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意外〉接受死亡

彼岸緩緩抬眸，眼前的人長相平庸，神情茫然，身上還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看打扮是剛才要去上班就發生了意外，頭破血流、渾身染血的模樣實在令人不忍直視。

意外死亡的人沒有自己會死亡的心理準備，因此容易否認現實，彼岸也早習慣先告知事實、說服死者、安撫情緒後才再談後續。

「請問……我這是怎麼了？」

程育環顧四周環境，所見之處皆是黑暗，肉眼唯能看見眼前那紅髮紅眼、皮膚蒼白到不像是個人的少年，身體輕鬆地浮在虛空中審視著自己。

「你已經死了。」

程育一愣，在咀嚼了幾秒他說的話後，才臉色難看地笑了出來。

「你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我還那麼年輕，怎麼會死？」

與其他人並無差別，果然不相信自己死了。

彼岸開始了千篇一律的說服環節。

「因為你是意外死亡。回想一下你來這裡前做了什麼？」

程育只懷疑地皺了下眉，就開始思考起剛才發生什麼事。

今早他跟未婚妻琇昀打完電話後，例行公事的騎著車去上班，結果……

腦海中閃過那時綠燈剛想過馬路，結果右側一輛煞不住的大卡車迎面而來……

程育心跳加快，像是重回當時膽顫心驚的場景，那之後有一段時間感覺魂魄離體，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終於能動時才睜眼見到這紅髮少年。

「想起來了嗎？」

少年清冷的聲音喚回了程育的心神，他懵懂的眼神裡終於出現了後知後覺的恍然，可儘管如此，仍是難以接受。

他才二十七歲，有大好前程等著他，也已經跟未婚妻訂好了明年初春就結婚，結果現在卻無緣無故死了？為什麼？憑什麼？

「為什麼是我？我又沒做壞事，我只是想去上班而已，既沒超速也沒闖紅燈，憑什麼路上人那麼多，死的卻是我？！」

程育越是忿忿不平，彼岸就顯得越是平靜。

他見過太多無辜之人的死亡，那些人中有哪個人的死亡是應該的？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既無法彌補，也不可能挽回。

他所能做的，只有讓已死之人了卻心願、無遺憾地離去。

「每天死去的人很多，總不會每個人都罪大惡極。」

他平淡的敘述，可程育仍是不願接受。

「那也沒道理非要選我！是你選我的嗎？是你殺了我？！」

彼岸沒理會對面的情緒失控，而是繼續公式化地闡述：「我是引渡者，來這裡的人通常都有強烈的不甘或未完成的遺憾。你的願望是什麼？」

按理說應該要先安撫死者情緒，但很不巧，即使經過百年歷練，這依然是他最不擅長的環節，多數時候會選擇暴力跳過、直奔主題。

程育怒氣飆升，一伸手便用力掐住彼岸纖細的脖頸。

「讓我回去！你如果不讓我回去，我就……」

「就怎樣？」

死者的亡魂根本無法傷害他，彼岸老神在在、不閃不躲的直視程育，儘管他並沒有挑釁的意思，在程育眼裡卻不是這麼回事。

就像死神嘲笑凡人為了短暫生命而掙扎生存，彼岸就算是少年外貌，那過於冷淡的態度也令程育感受到了隔閡。

他們不是一類人，他是凡人，對方卻是掌握權力、能決定他去留的非人類。

終於想通這一點，程育漸漸鬆開了手，恐懼同時爬上他的臉，眼裡是不知所措與尚未接受現實的悲傷。

他已經死了，已經沒有機會能活下去，這種情況下還不自量力的抵抗，會連最後的機會都失去吧。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彼岸的脖子上一點痕跡都沒有，顯然剛才的動作對他確實構不成威脅，程育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衝動行事。

「沒關係，所以你的願望是什麼？」

程育被這麼一問，神情又黯淡下來。

人都死了，還要什麼願望？下輩子希望能投個好胎這種事是能許願的嗎？想都知道不可能吧。

「只有消除執念與遺憾，你才能放心的離開，我便是為此而存在。」

程育早已孑然一身，父母早亡的他根本沒體會過多少親情，長期在姑姑那裡寄人籬下讓他性格自卑又敏感，直到遇到未婚妻才感受到溫暖，好不容易成年有了自己的生活，在工作上也步入佳境，卻一夕之間遭逢變故連命都沒了。

即使有執念或遺憾又如何呢？他已經什麼都失去了。

程育萬念俱灰的心情讓彼岸微微嘆氣，很久沒遇到這種明明心有執念，卻連願望是什麼都想不出來的人了。

「既然暫時想不到，那等你想好再說。」彼岸補充一句，見程育還是沒有反應，只好暫時隱身把空間留給對方冷靜。

程育呆坐在原地許久，臉上表情又哭又笑，直到他終於想起什麼，才低聲念了一句：「我想回去一下。」

彼岸立即現身，問：「回去哪裡？」

程育黯淡無光的眼裡透著一絲愧疚，低頭看見身上的衣服，全是車禍時染上的血跡。

「回未婚妻的公寓住處，在那之前，能不能給我一身能看的衣服？我不希望她工作回家後被我嚇到……」

彼岸點頭，手一揮就幫程育換了一身乾淨又舒適的新衣服，一邊提醒：「回去只能停留一天，有遺憾就盡快處理吧。」

「……好。」

彼岸破開虛空，一道橢圓形的門敞開在面前，在兩人即將踏進門內前，彼岸突然想到什麼，狠狠皺了一下眉頭，卻又無可奈何的回頭詢問身後的程育：「能多帶一人麼？不會妨礙你完成遺願的。」

程育沒多想便點頭同意：「沒關係，多一個人也好。」

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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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呀，引渡者大人。」

顧行雲一貫欠揍的出場，一點也沒有自己是局外人的侷促，十分適應這個並不特別歡迎他的地方。

彼岸沒有要介紹他的意思，找他一起是因為之前說好了要合作，只是這傢伙的打扮實在太顯眼，又是一身道士服加白髮，光是走在路上就惹得路人頻頻回頭，甚至還有人拿起手機拍照。

「你不能換一套普通點的衣服嗎？」

顧行雲剛要說話，就聽程育小聲說：「既然你也要跟來，那應該會一起幫我完成遺願的吧？勸你還是換套衣服比較好。」

彼岸跟顧行雲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不解。

不過他們很快就知道為什麼了。

「你說的完成遺願，就是來未婚妻家裡打掃嗎？」

顧行雲簡直不可置信，一向談笑風生、面對魘魔也從不退縮的他，此時卻犯了難，他一身繁複裝扮是不好做事，可誰能想到這普通的死者竟然連願望都如此普通呢？！

也不知是不是看見顧行雲難得吃瘪，彼岸臉上倒是終於露出了微笑：「我可以用法術直接清乾淨。」

「我一直忙於工作，平時沒多少時間能陪伴她，現在死了，給她的所有承諾都無法實現了，打掃這種事，我想親力親為。」

顧行雲單手托腮，見程育狀態十分消沉，又見彼岸什麼都不說，不禁嘆道：「好了好了，就幫你吧。」

他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自在，伸個懶腰後道：「借我一套衣服，把衣服換掉後就幫你打掃。」

很快顧行雲從衛生間出來，已將頭上的白色長假髮給卸下，露出底下真正的黑色短髮，身上也換成了一般寬鬆的灰色系休閒運動服。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能幫她做事，麻煩你們幫助我了。」

彼岸看身邊兩人都捲起袖子，也不好意思光在旁邊看著，只好順便幫自己換了一套衣服，一起加入打掃的行列。

不過他才剛開始不久，就遭到顧行雲強烈質疑。

「引渡者大人不會是從未打掃過吧？怎麼會把掃帚拿去掃牆壁的灰塵，你以為是雞毛撢子嗎？」

彼岸這才發現自己拿錯工具，頓時臉色微紅立刻扔了掃帚。

程育沒顧行雲那麼壞，沒有嘲笑他的意思，拿了雞毛撢子遞給彼岸。

「你不是凡人，不會這種事情也是正常的，即使不幫忙也沒關係，能給我機會回來一天就很感謝了。」

程育不知道彼岸在成為引渡者之前也曾是個人，但顧行雲可是知根知底，趁程育沒注意的時候悄悄摸到彼岸身邊，勾著一抹欠打的微笑說：「看來您生前的生活應該挺好過的，若不是大戶人家的少爺不可能連掃帚都沒見過。」

彼岸瞪他一眼：「我只是死太久，忘記了。」

顧行雲聳聳肩，一副「反正我遲早會知道」的模樣，繼續打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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