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民第一部乙未篇 - 第二十章天水堂的戰爭（2）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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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憶堂想直接從天水堂大門進入，但後來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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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在還沒遇到這支部隊指揮官前就被殺的話就前功盡棄了」，於是又迂迴的到了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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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後門大開，但眼下似乎沒有看到日軍，憶堂趕忙入天水堂往前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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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物品比剛剛更加凌亂，像遭小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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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天水堂已經被日軍搜索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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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步出門檻，憶堂聽見以日語大聲說出的粗暴語言，要姜家交出紹祖和憶堂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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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隊的軍官憶堂沒見過，但那陣仗讓憶堂覺得不是來要人，而是要讓姜家抄家滅族的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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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所有男丁都被綑綁後壓制在地，女眷則雙手緊綁圍成一圈蹲在角落，整個曬穀場上只有宋氏一人屹立其中，面對超過30人的日軍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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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呀！我確定姜紹祖和那個外國番一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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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譯將鄒阿有的話傳達給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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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囉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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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這個老太婆，不把人交出來就全都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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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死漢奸！到底想把姜家害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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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找的是我，不要為難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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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說完衝到了宋氏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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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還說沒有人！你們剛剛怎麼找的？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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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剛說完，憶堂便被士兵五花大綁，雙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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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老太婆，還有你兒子！給我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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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宋氏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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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說過，阿韞為朝廷捐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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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你也搜過，沒有就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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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番人也得懂禮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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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走到宋氏眼前，瞪大眼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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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怕死嗎！臭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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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把她也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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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臉部表情沒有太大變化，瞪大雙眼看著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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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雖人丁單薄，但對你們這些沒有禮節又強奪土地的野蠻人絕對不會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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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宋松妹都活到這把年紀了，死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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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姜家會被滅族，我們也會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絕對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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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憶堂看著面對數十名荷槍實彈的日軍依然面無懼色的宋氏，一字一句說的鏗鏘有力，彷彿那天聽審鍾牛屎的霸氣宋氏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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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聽完通譯轉述後怒不可抑，失去理智的他準備把天水堂所有人都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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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衝到了其中一位被綁住的僕人面前抓起辮子一扯，抽刀對著仰天的僕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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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個先宰你，不想死就跟我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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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軍官認為在擁有壓倒性武力的日軍面前不應該有這樣不怕死的台灣人，應該要像老鼠怕貓一般嚇得屁滾尿流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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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譯翻譯完後，只見那人斜眼瞪著軍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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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你媽！有核卵（睪丸）的就用力從我脖子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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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譯嚇的不敢翻，支支吾吾老半天，曬穀場上不分男女，所有人都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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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呀！先砍我呀！死日本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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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核卵的！要殺先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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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日軍對姜家人的騷動開始慌張，幾名士兵用槍托不斷地捶擊身旁的下人，但此舉並未讓眾人閉嘴，反而越來越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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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清國奴！閉嘴！」正當軍官舉起軍刀瞄準下人的脖子時，門外傳來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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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做什麼？佐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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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著黑色軍裝白色長褲的軍官及時阻止了眼前即將不可收拾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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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認出這名軍官就是當時潛入竹塹城時遇到的前田少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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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只是要確認姜紹祖和姜憶堂兩人生死，沒有要你動手殺害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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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後佐佐木趕緊收手，狼狽的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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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根據線報，這些人是協助賊軍的暴民，殿下說過要進行無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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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仍然想做最後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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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久前殿下發的諭令，無差別掃蕩暫時中止。」前田拿出了一張紙，只見佐佐木看完後雙手發抖，立刻鞠躬向前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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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門外又走入一人，那也是張憶堂熟悉的臉孔，留著一臉大鬍子的阪井重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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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天水堂的狀況後，阪井看了看通譯身旁的鄒阿有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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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所有人鬆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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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阪井走到宋氏面前親自將她身上的繩索解開並起身敬禮，接著對宋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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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失禮，讓老夫人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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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譯翻譯完後，宋氏仔細端詳眼前這位大鬍子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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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帶頭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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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只是這地區的指揮官，但這裡我能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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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聽完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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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命已經賠進去，算是已對朝廷盡過忠。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今後我們不會再起身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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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要強奪我們土地，我會讓你看到客家人戰到最後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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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翻譯阪井先是嚴肅的點了點頭，之後微笑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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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請放心，我們帝國不是來打仗的，只要不抵抗我們絕對分毫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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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阪井對所有士兵下達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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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埔已放棄抵抗，從今而後諸位需嚴守紀律，不得無故強佔物資或殺害居民，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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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聽完個個立正回答，阪井則轉身指向鄒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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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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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鄒阿有抖動著那肥厚的雙頰，結巴的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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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大人呀！我是日本帝國的好朋友呀！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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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幫我翻譯呀！」六神無主的鄒阿有趕緊催促身旁通譯，通譯剛說完一半阪井便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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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才是協助賊軍的贊助者，還趁際機進牢房，先綁起來帶回竹塹城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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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夭壽子到底幹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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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聽完衝到了鄒阿有面前，一名士兵欲上前阻止，阪井說了「讓他問」後士兵讓開，憶堂揪著鄒阿有的衣領大聲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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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說清楚！x你母！你不說我就活活把你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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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呀大人！」鄒阿有無助的望向阪井，但他似乎只想在一旁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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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憶堂舉起拳頭往那肥胖的臉頰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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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了兩三拳後滿嘴是血的鄒阿有才說出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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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8日鄒阿有剛好在竹北做生意，10號聽聞義軍慘敗後便進入竹塹城想找油水撈，無意間聽到紹祖被捕的消息，在與日軍交易同時得知日軍因為想攏絡台灣當地士紳藉以安定民心，所以紹祖會在幾日後遭到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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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鄒阿有這時的算盤卻是希望紹祖死在獄中，好在回北埔時蠶食鯨吞姜家的家業，於是展開了邪惡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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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他假借是紹祖親信，並捐了大量貨物給日軍換得與紹祖在牢中會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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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獄中先是灌輸紹祖目前情況很危急，周邊村落因為敢字營受到日軍蹂躪，說的是多可憐就有多可憐，藉此讓紹祖心懷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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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編造了「日軍入北埔後因為姜家抗日的關係，要採取屠村的行動」來擾亂紹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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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要我死就會放過北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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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剛剛斡旋了很久，日本番說，只要你死了，就沒有人繼續反抗，他們便不會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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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祖看著牢裡的弟兄，手緊緊握拳，慢慢的由指縫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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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你和他們說，我願意以我的性命換北埔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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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些借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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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去天水堂取，利息本金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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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感謝你對北埔人做的一切，我再給你一百佛銀承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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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紹祖在鄒阿有的巧言令色下不只簽了100佛銀的新借據，還失去了寶貴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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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紹祖死了，再放出風聲說獄中的不是紹祖，這樣鄒阿有便有藉口搜尋紹祖憶堂二人下落帶日軍回北埔，搜不到人的情況下日軍一定會對宋氏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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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一死姜家便會走向滅亡，而所有的田產只要打通關係就會通通成為鄒家的囊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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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日軍也是半信半疑，但攻城戰時的確有出現紹祖替身一事，為了確認事情真偽，日軍派出了佐佐木的搜查隊前往北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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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為止，一切都在鄒阿有的計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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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你這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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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聽完後已經想不出任何惡毒的形容詞可以形容這個人渣，只有不斷地將拳頭狠狠的砸在他的臉上，最後直接拉著辮子將那顆肥豬的頭使勁的往牆上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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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要施以最後一擊了結鄒阿有時，憶堂停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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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和其他弟兄們一樣，不知道紹祖會走向什麼結局就算了，明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我卻沒有堅持陪紹祖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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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掩飾本身也必須對紹祖的死負責而對鄒阿有下手的他，憶堂覺得自己更虛偽、令人作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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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的憶堂放開辮子收起拳頭，慢慢退後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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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堂呀，算了。這種人自有天收，不要髒了自己的手。」在身後的宋氏也開口勸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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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阪井使了個眼色後，地上屎尿齊流的鄒阿有被日軍架走離開了天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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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鄉民指證歷歷，說他是那天唯一的贊助者，因為在場的都吃到鄒阿有的臭酸菜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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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阿有就這樣莫名其妙在竹塹城被冠上北埔地區賊軍最大贊助者的名號處刑，並充公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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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井在鄒阿有被帶出天水堂後，上前對憶堂小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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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會日語，跟我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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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遲疑了一會，但還是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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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天水堂的圍牆，阪井雙手放在腰後悠哉的步行到了慈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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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手還真重，山根那傢伙被你打到剩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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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阪井的軍階為大佐，照理應該對少將的山根使用尊稱，但這時的阪井卻直呼「那傢伙」和憶堂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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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帶一提，這時的山根信成和憶堂單挑後躺到現在還下不了床，但在部隊南移之際仍然堅持隨軍出征，最後因為舊傷復發而死在八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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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帝國少將和賊軍決鬥傷重而亡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出現在正式的史料中，因此山根的死因被記錄為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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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井在廟前正殿看了一會兒，接著雙手合十兩拜兩拍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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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家鄉也有座觀音寺。」阪井閉上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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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一路上滿腦疑問，現在看著悠哉的阪井更是滿肚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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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不住性子的他終於開口問阪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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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韞、姜紹祖真的在獄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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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到現在還是說不出紹祖離世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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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井並未回答他，逕自坐在左龕階梯上從胸前拿出一條雪茄並遞向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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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抽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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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抽。你...」這個舉動讓憶堂更為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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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井收回雪茄慢慢點火自顧自的抽了起來，吸了一口後卻反被煙嗆到狂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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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親王殿下恩賜的普魯士葉卷，對我來說太嗆了，還是日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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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我！」不等他說完，憶堂大聲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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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祖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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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死了。」放下手邊的菸，阪井收起笑容抬頭看著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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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求證，還是得到了最壞的結局，憶堂感到一陣暈眩差點站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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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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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最後的答案後，憶堂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般落魄的坐在阪井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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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井另外點了支菸開始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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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幾歲那年打過戊辰戰爭，從京都一路打到會津，在那裡看到了駭人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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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為了彼此的信念而奮鬥，甚至在戰場上犧牲生命自古便被視為貫徹侍道，但是在飯盛山城集體切腹的那6名少年，我打從心底覺得不值。」（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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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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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會津藩的白虎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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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幸在戰場生存下來，那就應該把握上天給予的新生命在新時代好好做個有用的人，而不是追隨逝去的歷史一同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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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幾天常常在想，如果當初在竹塹城就把你們給抓起來，是否就不需要變成現在這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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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瞪大雙眼看著吞雲吐霧的阪井，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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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們太小看帝國軍人的情報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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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你們進城後所有的舉動都在我們的掌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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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之所以叫你過來其實是想告訴你，如果可以的話現在投降還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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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井又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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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願不願意，日本接收台灣已成定局。與其想要報仇不如放下仇恨，好好在台灣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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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局變化快，或許有一天你會用非暴力的方式守護這座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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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一直以為日軍盡如山根一類，打著帝國主義的旗幟到處橫徵暴斂，沒想到也有阪井這樣的軍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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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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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所以，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就說到這，你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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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井說完起身用靴子熄滅煙蒂，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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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前幾天下達命令，竹塹那裡的屍體都可領回。這幾天天氣熱到都長蛆了，我看昨天你們在竹塹附近的弟兄就已經在收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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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厚葬他們吧，這是他們應得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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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阪井背對憶堂揮了揮手，消失在巷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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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軍人日後頂替了山根的少將職位，繼續參與日俄戰爭的奉天會戰，之後就如憶堂的學校作業所描述：退役後成為華族，並擔任保險公司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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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日軍在下午四點左右大部分都已撤退，只留下約10人維持當地秩序，憶堂把剛剛阪井說的話告訴村民，好讓大伙做好接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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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埔這時的年輕人所剩無幾，一群老人小孩鋤頭鐮刀拿著緩緩的往小份林庄的山丘（現今北埔大湖路附近）開始挖掘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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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也跟著村民上山，途中看見秋妹穿著一襲白色大襟衫慌張的站在路口，原先想跟她說上幾句關於阿龍的事，但卻又不知怎麼開口，於是匆匆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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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下午，憶堂和眾人往村口迎接遺體時發現秋妹仍然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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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這站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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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妹點了點頭，臉色慘白的她似乎精神狀態也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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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四台牛車從坡上緩緩開到村口，村民見狀紛紛向前迎接，在看到滿車屍體那刻不少老人伸出顫抖的手默默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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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妹一路不斷張望的跟著牛車跑，遍尋不到阿龍的她眼角泛淚，咿咿呀呀的拉著憶堂的衣角請求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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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點了點頭，在所有遺體卸下放在慈天宮廣場時憶堂帶著秋妹一具具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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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遺體已經如同阪井所言，鼻孔、嘴巴開始長出蠕動的蛆，但村民們還是徒手將祂們的臉清理乾淨，畢竟是朝夕相處的鄰居，甚至是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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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前開始迴盪一陣陣的哭聲，有的撕心裂肺、有的默默哭泣，瀰漫著一股哀傷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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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秋妹跪在階梯前的那堆屍體，嬌小的背影開始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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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走向秋妹，那具遺體身上吃了不少子彈，臉上滿是黑血，秋妹握起了祂的左手緊緊貼在右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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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用濕布擦拭遺體的臉部，那睡著般的阿龍似乎還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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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一幕秋妹再也忍不住，潰堤的淚水不斷湧出，臉部表情痛苦扭曲著，緊緊抓住阿龍的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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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認為此刻的安慰是多餘的，再怎樣的言語也無法撫平傷痛，那無聲嘶吼絕對是憶堂至今為止看過最沉痛的吶喊。憶堂也掉入了秋妹那深層的痛苦中而頻頻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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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起身，看到天水堂也派出家丁尋找紹祖的遺體，而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驅使他往廟前走去，一眼便認出了紹祖在辮子尾端用的紅色雕花髮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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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黃色的夕陽映在廣場，將紹祖那蒼白的臉上了溫暖的顏色，彷彿待會熟睡的紹祖就會醒來一般，憶堂笑著對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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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呀，阿韞。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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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抱起這位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慢慢的走回天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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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家了喔，阿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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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這時回頭看了廣場上的弟兄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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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憶堂的夢境般，站在慈天宮的廣場上背對夕陽的他們笑的好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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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回家了，我那敢字營的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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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白虎隊是戊辰戰爭時隸屬幕府方勢力的會津藩部隊。會津藩麾下有以四神獸命名的青龍、朱雀、玄武、白虎四隊，白虎隊的年齡最小，由15歲至17歲少年武士組成。最後因戰敗而於飯盛山城集體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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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說20人，但近代考証實際死亡者應為6人。（7人自殺，1人獲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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