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宮大廳裡,一齣叫《尊爵不凡》的戲劇正在盛大上演。
在鍍金的柱子之間,懸掛著紅與黑交錯的帷幕,既華麗又陰森,在無數燭光映照下,到處顯得鬼影幢幢。
亨利和凱撒坐在大廳盡頭御座上,臉龐半埋在陰影裡,與群臣一起欣賞戲劇。
安德烈也是觀眾之一,他看到大廳的中央搭建了一座高高的舞臺,臺上的主角是一名異常肥胖的男子,頭戴紅帽,身穿紅袍,胸前掛著一個黃金十字架,兩手戴滿寶石戒指,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這名男子的帽子繡著「尊貴」二字,這是角色的名字,但是大家都知道影射的其實是沃爾西。
此情此景,讓安德烈想起了當初陪亨利微服出巡時,在街頭看到的那齣諷刺戲劇。從那時開始,他便有預感這天會降臨。
沃爾西已經完蛋了。
教皇特使坎貝喬帶著蒐集到的證據回到羅馬,之後教皇作出了仲裁,他駁回了亨利的離婚申請,宣告亨利和凱撒的婚姻有效且合法。
安德烈知道父親和舅舅為了促成國王離婚,投入了大量資源和心血,沃爾西的無能讓他們大失所望。
安德烈不曉得他們對亨利說了什麼,只曉得教皇判決出來的翌日,當他們覲見完亨利後,亨利便宣布沃爾西不再是英格蘭的大法官。
沃爾西隨即被逐出宮廷,所有財產均被收歸國有,包括他們身處的這座漢普頓宮。
聽說曾經權傾一時的樞機主教,如今正住在約克一間漏水的破房子裡,過著飢寒交迫的生活,比過街老鼠更不如。
歡快的樂聲把安德烈的思緒拉回現在,他看到臺上的「尊貴」正在大排筵席,宴請狐朋狗友,桌上堆滿了美酒佳餚。
「尊貴」艷福無邊,懷中抱著兩名妖媚女子,衣服分別繡著「狡猾」和「濫權」,觀眾正在對她們猛吹口哨。
「尊貴大人,你的智慧無人能及,你有一雙銳利的鷹眼,總能發現別人看不見的機會。」「狡猾」說,「你擁有一條金舌頭,能夠把白晝說成黑夜,把黑夜說成白晝。」
「尊貴大人,你是英格蘭的『另一個國王』,沒有人的權勢及得上你。」「濫權」說,「只要你一聲令下,無論財富還是忠誠,皆會如潮水般湧到你腳下。倘若有人提出異議,注定身首分離。」
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珠寶被送到「尊貴」面前,包括一座巨大的黃金聖母像,「尊貴」看到後大喜若狂,抱著雕像瘋狂親吻,浮誇的演技惹得觀眾哈哈大笑。
兩名打扮成天使的演員來到「尊貴」身邊,苦口婆心地規勸他,希望他回頭是岸,卻被「狡猾」和「濫權」用羽毛扇趕走了。
正當這場荒誕的筵席舉行到一半時,樂聲變得陰森譎詭,猶如厲鬼的哀鳴。
舞臺上飾演賓客的演員撕爛了他們的面具,脫掉外袍,露出了惡魔的真面目,觀眾都不由得發出驚呼。
這些惡魔頭上長角,渾身赤裸,皮膚塗成血紅,手裡拿著三叉戟,猙獰異常。
他們用鎖鍊把「尊貴」綁起來,之後抬下舞臺,像遊街示眾般在大廳裡巡遊了一圈,所有人都大聲咒罵「尊貴」,噓聲連連。
最後「尊貴」被抬回舞臺上,這裡已經被布置成地獄的入口,那是一個巨大的怪物嘴巴,裡面有紅色布幕、火焰和煙霧,並且傳出慘叫聲,彷彿有無數罪人正在裡面受罰。
「尊貴」嚇到跪倒在地上,雙手合什,苦苦哀求不要把他送進地獄。
然而大廳裡沒有人對他展現半點同情心,全都在謾罵嘲笑,幸災樂禍。4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UWvyjdYLq
「我敢打賭,這些人裡有一半曾經和沃爾西狼狽為奸。」安德烈聽到馬可冷冷地說,「至少老爸和舅舅就在沃爾西手裡撈過不少好處,儘管他們現在已經反目成仇。」
「你別說這麼大聲。」喬治低聲勸他。
「天哪,我好厭倦這些虛偽的人。當想到我也站在這裡同流合污,本質上跟他們沒有區別,我就更厭倦了。」馬可對喬治的話置若妄聞,繼續煩躁地說,「如果我不姓博林,如果你們不在宮廷裡,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安德烈看向御座上的亨利,發現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捧腹大笑,而是露出複雜的表情,內心似乎充滿掙扎。
儘管這只是一齣戲劇,但安德烈知道亨利心腸很軟,而且頗為念舊,多半不願意看到沃爾西被人如此奚落。
聽說當亨利知道沃爾西過著赤貧的生活,甚至連醫藥費也付不起時,還偷偷派人接濟他,讓醫生為他看病。
畢竟沃爾西這些年來雖然貪贓枉法,但也算是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然而安德烈深知沃爾西這個人留不得,因為他在失勢後仍在力挽狂瀾。他原本支持亨利離婚,現在卻改變立場,頻頻寫信給凱撒,表示會幫他力勸國王維繫婚姻。他還用僅餘的財產賄賂朝廷重臣,請他們為他在亨利面前美言幾句。
這讓安德烈深感不安。沃爾西向來記仇,曾經開罪他的白金漢公爵最終落得身首分離的下場,倘若他捲土重來,必定不會忘記是誰讓他落得如斯田地。
「尊貴」躺在地上,惡魔們用三叉戟戳他的肚子,之後從他身上拉出一大堆長長的紅緞帶,象徵肚破腸流,眾人的笑聲變得響亮了。
四名惡魔拉著「尊貴」的四肢,把他整個人提起來,左搖右晃,準備扔進地獄裡。
「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
大廳裡迴盪著狂熱的呼喊,安德烈感到渾身一陣戰慄,這就是沃爾西權力之路的盡頭了。
安德烈突然發現他已經分不出誰是惡魔誰是人類了,臺上的惡魔雖然戴著角,臺下的人卻笑得比他們更邪惡。或許地獄裡並沒有惡魔,因為他們已統統來到人間。
今天他們把沃爾西送進了地獄,明天又會輪到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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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西死了。」
在霍華德大宅舉行的定期家族會議上,諾福克向眾人宣布。
「這算他走運,他被判了叛國罪,卻在押送前往倫敦的途中,在一間修道院病死了。」
「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博林說,「他的門徒克倫威爾倒是識時務,很快便跟沃爾西切割關係,國王還打算讓他接替沃爾西的位置。」
「聽說那個克倫威爾只是個鐵匠之子,但國王就是喜歡提拔這些出身低微的人。」諾福克說。
安德烈注意到父親的眉毛稍稍挑了一下,明白「出身低微」這四個字觸動了他的神經,即使博林家現在飛黃騰達,但安德烈的祖父只是一介商人。
父親轉過話頭:「可惜的是,哪怕沃爾西失勢,亦無法逆轉離婚案的判決,教皇恐怕永遠都不會廢除國王和王夫的婚姻。」
「說到底,為什麼國王離婚非要教皇許可?」安德烈淡淡地插話。
話一出口,房間裡一下子沉默了。諾福克冷冷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個愚昧的年輕人。
「婚姻是一種神聖契約,而教皇是天主教世界的最高權威,宣告婚姻無效的權力自然是在他手上。」諾福克緩緩地說,口吻如同對待無知小兒。
「那麼,如果教皇不再是最高權威呢?」安德烈再問,「至少不再是英格蘭的最高權威呢?」
「博林,原來你兒子是新教徒?」諾福克轉頭看著博林,眼神凌厲,「你知道光是說了這兩句話,就足以讓他被送上火刑臺嗎?」
博林卻沒有半點慌張,雙眼閃過一抹光芒,像是被安德烈的話勾起了興趣。
「聽說新教勢力在歐洲各國有如星火燎原,很多諸侯和城市都支持宗教改革,並且計畫脫離教皇統治。如果英格蘭進行宗教改革,那麼國王便能成立英格蘭的教會,任命屬意的大主教,沒有人敢再干預他的婚姻決定。」
「沒錯,到時國王便能主宰自己的婚姻,跟誰離婚、跟誰結婚其他人都無法置喙。」安德烈說。
諾福克似乎被震憾到了,這是安德烈第一次在舅舅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在英格蘭推行宗教改革,勢必開罪天主教徒,甚至可能會導致外國勢力打著捍衛天主教的名義入侵,英格蘭可能會陷入危險。」諾福克沉聲說。
「但如果不推行宗教改革,我們將會與王夫的寶座失之交臂。」博林淡淡地接口,「國家和家族的利益,哪個更重要?」
諾福克沉默不語,但是安德烈知道他不會沉默太久,他很清楚舅舅是個怎樣的人。
「這是很大膽的計畫,必須小心地進行。」諾福克沉吟,「可是,我們國王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他會支持改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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