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公子記【歷史言情】 - 第一章　吳中的白狐狸公子04

「十年前要不是你，我早已命喪黃泉。」

篝火溫暖了他的心緒，也更柔潤先藝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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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他初次顯露罕見的困惑，勉強起身坐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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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藝祖籍咸陽，先父官拜中尉，」她娓娓道來。「十歲那年，胡亥誣陷我父親瀆職，判全戶流放充軍，我和嫡親姊姊與爹娘離散，差點被販子賣到勾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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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家變、囚車、救難……，她原以為說出來，會引得心神劇痛，但卻出乎意料的輕如絮衣……像脫落了重縛，再不得自困……。

是否她已然釋懷？

但為何釋懷？合該是痛徹心扉的記憶……。

莫是良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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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佯笑。

「你還記得，你憑一張木弩巧智助我脫困，雖姊姊不幸離世，但至少……至少，我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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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澄隱約想起，十四歲那年，爹娘帶著他們兄弟告假雲游，遍訪工藝巧匠，拜見偃師先生的後人。

途經路棧，偶遇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她衣衫骯髒單薄，臉上是鞭痕笞吻。一旁縛綑他的是個虯髯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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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年十四歲，在兄長的協助下，使計助她逃脫，大雪中他們就此分別，各自鴻飛萍散。

那小小的、用力逃跑的纖細背影，眼下在回憶裡鮮明躍動。

那麼賣力狂奔的樣子，想來猶惹人心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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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那小姑娘，原來還倒是官家出身。」

裴澄虛弱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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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回想起來，先藝美目添淚，更顯湛然清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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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荀諒之邀，她自蘇州來訪。和裴澄一樣，不知道荀諒打的鬼主意，只知要會會他一位朋友，比劍似的。

她最初也沒認出他，是他說笑的眉宇神色，直至為她悉心講述弓弩之分的溫柔大度，那讓她安心的潤和從容，想起從前救過她的小小恩人、那俊秀睿智的少年，她什麼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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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多年過去，面容已模糊，但是滿心的感激從未雲散。一番酒席讓她重新認識這位。

遭荀諒調侃的鎮定自持、回擊的譏誚奸黠，則是她從不知曉的他性格中的狡獪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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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姑娘過得好嗎？這亂世，你一人未免危險。」

她聽聞淚笑，小心翼翼執起他手。

「托你的福，總算平順康泰，十年安然到現在。我讓一戶大家的歌伎班收養，主人家心好，家道中落後，我巧遇恩師照顧，沒教人欺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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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安好，從前的磨難，也給忘了吧。」

寬慰的話語她聽得感慨。但是他對自己，能否有這麼樣的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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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忘就忘吧。」

她忽地笑開。那欣慰中的妍美，看得他心念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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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喚。

「先藝姑娘，煩你捱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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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言俯身，原來他抬手抹去她右頰的淚。

「請珍重。」說著抹去她左頰淚痕。

先藝沒發現自己的潸然，面色霎時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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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一會兒，我再添點柴火。」

「……好。」

望著她身影忙碌之際，裴澄二度陷入沉睡。

烈火燒盡枯木。也燒爛他們的寂冷孤獨。

燒爛所有不堪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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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藝撫他額頭，思忖半晌，她脫下外衣，掀開毛毯，捱過去伸臂環抱他。

近看，浮現輕微的病容清癯，眼下黑影夢魘，想他近來為家變心力交瘁的默然，她心底憐憫。

他當年也許只是出於偶發的良善救她，但十年後的現在，她照顧他，是全心全意，發自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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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重遇就要生離死別？不會的。她安慰自己。

只是風寒罷了。只是一時不適罷了。他必將長命、必將富貴，半生平順康泰，再無事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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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抱他抵那沁入心肺的冷、想他心底逼人絕望的淒苦煢然，心緒糾纏撕纏著，隨他邁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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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還不懂他除了身軀的冷，還有心底難驅的世態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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