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能量清掃者 NES》 - 第六事件_尋：活下去的理由 (63)

他作回某個久遠的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那個裝滿液體以及冰冷至極的地方。

在那裡，他看不見四周，倒聽得見聲音，像是流水聲、機器操作聲、呆板的電子說話聲……還有一些來自某人內心深處的心聲。之所以對這心聲特別深刻，皆因這聲音在這個混沌世界裡，最有情感、最為生動。

「……我從沒想過，你能活下來。」對方對他說了這樣的話，可語調沒有半點喜悅。

「要是你能死亡，該有多好？」

「即使你活了下來，前方迎接你的也只會是一個痛苦的人生。」

「我懇求偉大的造物主，別讓這可憐的孩子在這世間受苦。」

這個男人明明不希望他活著，卻在為他落淚難過。

矛盾的人，糾結的心情。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聽到這些心聲？以及他是怎麼分辨、曉得周圍一切東西的名稱？

他只知道，當他意識到的時候，思緒和外界的聲音已經是如此清晰了。

感受也越加深刻。

奇妙的是，他沒未思考過自己是誰、身在何處、為什麼身在此處，更沒考慮過離開這裡。

仿佛這個空間，就是他的最終之地，本該永遠留在這裡。

日復一日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這一刻出現變化——

「唉……」男人幽幽長歎，顯然是在為他煩惱中。

與此同時他好像看見……有什麼在飄？不過，與其說是「看見」，倒不如說是「感覺」更為貼切。畢竟他「看不見」這個世界。

他能感覺得到那黑暗的、輕飄飄的能量，一點一點地飄向他。

似乎是由男人負面情緒所產生的能量。

要是他吸收了這些負面能量將會如何？無奈情況由不得他選擇。能量像是有指引般正朝他湧來，偏偏他被困在一個滿是液體且冰冷的地方，動彈不得。

最終他全吸進去了。結果並沒有讓他絲毫不適，相反有種滿足感。

原本虛無的身體瞬間填滿力量。

而男人的內心起了細微改變——沒前一刻那麼沉重了。

自此，他竟「看得見」世界，用敏銳的超感官感受著周圍。這個空間，有好幾個人，然而只有一個是真正的人類，其餘的全是高智能機器人。

按照他們的時間推算，大約一個月過去了。

此時他們正在討論他。

「……樣本情況相當穩定，目前腦部和身體發育成一個九歲人類小孩了。」一個機器人報告道：「不過樣本完全沒有蘇醒的跡象。」

男人向他注視一會兒才說：「腦電波如何？」

「對周圍如聲音、光線有反應，偶爾會作出回應。」

「看來意識越來越清晰了。」男人再次面對他，不再說話。

可他知道男人的想法——男人盼著他能醒過來。

「我從哲達手中把你偷走，並不是想占為己有。我純粹不希望你成功誕生，破壞平衡。」

男人的手抵在玻璃罩外，即愧疚又困擾，心情複雜。

他想像自己也伸出手，隔著那層玻璃觸碰男人的掌心。

「你健康成長了，僅僅在三年內便發育成一個九歲小孩。你就跟一般小孩毫無分別啊……」

「或許造物主讓你活下來，是另有使命。」男人感慨道。

「也許你是人類科技的新突破和希望，就如傳說中的諾亞方舟。」

「所以我給你取了一個名字，『諾爾』。」

「諾爾，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你是一個很特別、很堅強的孩子。」圖靈博士說。

「所以睜開眼睛，別再睡了。」圖靈博士像那個時候那樣喚醒他。

「少爺，該起床了。」阿祖拉像平常一樣叫他起床。

「諾爾，你睡太久了。再不起來，蛋包飯就涼了。」這是誰？

諾爾打個超長哈欠，原本明亮的星眸顯得迷蒙無神。

坐在對面的佑俞忍不住調侃他：「你昨晚去哪混了？」

「最近老是睡不夠……」他含糊答道。

他單手支頤，右手戴著的銀白手環順勢滑下。然後他很乾脆閉上眼睛養神，由著面前那僅碰過幾口的魚排涼著。

「該不會是那場意外留下的後遺症？」秀傑擔憂表示。

諾爾遭人非法囚禁，在逃脫過程不慎從高處摔落，昏迷兩個多月。這是校方向大家作出的公告。至於囚禁他的人，校方閉口不提。

佑俞拿過魚排，切割成好幾塊，再叉起一塊遞到諾爾嘴邊：「至少再多吃幾口吧。你的身體還很虛弱。」

在諾爾養病的期間，監護人未免再有狀況，一律禁止外人探訪，沒人知道當時的諾爾情況。然而在他重返校園後，整個人失去昔日的光芒，成天渾渾噩噩。

「我討厭那女人。」佑俞脫口而出。

他指的正是愛麗絲。儘管大人們沒提囚禁事件的幕後黑手，但部分人心知肚明。

剛把魚排咬進嘴裡的諾爾先是睜開一只眼瞅他一下，才慢條斯理地咀嚼中。

「她現在的處境也沒多好。警方找到她時，她已處於瘋癲狀態，見人就攻擊。好端端的一個千金小姐，行為卻像一個怪物那樣。」

秀傑說完，不忘叉一塊魚排湊近諾爾面前。他很慶幸父親人脈廣闊，否則也不可能得知這種內幕消息。

諾爾還是很不客氣地張嘴就吃。

「她家人直接把她送進精神病院。」秀傑無限惋惜：「我想，他們也不會再認這個女兒了。」

諾爾轉頭望向不遠的溫室，栽滿美麗的玫瑰花園，總覺得少了什麼。

「我不怪她。」他輕聲說。

說實話，他對這一切沒有任何感覺或想法。

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而醒來後有些事情就不同了。

僅此而已。

「那就吃花椰菜吧。」

他重新面向兩人時，眼前是一棵椰菜花。

他沒有拒絕，張口咬下。

好像曾經有人這樣喂過他同樣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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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時佑俞和秀傑總是堅持陪他步行回家。

「反正走二十分鐘，陪你做點簡單運動。」佑俞順手搭著秀傑肩膀：「當初秀傑養病時，我也陪他走了不少路。」

秀傑翻他一個白眼，不想回話。

三人走在路上，兩兄弟有說有笑的，唯獨諾爾全程一言不發。

「……那傢伙很不甘心，還在論壇上哭訴被打得很慘。」秀傑一臉得意。

「呿！他怎麼不想想在這之前欺負了多少新人？」佑俞冷哼。

「所以有人在底下留言四個字：因果報應！」

「可惜諾爾不玩電腦遊戲。」語畢，佑俞不忘瞄一眼身後那始終沉默的高嶺之草：「他回來後就是這個樣子。一個人在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以前以為他是個不屑交朋友的驕傲傢伙。」秀傑深有同感：「現在他整個人根本是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

諾爾懶得解釋自己純粹在思考一直縈繞心中的困惑。

即便說出來，他們也幫不上忙。

原本無趣觀望旁邊景色的他感到某道目光，便轉過頭來——

前方有個身穿深色制服、蓄有一頭微捲髮的青年。

佑俞和秀傑下意識停下腳步，他亦然。

「這個人……」佑俞怔怔地凝視這位靠近中的人。

對方的氣質冰冷恬靜，神情呆然，眉宇間卻略透憂鬱，實在與原本那人畜無害的可愛長相不符。一身設計特別的制服則將他襯托得很夢幻，也產生了一種距離感。

仿佛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Cosplay得很成功啊。」佑俞驚歎。

說來奇怪，這青年的目光從剛才就鎖定後方的諾爾，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們。原以為他來到諾爾面前時會做些什麼，結果他們擦過彼此肩膀，誰也沒說話，更沒看向對方一眼。

直到青年遠去，諾爾才重新走動。

「你們認識？」秀傑好奇問道。

從剛才兩人的反應看來，儼然是認識的人。

「怎麼可能？」他淡淡應道。

那瞬間發生的事，全因他不知為何愣了神。

大概是心緒混亂，大概是這個青年散發的氣場不太尋常。

於是他回頭凝望風中的背影。

那人的微捲髮絲隨風飄揚。

陌生，同時也莫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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