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民第一部乙未篇 - 第二十一章各自的起點（1）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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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竹塹城的石子路上，一台牛車不慎偏離了道路，右後輪就這樣卡在崖邊，帶隊的頭兒將牛帶往樹下用麻繩牢牢拴緊，之後急忙衝回那輛被群眾包圍的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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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行的幾個壯丁死命拉住車身，各個青筋暴露，牙關緊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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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兒見狀趕忙繞到車尾和剩下的人一起將車身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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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囉！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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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使勁的推拉之下，車身終於導回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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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力放盡的眾人就這樣倒地攤平，人高馬大的憶堂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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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雖然裹頭巾穿上水藍色的大襟衫，但在這群身材矮小又留辮的男子中還是顯得特別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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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兒將牛重新栓回車頭，大夥氣息稍微平順後，紛紛起身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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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祖離去已經20幾天,雖然宋氏並未提起憶堂的去留，但憶堂總覺得一人待在天水堂渾渾噩噩過日子讓他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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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裡的工作又是技術活，短期內憶堂根本學不來，只好出賣勞力跟隨姜家買辦到竹塹城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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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攻防戰所遺留的斷垣殘壁仍然散布在城外，但城中的人們早已恢復以往的生氣，商家從城內一路延伸至東門城外的迎春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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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店家則是直接鋪地擺攤，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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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哥，我這次也不進去了。」憶堂對買辦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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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上次進城時因為打扮問題被城門守衛刁難，幸得碰巧經過的前田少佐相助才得以脫身，如今前田也隨軍南下，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憶堂才提出如此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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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這次東西少，下午就能出來，你在城外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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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一行人隨朱大哥往城門走去。直到遠離了視線後，憶堂才沿著護城河漫步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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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那群人當初聚賭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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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看著那面頹圮的矮牆，回想起剛來到這時代的竹塹城光景，不經意的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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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追著我跑過半個竹塹城的衛兵現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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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那面殘破的牆，憶堂正好與幾名被俘民兵擦身而過，這些民兵雙手遭捆，辮子兩兩互綁，一路跌撞的被日軍趕入東門。他急忙查看是否有熟悉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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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憶堂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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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阿黃哥沒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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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提到的阿黃哥，就是啞巴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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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水堂後的某個夜晚，啞巴黃背著長槍，全身髒兮兮的出現在憶堂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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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先是被嚇了一跳，之後轉為歡喜。因為他有太多問題需要啞巴黃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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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是從85年來到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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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呀，不過偶只比你早到這裡兩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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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寒暄後，兩人毫無保留的說出了所有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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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本的世界裡啞巴黃是台中人，職業是建築工地工頭。某日在苗栗剛喝完酒上工時一不留神就從十六層樓高的鷹架上摔下，隨著白光來到了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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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兩人的遭遇，他們對於穿越這件事整理出以下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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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越會經過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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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生存那個時代遭受重大的死亡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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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定穿越至原時代同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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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每個時間點都有可能穿越，穿越時間也不一定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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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在茶園那天就想跟你說，只是卡在阿邱在旁邊怕他嚇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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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阿黃哥怎麼要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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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告（啞巴）是吧。」啞巴黃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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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的時候是在苗栗，穿著吊嘎阿（背心）又不會說客話（客語）四處被追著打，凍未著（受不了）直接跟他們對幹，結果手臂被打斷，還好頭家帶偶回北埔，救了偶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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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家講北埔是客庄，如果無法度（沒辦法）講客話尚好就先麥（沒辦法說客家話就最好就先不要）說話，他會嘎哇（幫我）處理，後來乾脆就直接裝啞告（啞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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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黃不知不覺的直接和憶堂說起了閩南語，見憶堂沒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也就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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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擱有（還有）行軍的時陣（時候），其實是哇（我）先撿到你的大哥大（啞巴黃那年代對手機的稱呼）。但後來被擠一下又掉了，結果被阿虎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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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是有看過BBcall和黑金剛啦！呀唔擱（不過）你那個蝦米（什麼）手機是真的沒看過，才經過幾十年未來變化也很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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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也沒看過BB cal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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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回想到那時不友善的眼神原來是來自啞巴黃，搔了搔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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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那紹祖知道你從未來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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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他）沒問，哇就沒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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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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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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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台北來的劉先生甘吶甲咱同款（好像和我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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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裝頭，戴著眼鏡，聽口音應該也是閩南人，常常和頭家說一些以後的代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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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的猜測沒錯，紹祖口中的茶商果然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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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著聊著時間又過了半小時左右，啞巴黃突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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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早了，哇袂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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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阿黃哥，等等！我有個想法。」憶堂也跟著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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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台北找那個劉先生？說不定我們能找出回到未來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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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黃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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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卡早（以前）因為賭博賭到某（老婆）帶孩子走了，歸工（整天）無魂有體的喝到睏去（睡著），其實哇找無（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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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裡，找到真心的換帖（兄弟），擱鬥陣（一起）去打死阿本仔（日本人），有重新投胎一擺（一次）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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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才是阮下半生的開始，不是民國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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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自己，為了死去的頭家嘎（和）換帖，哇要去台中跟阿本仔輸贏，多殺一個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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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些義軍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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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災啦！雖然沒讀過什麼冊（沒唸什麼書）但後來會變做日本時代這件事還知道，哇（我）不會這麼緊（快）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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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無定著（搞不好）這樣死去，哇猶擱（又）會回去那個討厭的以後（未來）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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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啞巴黃笑著轉身揮了揮手，離開了憶堂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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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和啞巴黃都是糊裡糊塗來到這個時代，誰也不知道日後該怎麼走。就算是熟知歷史，但在書本沒有寫到的地方還是得自己一步步的去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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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奈的是：目前為止憶堂還是無法力挽狂瀾改變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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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憶堂也就沒有開口挽留啞巴黃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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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意外，現在他們應該在八卦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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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想著往事，一邊沿著城牆悠閒的走著，途中經過了歌薰門（南門）、挹爽門（西門）、拱承門（北門），最後又回到了熟悉的迎曦門（東門）。憶堂知道，這將會是他最後一次看到竹塹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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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905年由於實施「市區改正」的都市重建計劃，竹塹城被拆除僅保留東門和一小段的護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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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站在護城河前的迎春橋，採買一行人也剛好走出城門，此時已接近正午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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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眾人才回到北埔，正在卸貨的憶堂被宋氏喚到了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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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妹差不多要生了，我想請你和阿順把她們接回北埔，等等你就去找阿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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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憶堂冷冷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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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祖被送回北埔後憶堂對宋氏觀感開始變的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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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井離開北埔數日後，日軍便臨時徵用金廣福公館作駐在所，美其名維護秩序，實際上則是就近監視隔壁的天水堂防止抗日份子再度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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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宋氏對姜家上下下達了封口令，絕不許提起紹祖的事，還未來得及銷毀的先人畫像則藏於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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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有關於姜家歷代的豐功偉業這樣消失在天水堂的宅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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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是紹祖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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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祖並未和姜氏先祖合葬，而是獨自躺在現今北埔外坪村大坪國小旁的荒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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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墳隱身於秋風吹拂而飄搖的菅芒中顯得格外淒涼，憶堂曾經好幾天在墓前哭到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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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躲避日軍監視而下達禁令憶堂可以理解，但對於已經逝世的紹祖身為母親的宋氏竟然可以這麼冷漠的處理他的後事，甚至連簡單的葬禮也沒有，至今也從未看過宋氏掉一滴眼淚，這樣冷酷的宋氏讓憶堂覺得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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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下憶堂很爽快的接下去月眉（現今峨眉鄉）迎接滿妹等人的任務，至少不用待在這個陌生的天水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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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擔心日軍會對滿妹腹中的胎兒不利，憶堂等人只好用牛車迎接，並且帶上了下人的服裝準備讓滿妹換上。如此小心翼翼只是希望姜家的繼承人能平安出世，別再旁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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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妹寄住在曾經是姜家佃農的劉姓養豬戶家中，由於宋氏在先前就用錢打點好一切，加上是之前的主僕關係，屋主自是不敢怠慢。雖然不如天水堂舒適，但至少是個可以安靜休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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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山區常常會下起雷陣雨，這天也不例外。如豆子般大小的雨下的又急又快，大夥趕緊穿上簑衣戴起斗笠，加快腳步往不遠的劉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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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離劉屋不到兩百公尺遠的路上，大夥看到滿妹痛苦的撫摸著肚子靠在牆邊，意妹則瘋狂的敲著木門並大聲嘶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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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叔呀！我拜託你快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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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做唔得就是做唔得（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門後傳來男子的應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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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家娘要生了呀！你把我們趕出來是叫我們去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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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生了才叫你們走！當初說好只是來安胎而已，誰要把屋子借人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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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客家人有個習俗：只要是在這屋子裡頭出生的人，將來都有機會能分得家產。因此流傳了一句「寧讓人死，勿給人生」的俗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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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滿妹突然雙膝一軟的跪坐在地上，股間水藍色的褲子染上了一灘水漬，意妹見狀更用力的敲擊著木門，整扇門已經被震的快要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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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家娘要生了啦！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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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門內還是毫無動靜，意妹開始跪在台階上對著木門磕頭，每說一次「拜託」便將額頭狠狠的撞擊地面發出聲響，不到十下那原先光滑緊緻的額頭也慢慢的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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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趕緊上前制止滿妹，並隨著意妹一起跪在台階前大聲的請求屋主讓滿妹入內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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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屋子裡說什麼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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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生就去豬圈那，那裡有搭棚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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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你，劉大哥！」憶堂和意妹倆人聽完後用力的磕了個響頭，趕緊攙扶已經破水的滿妹到豬圈準備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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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哥幫我叫產婆，這裡出去山腳下有戶紅瓦牆的矮房，王姑就住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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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順聽完意妹的話點了點頭拔腿就往山下狂奔而去，抱著滿妹的憶堂和意妹卻望著主人說的豬圈看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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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天的臭氣、滿地的穢物，小豬受到驚嚇奔逃濺起一堆髒水，這別說是生產，就連要坐下都有點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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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豬圈這樣髒亂的環境，兩人不約而同的搖搖頭。憶堂將滿妹放在牆邊，在棚簷還能遮雨處立起了兩根柱子並用帶來的衣物圍起，地上鋪滿乾稻草完成了克難的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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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滿妹因冷汗直流早已全身濕透，又經過剛剛那場大雨，臉色慘白全身不斷發抖，右腳則因抽筋而扭曲成奇怪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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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妹不斷安撫著滿妹同時對她的腳進行按摩，滿妹漸漸安靜了下來。但又一陣陣痛襲來讓她開始痙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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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家娘，不用怕！意妹在這，你先把氣順一順，慢慢透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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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次深呼吸似乎還是無法緩解陣痛，此時滿妹下體開始滲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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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走開！」意妹輕推了憶堂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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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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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了，我幫頭家娘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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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接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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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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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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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也要行！我要脫頭家娘褲子，你出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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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想勸退意妹的憶堂聽到這趕緊往外跑去，背對著豬圈來回踱步，彷彿就像是孩子的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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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走來走去也不會有用啦！幫我去跟劉叔借灶下燒熱水！」意妹對著不知所措的憶堂大吼，憶堂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敲門借鍋燒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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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廚房，只見劉屋主人早已將柴送入，灶上的那一大鍋水也開始冒出陣陣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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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無情無義，只是祖先傳下來的規矩就是這樣。水就快燒好了，再等等吧！」主人一邊攪動柴火一邊自言自語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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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隔著窗，聽見滿妹陣陣的嘶吼聲，那聲音驚動天地，這讓憶堂想起了之前在阿婆去世的法會那天，師公口中的「娘親渡子」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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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懷胎介娘辛苦，子兒就愛下世，

阿母介肚屎就來痛，真像介利刀就來割肚。

可比介利剪就來剪腸，嘴項介鐵釘就咬得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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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懷胎的媽媽辛苦，孩子即將要出世，母親肚子便開始陣痛，那痛就像是肚子被利刃劃開、腸子被剪刀剪過一般，就算現在嘴裡銜著鐵釘也一樣可以咬的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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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記得當時無感的他看到媽媽和伯母聽完哭到肝腸寸斷時還暗中竊笑這些人演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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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聽著滿妹那撕心裂肺的叫聲才知道，原來生孩子是一件這麼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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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意妹這傢伙到底行不行？」憶堂又開始來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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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什麼？有福之人就來恭子得人介雞酒香，無福之人就來恭子，得人介四塊板。天註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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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什麼？有福之人生孩子，生得出就能得碗雞酒喝，沒福之人生孩子，生不出就只能拿得四塊木板（意指棺材），天註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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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剛說完，滿妹便停止嘶吼，期間只聽到她的喘息聲，不久後，一聲清脆又宏亮的哭聲打破了眾人的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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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生了生了！」憶堂興奮的跳了起來，劉屋主人也乾笑了幾聲，繼續攪動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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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水呢？先生！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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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意妹大聲呼喊，憶堂才回過神來趕緊裝熱水，莽莽撞撞的他走出門時被主人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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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像沒頭神一樣。麻布、剪刀。」主人說完一一將剪刀和麻布塞在憶堂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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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你！承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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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妹「喀擦」的剪下臍帶，簡單用熱水清洗嬰兒後便用麻布包裹遞給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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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個用盡生命爆哭，像猴子又像一團小肉球的傢伙，憶堂將麻布偷偷掀起瞄了一眼後對著嬰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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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雞雞耶！嗨嗨，阿韞的兒子呀！我是憶堂阿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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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原先啼哭不止的嬰兒眉頭一鬆，立刻安靜下來。連在幫忙滿妹清洗的意妹也探出頭來，憶堂將嬰兒面對意妹露出得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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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子（傻子），要玩自己生啦！搞得好像你的孩子一樣，趕快帶小頭家落（進）屋內啦！」意妹好氣又好笑的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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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劉屋大門已開，憶堂趕緊將受寒的嬰兒接進屋內更換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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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紹祖的遺腹子在他離世32天後於偏遠的峨眉山區誕生，名為振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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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孩子在眾人的期待下長大，日治時期成為北埔老姜（註一）的中興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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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驤的誕生並未讓宋氏喜上眉梢，天水堂還是如往常般死氣沈沈，就連滿月這天儀式結束後眾人也都吃完飯便早早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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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繁星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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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紹祖去世後想了很多，之前因為姜家還在風雨飄搖之際不忍就這樣一走了之。如今姜家繼承人已滿月，北埔居民也重拾正常生活，該為自己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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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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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心裏也跟著煩躁了起來，憶堂步出廂房想透透氣，無意間看見滿妹房間外有位婦人正在窗外探頭探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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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走近一看發現那位嬌小婦人竟是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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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的凝視著窗內滿妹懷中的振驤，現在的她眼中滿是慈愛，那眼神和滿月酒時完全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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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宋氏察覺到身後的憶堂，轉頭看著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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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夫人。」憶堂想說既然在這遇到了宋氏，那就乾脆現在直接說出想離開北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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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沒有答話，只是揮手招憶堂往曬穀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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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站在曬穀場中央，矮小瘦弱的身影在月光下更顯孤單，憶堂這時才發現早上還是滿頭黑髮的她此時頭上竟然變成了雪白的銀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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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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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阿韞走了之後，這整個頭髮就沒救了，一夜白髮，每天染我也累了。」宋氏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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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暗地裡都說我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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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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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姜家、這北埔有多少人靠我吃飯？只要一步錯，被日本番抓到把柄的後果有多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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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家走的那一天，我就發誓今後絕對不會再掉一滴淚，下半輩子就給了天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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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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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看到阿韞那發腫屍身的時候，我的心就像是被千刀萬剮一樣，再怎樣他也是我的心頭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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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怎麼想我不在乎。他們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守住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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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會對你說出這些，可能是我真的把你當成兒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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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客套話，憶堂在宋氏的眼神中感覺的出這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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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憶堂對宋氏滿是愧疚，一直以來，這位老婦人為了家族，甘願獨自承受這些閒言閒語，而身為紹祖好友的他不但沒有成為助力，反而對她的作為誤會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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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天水堂已經安定下來了，你也不需要再幫阿韞而耽誤在北埔這個山林壁落腳（山林中偏遠荒僻處）。是男人就該出去闖一闖，有意妹襯手（幫忙），你們很快就能拼出好光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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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聽到意妹頓時又慌了手腳，吱吱嗚嗚個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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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我這個老人家的事就要做到，說謊可是會響雷公的呀！（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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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自知躲不掉，只能乖乖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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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宋氏想要將這門婚事辦的風光，但憶堂以紹祖剛逝世不宜張揚為由，簡簡單單的在天水堂正廳完成了兩人的終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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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廂房內，憶堂與意妹坐在床上，兩人雙眼發直的瞪著什麼都沒有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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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很晚了耶⋯⋯」意妹率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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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憶堂緊張的不斷用雙手搓揉著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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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憶堂不是第一次，但這種要真槍實彈行夫妻之實的尷尬時刻真的讓他慌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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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在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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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可以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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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那...你要睡外面還是睡裡面？」講到「睡」字時，意妹臉頓時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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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外面好了，我頻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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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熄蠟燭了喔。」說完，意妹起身將燭火吹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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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房內只有窗縫映入的些微月光，意妹躡手躡腳卻一不小心絆到了床腳而撲在憶堂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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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微弱光線下凝視著彼此臉龐，月光的催化讓憶堂大膽的吻了意妹柔軟的唇，正要開始進行下一階段時，意妹突然將憶堂推倒在床上，整個人坐在憶堂身上拼命的狂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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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堂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回過神後準備褪去意妹身上的衣物，但怎麼摸也找不到解開衣服的方法。過了十分鐘後，意妹用力的拍了憶堂的額頭，離開憶堂身上坐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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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摸了老半天你到底在幹嘛啦！不要了不要了！」一邊說意妹還趁機打了憶堂的大腿洩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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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勒！我怎麼知道你們的衣服這麼難脫？」憶堂慾火被澆熄瞬間也起身背對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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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樣背對背冷戰了半小時，雙方冷靜後對於剛剛的舉動覺得滑稽，轉身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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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兩人也無心繼續，乾脆就躺在床上看月光純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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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憶堂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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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有話就直接說，都夫妻了還有什麼不能說嗎？」相較於憶堂的彆扭，意妹通常都是直來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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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離開北埔。」憶堂轉頭看著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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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兩人不語，只剩窗外蟲鳴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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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秒後，意妹嘆了口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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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現在全天水堂的人都知道你要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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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妳、捨得和我一起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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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其實老頭家娘當初要我嫁給你的時候，我有一點猶豫。」意妹盯著樑慢慢的說出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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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生得斯文，又高又壯，還讀過書，是個人才。可是很衝動，常常想都沒想就東跑西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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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你在劉屋，我才發現你慢慢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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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以前的你，可能直接把劉屋的大門拆了吧？」意妹說到這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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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卻陪著我一起跪在地上低頭拜託劉家人，這是以前的你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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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妹人（女人家）要的不是多有才情的男哺人（男人）而是有肩頭，能扛起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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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堂這裡有秀菊和水妹，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都沒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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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只要你牽著我走，到哪裡我都跟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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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顧慮我，我方會一直在你的後背（背後，意思是成為後盾）的。」意妹轉頭用手捏著憶堂的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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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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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窗櫺，將方格影子印在兩人笑臉上；笑聲伴隨著蟲鳴，新婚第一天就這樣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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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北埔姜家有老姜與新姜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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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姜指的是以金廣福發跡的墾首姜秀鑾一系。較著名的人物除了紹祖與其子振驤外，還有前陣子公視播出的「茶金」一劇中主角張福吉原型的茶虎姜阿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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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姜則是秀鑾的兄弟姜秀福之孫姜滿堂一系，靠經商發跡，其子孫橫跨政、商、學、醫界。比較有名的為攝影師鄧南光（其父繼承女方香火故從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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