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的蝸殼 - #36 火 (1)

　　《蠍之火》，取自宮澤賢治的名著《銀河鐵道之夜》中的「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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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靠捕食小蟲維生的蠍子，某天也成了黃鼠狼的獵物。在逃跑中，蠍子冷不防地掉進一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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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將溺水之際，牠開始反思：自己殺生那麼多次，但輪到要被殺時卻想拼命活著。於是牠向神祈求，希望這空無的生命，最後還能為他人的幸福盡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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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明聽見了。因此，蠍子的身軀燃燒成一團美麗的火焰。永恆地照亮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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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讀完《銀河鐵道之夜》，我想像掛著淚痕的喬凡尼獨自仰望心宿二，寫下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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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次，我要替到了天國的卡帕涅拉找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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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手指編寫炫耀般的和弦步調。就算能明顯感受到荷歌的遲疑，與華音在錯愕後的吃力。我還是自私地想和卡帕涅拉在黑白的賽道奔跑，彈出一個個灼傷她們後背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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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不願放任我們。她在預備段的貝斯間斷音，切開卡帕涅拉的鞋帶。腳步慢下後，我們暫且喘口氣，但這只是另一場賽跑前的休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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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那連結B段的鼓，如連續鳴槍般的過門。接收到起步信號，我們乾脆踢飛鞋子，任性地跑進森林的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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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富且綿密的延伸和弦，自上游傾瀉。為了他人而溺水的卡帕涅拉，竟然在踢著水嬉戲。雖然遺忘對死的恐懼，但他始終沒有遺忘摯友。因為來自地球的樂句不斷往復，喬凡尼的思念進入腳底奔跑過後磨破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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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國的日暮將至。主旋律變奏，輕快地追隨卡帕涅拉遊玩過後的淚水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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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水不斷劃下，經過了南十字星、天蠍座、捕鳥人的國度——滴落至天氣輪之柱下的草原。淚滴在過程中映照出不同回憶，最終在喬凡尼手中匯集成幸福與自由的三記八度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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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束一次合奏後，我吐出一口自我滿足的氣，華音毫不掩飾的不滿直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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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剛才在彈什麼！！為什麼突然改掉原本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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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忍了幾天終於找到宣洩口，華音的負面情緒如雜亂的黑線不斷填滿我周圍。連原本軟綿綿的聲音都變了調，在她臉上已看不見原本那份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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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她顯露真正的自己，我反而沒那麼緊張。人果然比較害怕未知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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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想說的只有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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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調不帶感情，但心臟卻瘋狂地敲打節拍。或許是彈奏後的餘韻還留在體內吧，腎上腺素讓腦袋還踩著油門，不停地撞碎成分是罪惡感的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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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預感，今天的我會將「反派」這身分貫徹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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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蛤——！？你有病吧？不配合的人是你欸！！到底在跩什麼啊！？荷歌妳看啦！妳還為了這傢伙跟我吵架。根本是他的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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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音尋求荷歌的回應，但荷歌只是沉默地盯著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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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言語在音樂面前都是無力的。就算是為了安慰華音，荷歌也無法昧著良心說我彈得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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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荷歌那副模樣，明顯失去認同感的華音咂了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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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把這首歌亂改啊！再這麼下去的話，你退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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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音瞪著我。勾起一邊嘴角的她，終於找到能將我一腳踢開的理由。但——妳要怎麼剔除那個傾注所有情感，寫出這首歌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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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改？妳才別對我的歌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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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蛤？你這傢伙再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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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才不知道在唱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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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斷她的話，從Bridge開始按下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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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聲如囈語自我的嘴唇傾瀉。只是一個音，荷歌就猛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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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大雙眼盯著我的荷歌，像被定在膠捲的最後一幀。接著，她的臉上以每秒二十四格的速度走過許多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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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她的腦袋應該浮現很多問號吧。不過要解釋一切太麻煩了，音樂才是我們這種人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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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idge的最後一句歌詞在空氣中慢慢消散。我沒唱到接下來副歌的情緒爆發，因為該發洩的話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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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暴力的事實衝擊後，華音顯得一臉茫然。我想不必多作提醒，她大概也知道我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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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是有表情的。這段是情緒最低的地方，妳卻表現得那麼快樂？卡帕涅拉的頭七都還沒過，就忘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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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清楚，此刻自己對華音說話的語氣有多差勁。換作是我，也不想和這種人對話。

　　但……這就像把一首陳腔濫調的情歌改編成金屬核，然後在那些濃情密意的歌詞裡硬塞進髒話，最後在情人節的街道上用電視牆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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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覺，棒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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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理愣在那的華音，我去取剛才放下的琴袋。裡頭躺著另一把樂器，我的Warwick LX。將它取出後，我回到原位接上另一個貝斯音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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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調完音，我直直地盯著荷歌。從剛才開始，她的表情就像掉進夢與現實的模糊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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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蜂火的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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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目光緊鎖荷歌，想把這句話的重量紮進她心裡。她咬著下唇，脆弱的視線閃躲著，像在逃避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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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爽。我讓這股情緒在胸腔攪動，咬著語尾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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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幾天——甚至直到現在，妳的表現都讓我很失望。我甚至開始懷疑，妳到底是不是我追求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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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緩緩地說，把一字一句刻在她身上。語言形成的傷口，讓荷歌的右手不禁抱著自己的左臂。即便她已經下意識想保護自己，我還是不打算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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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繼續讓話語像蛆般，不斷蠶食荷歌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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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啊，『蝸殼』從以前就很想『領教蜂火的貝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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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放蛆吃掉壞死組織也是讓傷口快速復原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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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妳只是這種『程度』的話，切磋什麼的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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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挑釁的話先說到這，荷歌的雙肩像是觸電般震了一下。她把頭放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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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這封令人反感的戰書送出後，寂靜自角落開始瀰漫。我一邊觀察荷歌的反應，嘴裡品嘗錄音室的線圈與電路板運作後的微弱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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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正要繼續說些能刮傷她意識的話時，荷歌發出沉重的嘆息阻止了我。

　　——規則？

　　空氣中，忽然出現用「凜冽」來形容都太過可愛的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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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不，「蜂火」抬起頭，目光隨即劃破我的臉頰。宛如被吵醒的獅子，寧靜的動作緩慢，卻不失震懾人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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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頭髮往後一撥，微微抬起下顎，展露那道驕傲且俐落的線條。她那像玻璃珠的雙眼中，暗藏著藍色火焰。像極了那天彈奏《Take Cover》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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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英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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