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少女正在尋找形狀 - 第四章找尋著屬於我們的形狀〈6〉

嗡——

吹著吹風機熱風的男女高中制服，晾在屬於男高生的小單人房。

已經換上輕便衣衫的我，背對著房內許飛正在使用的浴室，試著將腦袋所有讓人心亂緊張的畫面一併抹除。

約一個小時車程、到附近超商買了一次性替換衣物，夜幕降臨之際，這是我第一次將異性帶回到家中。

因為清明掃墓的關係，阿姨有特地告訴我今天會晚點回家，小夢也被託管在安親班，此時我平常的居所僅有我與許飛兩人。

啊啊啊，從祭祖活動中倉皇逃跑的我，獨自一人把學妹帶回阿姨的家——

我會被祖先懲罰吧？

回家的途中本好動的她不發一語，靜靜地跟在我後頭。似乎是害怕跟丟，我全程的手都被她緊握著，直至進入我的房間，被雨淋濕的她才不甘願地拿著毛巾走進浴室。

孤男寡女同在一個四坪大的空間，廁所與床邊隔著一扇單薄、毫無防噪效果的塑膠門。即使兩人的制服早已晾乾，我下意識地又將風速調高。

令人耳鳴的低頻持續發送，蓋過了窗外的雨聲。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將吹風機轉向我還微濕的髮尾，我一邊取下我的制服，假裝平常心地摺著衣服。腦中浮現的是天台上，那毫無情緒起伏的空洞神情。

我憑藉衝動與直覺跑上學校頂樓，如我所願地看見在原地等待我的許飛。明明先前才對她說了放棄尋找形狀的藉口，現在又出爾反爾地決定找到形狀，我怎麼會期待她會對我表現出以往的笑容？不過——

為什麼......妳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不是微笑、不是難堪，如同軀殼失去靈魂地攀附在我的身軀，汲取著我體溫的溫暖。剎那間，我似乎觸及到了許飛的內心，讓人陌生而不安。

方才被緊緊牽牢的手心，還殘存著許飛的餘溫。

——毫無溫度而令人害怕。

「......好冷。」

陡然，一股輕柔的擁抱環繞我的後背。

「這樣呢？」

微燙的肌膚帶著些蒸氣，許飛在我的身後輕輕訴說著，唇齒間呼出的熱度環繞在我的耳畔，我下意識躲開過於親密的距離，將身體轉正，眼前的畫面使我不禁呆愣原地。

寬鬆的男性襯衫套在嬌小的身軀上，大腿跟至腳踝暴露在外，微濕的褐色髮絲貼在白皙的皮膚，隨之延伸至頸脖、鎖骨，以及起伏之間的縫隙當中，引人遐想。

我怎麼不記得我是拿制服讓她替換？

我臉上泛起的紅韻顯而易見，躲開了許飛試探性的眼神。

「......我去幫妳收拾衣服，已經乾了。」隨意找了個藉口站起身迴避對方，強而有力的臂腕撈住我整個身體。我重心不穩，與許飛一同傾倒在只能容的下一人的小型單人床。

尚未回過神，兩隻白皙的大腿便跨坐在我的右腳之上。

「妳在做什麼？」仰望著處在高處的許飛，我試圖保持理性向她提問，語氣間卻透漏了吐氣時的顫抖。

一副鬼靈精怪的模樣，再次從許飛的眉宇間展開。

「看不出來嗎？」俯身向前，柔軟的身軀傾靠在我的胸膛之間，視野的角度恰巧能窺見衣服與身體間的空隙。「探索人與人的連結。」

「不是、妳......！」

不待我將話說完，許飛的指尖輕刮過我的耳蝸，細如棉絮的喘息搔癢著耳邊肌膚，彷彿細胞擴張，貪婪地汲取氧氣而難耐。體溫上升，大腦不再正常運作。

「喂，振宇。」她勾起一抹無法探知情緒的笑，隨後雙手撐在我的胸前而坐起。「你不好奇嗎？」

「兩個沒有形狀的人，所產生的連結是什麼？」

語落，偽裝的笑容出現了拙劣的破綻。

「來試試看吧。」

許飛扶起我無處安放的右手，大膽地搭在了她的腰間。纖細的雙臂圈起我的脖子，我不得不仰頭與她對視，在她混沌不清的眼瞳間，清楚地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在她眼裡的我，是什麼形狀呢？羞澀的模樣肯定被看得一清二楚吧？

而她呢？在我眼裡的她呢？

碰上水霧的水彩顏料，如同被稀釋而瀰漫整部空間。與那時早晨迷霧中的景象一樣——

什麼都看不見。

我找不到她這副模樣的原因。

我坐起身子，本能使我用單手攬住她的後背向前拉近，許飛跨坐的位置往腰間移動。雙方的距離近如咫尺，猶疑、不知所措，以及某股壓抑的衝動，正隨著血液在身體四處亂竄。

許飛的手從我的圓領衫下緣伸進，指尖緩地輕撫，將手掌覆在了我的左側胸膛。

俯身貼近，小巧的耳朵仔細聆聽著跳動過快的心跳。

「你的心臟跳得很快喔，撲通撲通的。」

靠近一點，好想靠近一點。

「很溫暖，溫暖到令人......」尚未到完一句完整的話，許飛停頓，我看見她眼皮上的睫毛輕輕地顫了一回。

欲言又止，顫抖的聲線讓人心碎。

「捨不得放開。」

情緒受到波動的我，在剎那拉回了一點理智。正欲推開許飛之際，在我衣服內的小手向下探去。

不該是這樣。

錯了，這樣是錯的。

「停下來。」

她的手頓了一下，卻沒有停下動作的意思，笨拙地解著我的皮帶。許飛下垂的面龐並沒有對上我，我看不清她現在的表情。

並沒有理會我的勸告，許飛如機械式的動作持續進行著。

為什麼？

不是妳教會我怎麼製造連結的嗎？

「喂，停下來——」

別什麼都不說啊——

「我叫妳停下來！許飛！」

我大喊著許飛的名字，捧起她那張總是面帶笑容卻藏著祕密的臉龐。

失去色彩的空洞眼神，再次映入眼簾。

「別告訴我這樣就能找到形狀了。」急於表示的反駁帶著憤怒，我看著眼前判若兩人的許飛，將心底的實話道出：「這不是我認識的許飛。」

「振宇。」

專注真誠地盯著許飛的雙眼，許飛輕聲呼喊我的名字。

「誰可以告訴我，許飛真正的模樣呢？」

「要成為什麼樣子才會是你心中的許飛？」

反問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波動，許飛傾身向前，在狹窄的床鋪空間步步逼近。

許飛倏地緊抱住了我的身軀，我看不見她現在的表情，然而與她顫抖的聲線不同，屬於她與世界連結的泡影依舊燦爛搖曳著。

「也許振宇你說的才是對的呢，尋找形狀有什麼意義呢？」

「就像振宇說的那樣，已經習慣沒有形狀的我們，找到之後我們能做什麼？沒有形狀的你不會知道，而看得見你形狀的我……」

與兩人緊貼的溫度不同，許飛的語氣冰冷地讓人心冷。

「我沒有屬於自己的形狀啊……」

好遠。現在的她離我好遠。

緊緊攀附在對方身軀的兩人，卻聽不見彼此脈動的心跳。

我無法回答許飛的問題，獲得形狀的未來長什麼樣？我無從得知，然而許飛如此退縮的模樣，身後的泡影依然是不斷產生著，如同寄宿在許飛的身軀，貪婪地汲取她的活力與希望。

「也許不過是追求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才感到渴求，擁有形狀的我們——」

我聽見了許飛隱忍不甘的小聲呢喃。

「真的會成為自己所期待的模樣嗎？」

「所以啊——顏振宇。」

不要說了。

「拜託你，停下腳步......」

這不是她，這不是那個站在天台上尋找形狀的許飛。

語落之前，我推開了許飛的肩膀，截斷了她的話語。

「喂，」

為什麼？

每當我想要了解妳時，妳總是會躲開？

為什麼？

帶領我尋找形狀的她，我怎麼樣都無法靠近她呢？

我垂下眼簾，絕望問出內心深切的疑問。

「打從一開始……妳就沒打算告訴我屬於我的形狀，是嗎？」

期帶著許飛給予我否定的答案，停頓的對話使空間變得忐忑。

「嗯。」

一聲不帶猶豫的僵硬回答，硬生生地灌入耳膜。

「把所有一切都忘了，只看著現在的我。」指尖滑進了寬鬆的白色襯衫，許飛不帶任何的情感解著一顆顆扣子，衣領滑落到了肩膀的位置。

「所以，吻我。」

許飛雙手撐向床櫃，將我禁錮在她的視線範圍。

「我已經不想尋找形狀了。」

這副模樣的妳，我該怎麼忽視？

低下聲線，我諷刺地笑了一聲。

我抓住了許飛撐在我後方牆壁的手，強硬的力道使她重心不穩。轉眼之間，我便將她壓制在我的身下。

不知是因憤怒還是本能的慾望作祟，位於上方的我喘息漸大。我的雙手緊緊鉗住她纖細的手腕，即便我察覺她驚嚇中的表情透出一絲痛苦，我依舊死死壓著，絲毫沒有讓她逃脫的空間。

「......振宇？」許飛親暱地呼喊著我的名字，我察覺她正在不安地挪移身軀，身上裸露的肌膚卻因而暴露。「這樣手會痛啦。」

沒有理會她的請求，位居上方的我依舊喘著粗氣，絲毫不帶任何情緒地冷眼俯視。

她假裝微笑的樣子，任人愈加煩躁。

「喂，你有聽到嗎？放開......」掙扎的力氣變大，許飛因害怕而顫抖著，「顏振宇——」

「開什麼玩笑？」

截斷她求救的話語，我用單手解開了方才許飛把弄半天的皮帶，迅速抽出時發出了如同細條快速揮動的聲響，她反射性地別過頭，凌亂的長髮擋住了她的側臉。

不管是找形狀也好，進到我房間的越矩行為也罷——

「所有的一切都是妳起頭的，憑什麼要我放棄？」

荒謬。

床單被兩人的動作變得皺褶不堪，我放開她的手腕，將套在身上的圓領衫迅速脫下，狠狠地甩在床邊。欺身下壓，一把撈起許飛的脖子向我的方向靠近。

撥開她還帶著濕氣的頭髮，我的掌心接到了一顆溫熱的水液。

掙扎而凌亂的髮絲黏附在她的泛紅臉頰，漂亮的臉蛋上出現了滾滾而下的淚水。恢復理智的我看向許飛的神情，然而，又是那讓我無法探測情緒的畫面。

為什麼......

——說出不想尋找形狀的妳，為何會露出如此悲傷的神情？

「出去。」

我放開在許飛的手，身體向後傾斜坐在了床的邊緣。還尚未回過神的許飛愣在原地，我再次以警告的口吻逼退對方。

「在我動作前，給我出去。」

錯愕下床，許飛忐忑地拿下晾乾的制服、急促收拾自己的物品......所有聲音彷彿都被外頭的雨聲蓋過，當我意識過來之際，許飛早已離開了只有我們兩個的空間。

床單上還留下許飛仰躺的痕跡，緊握拳頭，被單被我擰得出現了好幾道皺褶，彷彿能夠從中感受到許飛的餘溫。

卻只留下曾經存在過的冰冷觸感。

害怕一旦越過了那條線，我與許飛就再也回不去了，這樣的我將許飛趕離我的房間，不過就是害怕自己難堪的模樣暴露。

「遜斃了。」

是啊，到頭來我也是一樣，害怕將內心的脆弱展現在許飛面前，我又有什麼資格要求許飛將她的一切告訴我呢？只是——

腦中浮現了在我身下流淚的許飛，視野中，本燦爛的泡影波啪破滅。過於親暱的距離，卻無法為彼此製造交流的泡影。

「別把我的心意當作遊戲啊......」

雨落下的滴答聲響敲進耳膜，變成了腦中紊亂的雜音。

都已經奮力邁步向她靠近了......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想尋找自己形狀的我，怎麼就無法看見你的內心呢？

想不出答案的我切齒一聲，拳頭狠狠地打在床鋪上的枕頭，發出了無聲的抗議。

「......顏振宇，你真的爛死了。」

我抓起承擔一切攻擊的白色枕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甩了出去。

誰來告訴我......！

「我搞不懂啊！」

嚓啪——

「嗚哇！」

枕頭出現了不應該出現的擊中聲響，以及熟悉的聲音驚嚇吃痛大喊。應聲落下，出現在我未關的房間門口的人是回家的小夢與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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