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新版) - 上部尾聲

暗淡的房間裡。

　　圓奶奶醒了過來，眼角還泛著淚水。

　　她剛剛作夢了。

夢見了好久以前的往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想起那段往事了。

應該有六十年了吧。

　她伸出手，撐著床沿吃力地下了床，邁著蹣跚步伐，臃腫的身體和衰老的膝蓋讓她每一步都顯得疲態。

　「唔，是放在這裡吧。」

　圓奶奶架著小矮梯，爬了上去，小心翼翼推開上方的儲藏櫃門，櫃子裡堆滿了雜物，她得先把一些東西搬出來，才能找到她想找的東西。

　她的手伸得更深，四處拍摸著，終於摸到了一個粗糙的鐵盒子，將它拿了下來。

那是一個生滿鐵鏽的陳舊餅乾盒，外觀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海藍色，褐黑粗糙的鏽盒子讓她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打開。

　　裡面放著一些陳年舊物的紀念品。

　有一張泛黃的男孩照片被圓奶奶充滿皺紋的手小心地捏起。

　圓奶奶笑了，喃喃自語地說，「就是這個。」

　她戴上老花眼鏡，仔細地看著照片裡的陽光男孩，背面寫著男孩的名字「秋田」，她還記得以前因為害怕會忘了這個人的名字而硬要自己寫上去的。

其實根本不需要註記，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人。

　「唉，老了就不中用囉。」

　圓奶奶帶著盛滿回憶的盒子，走到陽台前將窗簾拉開，明亮的陽光下，她將一旁的木椅拉了過來，就這樣坐在陽台前。

春天早晨的陽光很舒服。

她一邊看著盒子裡一樣樣的陳年舊物，一邊享受著許多年少時的回憶，嘆息著，「啊，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呀」、「這個人還在嗎」、「那個人的老婆好像前幾年走了」……

有些片段回想起來仍是清晰，有些當時覺得十分難受、興奮快樂的事，現在卻已沒有什麼感覺了，徒留遺憾與懷念而已。

　圓奶奶的視線再度回到那張男孩照片，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想起這人了，怎麼突然會作起這樣往事的夢呢？

　　「是你也想起了我嗎？」圓奶奶笑著對照片裡年輕的秋田說。

　看著看著，覺得有些累了，她打個小盹，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漸漸走來，更加清晰，是照片裡的人站在她的面前。

　她向他走了過去。

　「奶奶、奶奶。」

　小孫子跑進了圓奶奶的房間裡吵鬧著，不知隔了多久，她彷彿聽見家人的呼喊。有人搖晃著她的身體，但她已累得沒有力氣再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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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一條路上，認出了這似曾相識的黑土路，喃喃自語著，「時間到了嗎？」

　　她想起了曾經站在這條路上和那人的約定。

　　已經隔了六十多年了啊。

她站在那裡等待，心裡很緊張，現在的自己經過漫長的歲月變得又老又醜，福態的腰圍是當年自己的三倍，皮膚垂老發皺，早就已不是當時年輕的小圓了。

但是秋田死的時候還很年輕，他還會認得出自己嗎？

一個人影往她走來，她發現老花眼鏡沒有掛在胸前，她睜大眼睛想看清楚來的人。

直到那人走近，他的頭破碎得可怕，五官全變形移位，她嚇得叫了一聲，他是秋田。

這才是當年他走時真正樣子。

原本為自己年老色衰而害羞見到年少時情人的她，卻在他出現後，被他的樣子嚇得退縮，所有的懷念與思念全散了一空。

「小圓。」秋田說話時爆出來的眼珠子仍顫動著。

小圓退後一步，皺起了眉頭，心裡不停地想著，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他的聲音好熟悉，可是，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回憶秋田原來的面目完全無法和眼前的人聯想在一起。

「對不起，讓妳失望了——」秋田垂下了頭，伸在半空中的手，卻得不到小圓的接納。

小圓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感到害怕，卻又覺得心裡很難過，為何自己無法接受眼前的他，直覺這人不是她的秋田。

秋田只好轉身離開，小圓躊躇著，跟上幾步，秋田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他的臉因變形而看不出表情，但是小圓感受得到，他很難受。

「對不起……」小圓說，她的聲音已經不是當年的聲音，又老又啞，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很不好意思。

秋田試著微笑，再次伸出了手，秋田的手還是原來的模樣，修長、厚實。

反觀她自己，雙手卻佈滿皺紋……

秋田走了過來，牽起她的手，她略感害怕，但十指緊扣時的那份熟悉感，讓她感到安心。

她不再害怕，她找回藏在內心深處對秋田的愛，她笑著踮起腳尖，像個少女般親了秋田變了樣的臉頰一下。

他們一起走，進入一個很長的甬道，洞口外飛沙走石，風景險惡。

在洞口處等他們的，是那個白色西裝的男子，相。

黃泉沙漠上危機四伏，需要引路人的帶領，這是他們生命結束後的另一個旅途，這回，他們一起度過。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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