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海水倒映糖製的金色天堂 - 交易的代價

「我帶你去看這些景物，我陪你去認識世界，好嗎？」

熟悉的聲音響起，亮亮回頭一看，果然，「明明！我果然還在做夢！我連在夢裡也這麼貪婪！活該瞎了！」亮亮繼續把臉埋在掌心裡。

明明走過來，半跪著。把他的手拿下，溫柔地哄著：「你不是在夢中。你好好看看我。好嗎？」

亮亮緩緩抬頭，眼淚自然地滑出眼眶。他看著明明，兩人無聲對視著。

亮亮的手輕觸明明的髮絲，「湛藍色……天空的顏色……眼睛的顏色……」亮亮睜大眼，「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麼變成一藍一金了？你的右眼怎麼了？」

「『你猜猜，猜對了也沒有獎賞。』開玩笑的，你知道水是什麼顏色嗎？」

「不是藍色嗎？我聽大家都說水藍色……」

「走！帶你去看！」明明拉上亮亮的手，帶他出了門。

到了小溪邊。

「哇！河裡有漂亮的人！」亮亮伸手下去撈，「不見了！」亮亮回頭看。

明明說：「那是你的倒影。你把水面攪亂了，但你的影子始終都在。」

聞言，亮亮低頭一看，手指輕點，漣漪輻散，「這……這是我？我好漂亮！」亮亮往明明的方向瞧，「你也覺得我很漂亮吧！」

看著明明毫不遲疑地點頭，亮亮害羞地收回視線，「所以水究竟是什麼顏色呀？」

「水是透明的，也會反光，也會吸收光。」

亮亮心不在焉，打量著水裡自己的倒影，「咦？怎麼我的眼睛也是一藍一金？」

明明沉默地微笑，亮亮看著水面裡的自己，舉起左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放下，換成右手遮住右邊金色的眼，世界黑下去。

此時明明的聲音響起，「我把視野分給你了。」

亮亮此時正全神貫注，這話把他嚇得重心不穩而掉進水裡了。

明明馬上跳進去，雙腳變成長長的尾巴，日光下隨著水波熠熠生輝。

亮亮忍不住伸手撫摸，聽到明明「嘶」的抽氣聲，才依依不捨地收回手。

明明：你這磨人的小妖精！

不是吧？怎麼那麼多是一金一藍的眼睛？亮亮想起了墜落的鳥，「你有看到我那隻受傷的鳥嗎？」亮亮驚駭地抽了一口氣，「你是不是綁架了鳥？」

明明說：「我就是那隻鳥啦！你之前說修煉成仙就可以跟你在一起，所以我努力修煉，終於能夠化為人形。」

偽造瞳孔顏色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吧！亮亮一臉懷疑，上下打量他，「可是你是一隻人魚呢！怎麼會是一隻鳥呢？」

明明告訴亮亮，他跟魔女交易而變成一隻鳥。

明明很小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失去了視力。因為失去過，所以懂得珍惜——

明明從小就嚮往光明，想要找到陽光發源的地方，於是就和魔女交易變成了一隻鳥，就能在天際翱翔。

「可是……」亮亮說：「你把一隻眼給了我，這樣怎麼飛啊？這樣還怎麼尋找光明的源頭啊？為我放棄了整片天空，值得嗎？」

「我找了很久，久到差點忘了自己為什麼是隻鳥，上面根本沒有太陽。」明明說：「直到遇見你，是你點亮亮了我的生命，你就是我的光！」

亮亮又問了魔女的交易機制和細節。他沒有上過學，也沒有去過天上，不知道太陽所在的地方是什麼光景，不知道天上跟自己的童年一樣陰冷。

明明娓娓道來。

明明有個妹妹清清，她想上岸，於是找魔女交易魚尾換雙腳。

魔女告訴她，交易要以最重要的東西作為交換，所以如果追求的事物價值不夠高，會後悔莫及，要想清楚。

魔女總是不厭其煩地跟每個來到這裡的客人解釋，能救一個是一個。

交易仍有隱私權，所以魔女無從得知買家會失去什麼，只能靠水晶球占卜畫面，大約預知一下，再問買家的意願，給他們最後反悔的機會。

如果買家願意交換，魔女會施法，接著買家最重要的事物會失去，無聲地，連「咻」的一聲都沒有地，瞬間地奪走最重要的東西。

魔女說：「你確定嗎？我做了伯母最愛的桂花糕，要拿點嗎？」

清清說：「不用了。我只是為了雙腳而來。」

魔女深深地看了清清一眼，接著專注注視著水晶球，「我看到水、瀲灩的水、潺潺的水。」魔女抬頭，似乎要看穿清清的靈魂。

清清說：「請給我雙腳吧！」她沒有要更改答案。

於是魔女作法。

神奇的是，清清身上沒有少了任何東西。她開心地上岸去了。通常買家都會缺手缺腳，或失去美貌、失去聲音、失去感官……

明明就在後頭注視著這一切。等到清清游上去後，明明走上前問魔女：「我也想上岸，可以把我變成一隻鳥嗎？」

魔女笑他：「你又不是你們家族的女性，她能知道我真不真誠，你難道不怕我騙你嗎？」

「您那麼善良，不會騙我的。」明明常常看到魔女來宮殿裡拜訪，每次都與母后相談甚歡，一定是個好人。

「好吧！我幫你占卜看看……」魔女皺起眉，「嗯……太陽……這是什麼意思？」魔女望著明明：「我看到了晴空萬里，我猜不中它的涵義。你仍然要交易嗎？」

明明點頭。魔女作法。明明變成一隻青鳥，可是他依然什麼也沒有失去。魔女的所有交易裡只有少數特例，今天就出現兩個。

鳥兒抵擋不住水的浮力，視野裡的魔女越來越小。明明不敢呼吸，以免泡泡擋住視線。已經變成一小點的魔女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什麼，落寞地往宮殿走去。那是個總是藏著很多零食的櫃子。

「您的一雙兒女都已上岸。」明明對照著魔女的口型，他發現自己的視力超級好，簡直是天生要當鳥類的料。「請別擔心，他們會獲得幸福的。」

母后的口型說著：「可是我犯下了如此大的罪孽！我心難安！」

「請您放心，我們的交易絕對都是符合當事者的意願，那孩子願意的，那是他所期待的。」

「那你呢？你的幸福呢？」

「我從不替自己占卜，因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魔女露出了笑容。

到此畫面結束，因為明明已經浮出水面了。母后犯了什麼罪孽呢？那孩子是誰？願意什麼？魔女的幸福又是指什麼？這些明明恐怕再也不能知道。這麼一去想再回到海底，猶如人間所說的覆水難收一樣艱難。

明明到了人間，找到了清清。他跟在清清身邊，陪她體驗「人生」，陪她閱遍世間百態，見證她嫁人，見證她孩子出生。

見證她的愛人對她變心，先前信誓旦旦地說會讓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卻最終叫她去河邊洗衣服。

明明陪著清清到河邊，聽著她說：「怎麼有個大美人兒在水裡呢？」看著她恍惚地觸碰著水，裡頭的倒影晃呀晃的，倒像是周圍對她指指點點的人們。

「怎麼有個人老珠黃的人在陸地上？這是我嗎？我怎麼變成這樣？我想回去了，我要回家！」

明明親眼見證她瘋掉。

「我想回去水裡了！水！我最重要的水！我失去了水！我必須回去，她還在等我呢！水水！」清清跳進潺潺流水裡。噗通一聲不知所蹤。

噗通一聲，明明也掉進回憶裡。

「雪雪！你叫做雪雪嗎？皚皚白雪的雪嗎？」年幼的明明問魔女。

魔女揉揉他湛藍而柔軟的頭髮，「不是喔！我叫水水，雪融化了才是我！」

「那你是冷冷吧！我母后說融雪時可冷了！」

魔女拿出一件毛衣給他，叫他注意保暖。幼小的明明拎著毛衣，嘟起小嘴，「為什麼都是清清喜歡的顏色啦？」

魔女溫柔地笑著，「以後會有人用你喜歡的顏色做禮物送給你的。」

魔女越來越小，聲音變得悠遠。

明明繼續看著清清的孩子們，看著孩子的生父再娶，看著饑荒降臨，看著後媽對生父吹枕邊風，說要把孩子丟掉。

看著孩子聰明機警地收集石頭，看著他們踏著月色回家，看著後媽對生父說，再丟一次，這次再回來就是魔鬼，就要處理掉。

明明看著地上的麵包碎屑，看著姐弟倆在月光下閃耀的淚，看著五彩繽紛的糖果屋，看著和自己眼睛一樣的金色秀髮，看著和自己髮色一樣的湛藍眼睛，

明明忽然了解到光從何而來——

自己的母后不知道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將亮亮的眼睛換了過來！

明明不知道要怎麼吸引亮亮的注意，牠想撿一些種子送他，結果卻被獵人射中。

明明陷入了無止盡的掙扎，牠必須努力掙扎，才能活下去！拚命地活下去，牠必須活下去，才不會讓眼裡的光芒熄滅！牠還沒把光芒遞給他！

黑暗和暈眩襲來，明明不想閉眼，閉眼就見不到陽光了。見不到和朝陽一樣的金色髮絲。

他知道那是天使，鳥兒們最接近最嚮往的存在，本應在晴空萬里翱翔的金髮金眼的種族。

不知怎的，太陽越發刺眼，彷彿在審判牠，告誡牠不要佔據不屬於自己的事物，牠忍不住流淚。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失明並不是意外，而是自己碰觸了禁忌才受到詛咒。

接著天使出現了，和傳說中神聖的場面不同。金髮藍眼、氣喘吁吁，抱起牠就往家裡跑。

他知道欠他的再也還不清了……

直到那雙一金一藍的眼眸閃著淚光注視著自己，緊緊抱著自己。

「你不恨我嗎？」明明問：「我換走了你的雙眼呢！」

「原來就是你把我從地獄拯救出來的！」亮亮激動落淚。

明明才知道，從頭到尾，魔女都在為了世間努力而奔走著。

明明問：「你喜歡什麼顏色？我做個禮物送你呀！」

亮亮燦爛地笑著，「水天一色！你把你打包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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