文森才明白為何塞爾瑪會如此生氣。
TO : Vincent Boy
嗨、看來是平安抵達了,有時間你可以去市區吃潘奶奶的三明治,很好吃喔。
這幾天要麻煩你先待在那,塞爾瑪似乎有些狀況,需要有人在旁邊照顧,工作內容我會和她討論完再告訴你。
如果你不在意的話,樓上的空房稍微整理一下就能睡了,半夜千萬不要待在客廳,千萬不要。
這邊的事你不用擔心啦,我會請人幫你打掃公寓。祝玩得開心!
P.S:鑰匙放在門口腳踏墊下已經過時了。
- C.T.
訊息內容有一半是和工作無關的閒扯,文森偷偷望向逐漸提高音量的受害者,顯然這全是查爾斯單方面的方面,而且是到現在才和當事人正式接洽,不給塞爾瑪拒絕的時間直接把人送到府,難怪在機場碰見少校時會交代的模糊不清,身為組織的領頭之一,這項人事異動確實已超出職場上對部下關心的範疇。
「我不需要人照顧……實現你的承諾,下次要再多管閒事,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塞爾瑪深深吐一口氣,說完這句後直接掛掉電話,眼前逐漸消失的金黃餘暉讓她有些睜不開眼,身後傳來細微的衣物摩擦聲,半隨著略帶遲疑的發問,塞爾瑪調適好情緒後轉過身。
她之所以會選擇留在加拿大鵝灣,就是不希望和人再有過多的交流。
「那個……」文森看不清對方埋藏在陰影下的表情,通話結束後他的手機又收到新訊息,但他尚未點閱,他知道他要的答案就站在他面前。
「……你可以用二樓最大房間的一半,不過你得整理乾淨,不能傷到裡頭的任何一樣東西。」內心掙扎了一下,從塞爾瑪的語氣裡能感受到強烈的不願,她走過張大嘴說不出話的新助理,逕自快步走出客廳直上二樓,沿路拍開所有能照亮房間走廊的壁燈。
「左邊白色門的是我的臥室、另一扇是書房,廁所和浴室都在樓下。最裡面的木門是儲物室和通往閣樓的地方,非絕對必要盡量不要進去,開門前要記得先敲門。」跟在塞爾瑪身後聽她講解屋內的配置,文森有些在意塞爾瑪最後的那幾句話,難不成那間儲物室是鬼魂們的聚集地?
「這間,」塞爾瑪停在上樓後右手邊的深褐色門扉前,獨自和其他房間隔了到樓梯和一扇窗,裡頭空間至少有客廳加廚房的大小,「裡頭放了我工作上的收藏品,之前老查來的時候應該有留一張單人床在,不過最近我很少進去,打掃的東西你可以在樓下的衣帽間找到,還有問題嗎?」塞爾瑪雙手環臂,看向老實跟在她身後的安靜助手。
「……有,晚上會開伙嗎?」問出口文森就後悔了,時間彷彿再度凍結一樣,不過這次是他自己造成的,索性塞爾瑪也只丟下一句「隨便你」就下樓去了,讓文森得以放鬆喘口氣。
老實說,在聽到塞爾瑪和少校通電話後,文森以為這項指派工作會就此無疾而終,而他會被塞爾瑪趕出去,直到他被帶上二樓介紹一圈聽到有疑問的幾個關鍵字,文森的腦袋才總算轉過來並確定對方接受他這個新助手,反倒換成是文森有些措手不及。
二樓的陳設很簡單,牆面是樸素的米白色調,扣除掉每扇緊閉的房門,對稱設計的木格窗是自然光線的主要來源,面向屋前的窗戶旁擺放著西洋棋桌,黑白人馬被整齊的收在椅子上的木盒裡,地板僅有中間較為寬廣的地方鋪上圓型的編織地毯,其餘地面則是看得出歲月痕跡的拼接木板,隔著室內鞋走過倒也沒什麼聲響。
也許是因為塞爾瑪打開樓上所有壁燈的關係,光亮讓文森遺忘先前的恐懼,輕輕地在門板上敲了幾下才握住冰冷的金屬門把,推開房門後迎面而來的是將視線染成一片淺灰色的塵埃,它惹得文森鼻子一陣癢。
許多物品被蓋在一塊塊布料底下堆積在房間的正中央,而塞爾瑪提到的那張單人床上擱置了好幾幅肖像畫,畫像裡的舊時代衣著的人們或坐或站,文森也曾在幾次的拍賣會上看過,他肯定組織裡的某位鑑定師對這些畫會很感興趣。
文森隨意掀起幾件布料,塞爾瑪的收藏品不少但複雜,透亮的水晶燈飾、傷痕累累的手工木馬、靠在窗邊的大型衣櫃,較細小的首飾配件則收在衣櫃旁的工具桌裡,文森甚至在角落邊發現一個透寫台。
「唉……」文森搔搔頭,看來他的第一個任務會讓他忙到沒時間吃晚餐。
在不傷到物品的情況下,文森小心翼翼地移動並挪出足夠使用的空間,他把衣櫃推到單人床前方頂替屏風,遮蓋用的布料全被他拉下、抖落塵埃後再重新披上,這些動作讓文森是滿頭大汗,心有餘力之下他仍勉強幫塞爾瑪的收藏品大致分類。
窗外被夜色所壟罩,文森借著一屋子的燈火順利下樓,他決定先到廚房吃點東西再繼續工作。客廳裡的東西仍維持原樣,他走到水槽邊替自己倒杯水,冰涼的清水滋潤因勞動而乾澀的喉嚨,文森邊悄悄走到塞爾瑪的工作區,快到門前時,文森聽見腳邊響起一聲清脆的鈴鐺聲。
「有事嗎?」他聽見裡頭的人提出疑問,似乎早已知道門外有人。
「沒,只是過來看看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文森坦然從門邊探出頭,漆黑的房內只有一盞桌燈亮著,塞爾瑪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手邊的動作。
從電腦喇叭裡傳出輕快的巴薩諾瓦,桌上部分的書本文件被塞爾瑪堆到地上,相對空出的位置散亂多把小型工具,塞爾瑪正在拆解一只銀色的男性手錶。
「如果你能明天再繼續打掃,就算是幫了大忙。噪音吵得我無法專心。」她把掛在頭頂的放大鏡戴好,仔細而小心地修正零件位置。
文森把玩手裡的玻璃杯,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和新上司相處,對方感覺不是很想和他互動交流,文森很少碰到這種情況,通常他才是被人囉嗦的那方。
「呃…妳吃過晚餐了嗎?」文森比比身後,試著參考友人關心他的方式,從最基本的民生需求來建立互動。
「不嫌棄的話,幫妳煮碗麵?」
隻身一人在外地居住,文森自然有過不少料理的經驗,雖然比不上餐廳主廚的手藝,但至少味道不差,填飽肚子倒還綽綽有餘。
「………」眼看塞爾瑪沒說話,文森就當作對方默許,他慢慢退出房門。
看來等他回到波士頓後,得向曾在社福中心當過義工的友人請教如何與寡言的人相處,一邊在心裡如此盤算,文森拿走爐上的水壺,他打開一個個抽屜和櫥櫃,花了些時間記住位置,接著把超商提袋裡剩餘的東西重新歸位,順道清洗客廳裡的幾只馬克杯和裝點心的盤子。
就在他打開冰箱準備查看有哪些食物可以吃的時候,突然一陣氣體爆炸的巨響伴隨地板劇烈搖晃,懸掛著的鍋具也無一倖免地彼此碰撞,文森著實被嚇了一跳,他連忙跑向傳出聲響半掩著的房門,不敢確定眼前所見的景象。
塞爾瑪站在落地窗前,影子因外頭的火光而延伸拉長與屋內的陰影連接成一體,像件過長的黑色斗篷,蓬鬆的紅髮變得格外鮮豔,分明近在咫尺文森卻感覺對方遙不可及,文森搖搖頭試圖甩掉腦中的詭異感,腳邊又響起鈴鐺聲,這是他今天聽見的第二次。
緊鄰房屋的樹木被火焰所圍繞,也許和剛才的爆炸聲有關,文森覺得一陣呼吸困難,彷彿燃燒的是自己,以至於沒發現塞爾瑪已轉身看著他。
「文森……文森‧克拉克!」塞爾瑪朝著文森大喊,「麻煩你提桶水過來,現在、馬上。」
「好、好…!」他連忙點頭,縱使腦袋裡有好多問題想問,文森仍急忙跑去儲物間找水桶到浴室裡接水。
等文森吃力地提著滿滿的水並沿路灑回房間,原本燃燒中的樹木已回歸平靜,像是火焰不曾存在,塞爾瑪赤足站在屋外,其中一扇落地窗被打了開來。
夏季刺涼的晚風刮在臉上,提醒文森自己並不是在作夢,他還沒順利從緊張的狀態裡調整好呼吸。
剛才的爆炸聲是什麼?樹是怎麼燒起來的?為什麼樹毫髮無傷?
唯一的目擊者甩了甩手裡發亮的東西,回頭便看見臉上寫滿問號的文森,自昨日開始一連串的折騰讓塞爾瑪打從心底感覺到疲倦,現在她沒心情對平凡人解釋。
「動作也太慢。」塞爾瑪指著地上的水桶,「不過都提來了,幫它澆個水吧。」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文森乖乖地提起水桶,穿著拖鞋也跟著踩到草皮上,月光從散開的雲層裡提供照明,文森就近觀察到木幹上爬滿了流線型的刻痕,他直覺聯想到那些張狂的火焰。
塞爾瑪就站在一旁,文森看見她手裡是條鑲著紅寶石的項鍊,待文森繞著樹木倒完桶裡最後一滴水,兩人才一前一後的回到屋內,期間並未有所交談。
疲倦的不止是塞爾瑪,老實說文森很希望現在就能離開這個超脫常理的怪房子,下午才被鬼捉弄,現在又碰上神秘的火燒樹、被燒的樹卻又毫髮無傷,天曉得他若是在這過夜還會遇見什麼怪事。
雖然少校有事先提出建言要他見怪不怪,但這完全超出他預期太多。
「我餓了。」塞爾瑪說完,不理會文森她自己走到廚房張羅食物,隨手將項鍊放在餐桌上。
---叮鈴。
第三次的響鈴,讓文森無法再忽視這個聲音,強烈的視線壓力也使得塞爾瑪放下手中的食材,逼迫轉身面對他無聲的質問。
「那是康姆項圈上的鈴鐺。」她說:「就像陰魂不散的他們,康姆幾年前發生意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