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是萬聖節,原本在校園禮堂舉辦的鬼屋活動,今年違規在校外舉行了。事關兒子已誤把墮天使當成外星人來追隨,當爸爸的怎麼可能放任他們慶祝這拜撒旦的節日呢?於是雨順找上團契老師,聯署請願,懇求校方務必禁止鬼屋活動,更在校長室外三跪九叩。
「求求你哋,放過班學生啦,我兩個仔唔落得地獄㗎,求求你哋!」
正如學校網站欄目寫道,緊密的家校合作是學生全方位健康成長之關鍵。校方答允了停辦鬼屋的請願,免遭這瘋狂家長的追擊。但雨順的失禮行徑卻令兒子遭到恥笑,同學們更把不能蝪玩狂歡的帳算在他倆的頭上,尤其是應屆畢業生,錯過今年便再無下次了。
百鬼夜行還得問你的神批不批准嗎?開甚麼玩笑?
這是為甚麼世鋒暗中收集簽署,你有你的請願書,我有我的生死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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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nguard 學生會】萬聖節鬼屋 2016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MVafipl5G
免責聲明及家長/監護人同意書
透過簽署此文件,本人謹確認是自願參加「官立中學第32屆學生會」與「穴居人酒吧餐廳有限公司」所合辦之「H14 限制級鬼屋活動」,並願意承擔包括但不限於財物損失,人身傷害及死亡之所有義務和責任。此外,本人授予舉辦者任何關於此項活動之照片及/或錄影片段作所有用途,包括廣告及促銷用途,不受任何修改限制,並放棄任何檢查或批准使用照片及/或錄影片段之權利。
我已經閱讀並同意以上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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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剛過,曾於雜物室敗於高氏兄弟的欖球隊,於港鐵太子站匯合,隊長鬼哥在閘機外招手,示意隊友趕快。五名隊員拍咭出閘,只得前鋒阿狄不肯出來:「阿大,佢兩個擺明當你無料到,點解仲要畀面佢阿哥玩鬼屋?」
「係咯,誓不低頭。」快腿阿賴口上附和,實情他是隊中最怕事的那人,拍咭回到閘內,同為後衛的阿牛驀然發惡喝止:「阿大未話走,全部唔准走!」
阿賴唯有再次步出閘機,白白浪費儲值咭裏的三塊錢。阿牛由凶悍的巴弗洛變回溫馴的小家畜,轉頭面向隊長探問:「鬼哥呀,阿狄講得啱,唔通為咗幅相俾人恰成世咩?」
鬼哥性格耿直,或許是不及家姐讀書成績好、或許是自小遭到師長的針對,才會當上惡霸自娛,但作為中後衛的他,擅長判斷形勢是明擺着的事,怎麼能因意氣之爭而斷送前途呢?他愣住了,他把隊友的表情看仔細:
最囂張的阿狄,怎麼變得謙卑?愛開玩笑的阿賴,怎麼笑得不由衷?最忠誠的阿牛,怎麼還要受氣?仰賴自己的三個福祿壽,怎麼只管垂頭望地?就憑自己這副德性還算甚麼老大?
「我知吖,我哋唔會俾人撳住打嘅。」最耿直的惡霸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硬着頭皮編借口:「佢派生死狀畀我哋簽吖嘛,咁即係、即係話⋯鬼屋入面打死人都唔使負責啦!其實我、我就係⋯等呢個機會啫!」
阿狄隨即拍咭出閘,擺出那挺胸昂首的招牌臭臉;阿賴聳着肩的露出笑臉,最怕事,反而最緊張,最雀躍;阿牛毅然點頭,將福祿壽摟在懷內巴頭,粗暴打鬧。全員恢復士氣,髒話互懟不過就是玩耍嬉笑,他們性情如此。
值得了,不管今晚過後會怎樣,值得了。
鬼哥再度招手示意眾人跟上:「出發!鬼屋我主場㗎,有名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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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民在穴居人酒吧門前,一副蓮子蓉口面,接待孫兒邀請過來的女同學。劉民漢身為名副其實的流氓漢,自知長了張惡相,只好笑得見牙不見眼,怕會嚇到中學生。更傻到玩起了雙手摀住臉、打開裝鬼臉的哄小孩遊戲:「哇!」
少女們忍住笑意快步入酒吧,交頭接耳,調侃店長是否曾撞壞腦袋變白癡。
劉民笑着笑着臉就僵了,手扶牙骹按壓,試着紓緩痠軟,感慨當年海倫在她們這個歲數時,自己也是不太懂跟女兒相處。當他瞄見又有青年走近、又想擠出那燦爛到幾乎撐破嘴角的笑容時,卻忽的板着臉。
顯然是欖球隊臨到酒吧門前,劉民才會這般反應。
他雖然不懂得怎麼跟少女們相處,但見到不良少年,他倒是相當擅長應付,你愛行為不良嗎?他就打到你發育不良,直截了當。
劉民率先踏前半步,只顧吃串燒聊天的阿賴撞了上去。
恃着人多勢眾,阿賴原想喝斥對方,回頭方知劉民要比阿牛還更高大,瞬間搓手假笑,不忘輕輕拍去沾在劉民胸膛的咖喱醬:
「唔好意思呀,抹返乾淨先,咦咦?咁大嚿胸肌點練㗎?」
他戳了戳胸肌,又戳了戳胸肌。
阿狄立即巴頭推開阿賴,欲挺身替朋友出頭,但被阿牛拉住,皆因鬼哥擺手示意先不要輕舉妄動。福祿壽讓路予鬼哥上前,而劉民仍是不聲不吭低看着他們。有別於街上盛裝打扮的妖魔鬼怪,劉民不僅體型龐大,單是兩條刺青花臂已足夠懾人。
「呼——」鬼哥鬆開雙肩,裝作坦然的說:「我朋友有啲心急⋯」又要硬着頭皮編藉口了,「佢唔放心女朋友嚟呢度玩,先至咁倔擂槌啫,搵到個女仔就走㗎喇⋯」他從褲袋掏出稍早前簽妥的生死狀,儘量撫平那皺巴巴的紙質,伸手遞交,「我哋係普通學生,唔係想惹事。」
劉民沒有即時接過,交叉抱臂,上下打量,由得鬼哥的手懸在身前。從童黨的言行來看,這傢伙是老大,但從這傢伙的談吐來看,連小混混也算不上。劉民不知他們在鬧哪齣,還是拒客為妙,免得為孫兒添麻煩。
一個洪亮的裁判長哨響起,「嗶——」
七男迅即提起精神,打探聲源從何而來,畢竟留意比賽哨聲已是欖球員的第二本能。原來哨聲來自劉民的手機,或是賭波入球的提醒,奇怪是沒有隨後那句「入波喇!」的經典旁白。
剛看過手機的劉民態度略轉,自顧自地「哼」了聲,貌似是對某件還頗在意的小事得到解答,心裏有底,續做出歡迎蒞臨的攤手手勢,誠請他們內進。
其餘六名隊員不懂狀況,甚以為是隊長懂得江湖規矩,話裏有話作出威嚇。隊員朝着劉民裝腔作勢,逐個步進酒吧,剩下鬼哥獨個愣在原地,抬眸思索,回想到底自己曾結識哪個狠人會這般罩着他時,恰巧瞥見門口上的監控鏡頭。
鏡頭裏頭的紅外燈,一閃,一閃,言明開啟夜視功能緊盯着他。
鬼哥吞了口氣,心頭似有不祥預感,但聞隊友們在前頭催促,未及臆測太多,便已隨同內進。懵然不知根本沒人在背後罩着他,那個隱於監控鏡頭背後的,只不過是世稜待在員工室、瞪視着閉路電視屏幕而已。
你以為這是哥哥舉辦的鬼屋嗎?
錯了,這是弟弟的發洩屋。
七男進到酒吧接待處前,綠光籠罩,煙霧彌漫。間隔通道和房間的,是舞臺佈景常用的泡沫板和珍珠板,特意空間狹小。部份角落因佈景板不足而改用布幕,隨風飄動,偶爾露出酒吧原身的仿巖石壁和假草苔蘚。
隊員掃視四周,沒有發現顯見路線,面面相覷。
鬼哥趁未有時驚嚇彈出前,苦口相勸:「得饒人處且饒人,陣間見到佢兩個嘅話,係咁咦打兩拳好走喇,」話未說畢,燈線突然熄滅,大群混混殺出,將欖球隊全員抱起扛走,「呀——」
鬼屋演員從四方八面逼近!禿頭的蒼白裸男,伸舌頭舔舔討摸;模仿百足蟲走路爬行的白衣女;家庭主婦用菜刀喪捅嬰兒公仔;黝黑的健美先生,摀住流血的胯下痛哭,疑遭閹割的肌肉男哭得有多凶,欖球隊的驚叫聲就有多大,被打散到了不同區域。
阿賴衝入男廁,掏出手機,想要聯絡隊友設法聚頭,無奈洗手間的信息覆蓋最差。燈光頓時化作紫紅,就連公廁也是鬼屋必經路線,阿賴定睛鏡內,見背後有個不知哪來的浴缸。
裝成紙紮娃娃的女生從缸中緩緩坐起,舉着練習剪髮的人頭。
「公仔呀⋯高世稜話要、將你整成、公仔呀⋯」
「嚇我唔到㗎你,收皮啦。」阿賴回頭開門,卻扭不開門把:「開門呀!」他情急下死勁拍門,震至門框上的水桶掉落,套住了頭,道具血漿傾瀉而出,使他倒地輾轉,久久沒能睜開被假血黏住的雙眼:「哇呀——」
紙紮娃娃抿唇止住笑意,慎防對方認出她是語芯來着,只管添鹽加醋,陰陽怪氣的說:「得罪班上面最靜嘅男仔,真係會死人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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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隊員要比阿賴大膽多了,既然是來搗亂,那為何還沿着鬼屋通道走呢?阿狄掀起布幕,阿牛推倒隔板,兩男在吧臺前遇上,率先想及的竟不是如何找回隊友,而是互相揪起衣領,你推我撞的用胸口碰着胸口,就看誰先大打出手。
阿牛責問剛剛為何驚得四處亂逃,完全沒有男子氣概,阿狄反駁剛剛有禿頭裸男舔舔討親親,儘快遠離才是男子氣概的表現吧。
「嘶——」銳物與平面的摩擦聲中斷了兩人的對罵。
兩男循聲回頭,世稜手執的鐵撬在吧臺上拖行,在不遠處逼近。但哪怕他手持武器,面對這骨瘦如豺的癲癇病人,兩男並無丁點畏色,阿狄更是出言挑釁:「咁積極過嚟摟打呀?我打到見紅,你唔好喊喎。」
「啪啦——」世稜握起酒杯砸在枱面碎開!
遞起被碎片扎傷的手心,手心滴血:「我見紅喇,你滿意未?」但其用意不是震懾,甚至目無焦點,彷彿靈魂已隨酒杯碎散,他接着說:「我以為,就算幾唔開心都好,會過去⋯但原來『會過去』係會帶走我嘅所有情緒。」他攥住淌血的拳頭,搓揉,任由玻璃碎在手心加深切口:「好舒服,有返感覺⋯好舒服。」
「颼、颼、颼。」
聽到玻璃研磨着皮肉的異音,呆望世稜不知自憐或竊喜的陰笑,兩男不禁打了個顫。阿牛方才還在力斥隊友不夠男子氣概,如今卻拉住阿狄嚷着該撤退:「走喇狄,唔好搏!」
世稜用力甩手甩掉碎片,輕按臉面,蓋下血掌,酷似那位與你流落荒島的好朋友、跌出木筏的威爾森排球,沒能看懂電影梗的兩男拔腿狂奔,遭這血掌狂徒劈打追趕!
兩男己無法從威爾森的笑意中分清自己的喘嗚,畢竟聲音是如此相似:「嗬、呵、嗬、呵!」兩男撥開由樓頂懸掛下來、遮擋視野的破爛布條,從光怪陸離的煙霧中瞧見一道鋁門,推門衝入廚房!
劉民正好瞠目站在廚房門口,兩臂擒撲,將兩男逼至牆角瑟縮。世稜向外公點了點頭,續拿起事先準備好的老鼠籠,蹲在他們的面前展示:「睇吓。」特意捉兩隻髒鼠困在籠內都算了,竟然還悉心的替牠們打扮,用電線膠紙黏貼戴上玩具欖球小頭盔:「你哋有無聽過老鼠烏托邦?」
世稜指尖輕敲籠子逗兩鼠玩玩,「研究發現,將老鼠擺喺有無盡食物嘅圍欄裏面繁殖,到數量飽和嗰時,就會發展出互相殘殺、同性交配嘅行為。」他放下籠子,血掌面譜湊近阿狄的耳際,嗅聞其汗臭,徐徐轉頭挨在阿牛的肩膀,得知他們有恐同傾向,當然要加以利用:「嗯——」
兩男全身震顫直冒冷汗,像極癲癇發作前時有的先兆,不過是突發性的恐慌感。就連見過世面的劉民也暗地替孫兒擔心,世稜這副神情,做着壞事卻睜開楚楚可憐的大眼睛,是黑社會常僱用的白咭刀手所獨有。
世稜忽的站立起來,抽動皮帶,疑想脫褲子逼迫他們用嘴巴幹活。阿狄和阿牛嚇得別過臉去,不停搖手婉拒:「唔好!你⋯」「唔係歧、唔歧視你呀!」「放、放過我哋啦⋯」
倖然世稜只是取出掛在皮帶扣的鑰匙,隨手拿起一杯飲料,步至廚房後門開鎖。劉民隨即揪着兩男的後頸領跟上,四人步出酒吧,外面是窄長的冷巷。
早就抱膝坐在巷子中的阿賴,頭身沾滿血漬,不知還以為是遭到毒打,寒風拂過,混有枇杷膏的假血令他發冷發抖,三個福祿壽則在旁照顧着他。阿狄望而生畏,未及反應過來,阿牛點點人數趕忙追問:「阿大呢,你哋會放過阿大噶可?」
劉民不急於回答,淡定的點了口菸。
世稜喝了口烈酒,同樣是慢條斯理:
「其實成件事都係阿哥嘅主意,佢想氹返我開心,先至搵你哋開刀⋯」他長嘆了口氣,「記住呢個就係恰我嘅下場,咁就得喇。」他的鼻音變得凝重,嗤然自笑,悄然抬起手背拭淚:「走啦⋯」
阿賴好比小狗擺出請請手勢連連答道「多謝大佬」,福祿壽馬上隨着他跑走,阿牛原想繼續追問,但被阿狄推着胸口勸退。
與此同時,鬼哥正被困在酒窖的大鐵籠裏,「哐——」世鋒朝籠子蹬踢,又持豬肉刀砍劈,險些就把鬼哥捉緊欄杆的手指斬斷!他尖叫退回籠子中心,跪地蜷縮,舉目驚看裝成了紙紮娃娃的世鋒,如同乩童上身,自顧自的舞刀弄劍,全為過過戲癮。
「唔好咁黐線啦⋯」鬼哥崩潰呢喃,「你講下嘢吖喂⋯」
原來這個是鬼屋環節之一,從隔板窺視孔偷看,目睹鬼哥受虐哭叫,女同學們既驚又喜的私語:「佢哋幾時關係咁好㗎?仲幫手做演員添。」「鬼哥好勁,喊得好真實呀!」
繼而沿路進到貴賓房,購買紀念品,一塊正面烙畫「世鋒日下」背面烙畫「劉民當道」的小木牌吊飾。即便價格半百,同學也是願意買單,言明活動辦得相當成功。他們在員工帶領下回到正門,複讀着「世風日下,流氓當道」的笑話,揮別離開:「哈哈,我會再帶朋友過嚟㗎,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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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民和世稜仍待在冷巷裏,外公搭肩慰問孫兒:「唔使喊㗎,佢哋都怕咗你咯,你無輸到。」對年輕人的戀愛煩惱仍毫不知情,但說對了,他沒有輸給惡霸,他輸給了比惡霸糟糕百倍的人物,他親哥哥。
世稜強行擠出微笑,費勁好比從扁塌塌的筒身擠出最後丁點牙膏,點了點頭:「嗯嗯。」
不打算把失戀這點小事告知,坦白講,他都覺得自己矯情造作,直把烈酒灌下肚腸,不勝酒力,漸顯醉眼迷離。劉民這才想及世稜喝的是酒,得盡外公責任遏止,奪過酒杯倒掉:「細路仔唔好學飲酒。」但見孫兒哭至雙眼紅腫,實在待不下去:「我煮個麵你食。」
借意暫避的劉民回廚房,慨嘆該要收回前話,認為世稜的性情要比女兒更難以揣測,正想拆開即食麵的包裝袋時,「嘭!」廚房鋁門倏地打開,劉民怯了怯,用力過猛把包裝袋撕成兩截,麵餅成碎屑噴飛。
難得捕捉到外公被嚇到的瞬間,世鋒憋住笑,倚在門後說:「陣間八點半完場,唔會你阻住做生意㗎,騰返啲空間出嚟,我哋會繼續嚇鬼嚇到凌晨,幫你搞噱頭。」更指會在三日內把拍攝剪接完畢,讓劉民網上發帖做宣傳。
「得㗎喇,賺少日錢好閒啫。」「無啲咁嘅事,包你發達呀。」
語畢,世鋒匆匆走去,要趕在八點半前完成最重要的事。
劉民欣然的笑,其實就算當日世鋒沒有製作簡報,沒有用盡推銷術語哄騙自己,就算所有噱頭和宣傳都回不了本,無妨,外公只是想為了孫兒做點事,別無其他。
再開一包麵餅泡入沸騰的鍋子裏。
「哺嚕哺嚕哺嚕⋯」
語芯泡在浴缸內呼出水面的氣泡。
原是聽到有人要進男廁,埋頭缸中預備嚇人,怎料望穿這微波粼粼的浮光掠影,見的竟是世鋒站在缸前,立即坐直身子,將濕透的秀髮撥至腦後:「阿鋒?」「跟我過嚟吖。」世鋒牽住語芯的手,扶着踏出浴缸,她抹去糊住眼臉的水滴,張開眼睛,方知追飛碟時的點頭之交也在場:「杰哥?」
「你兩隻金童玉女搞咩呀?」杰哥不只是代喻他們兩小無猜,更是借喻他們穿化紙紮娃娃的裝扮,實打實的金童玉女。
世鋒手指指住浴缸,理直氣壯地使喚說:「你瞓入去吖。」
「瞓入去?」杰哥當場打了個突:「瞓入去啲水度?」
「你唔好咁自私啦,阿妹佢浸咗咁耐。」
「我嚟玩咋喎!」到頭來還是選擇遷就:「唉,你點話點好⋯」
隨着杰哥脫去鞋襪跨入缸中,世鋒攜同語芯而出,穿過層層布幕,越過用隔板架起的秘道,推開暗門,竄進某個不為人知的黑房間。語芯仍在疑惑,直到世鋒遞起了安全套,她即幡然醒悟:「喺呢度?」
「嗯哼,呢個群魔亂舞嘅夜晚。」世鋒壞笑挑眉。
他掃跌桌上塑膠製的假斷肢和南瓜籃,手抱語芯的纖腰,捧上了枱面,啜吻愛人的耳廓,細嚼至脖頸,長長的手指亦不閒着,挑逗使人嗜此不疲可又羞於言喻的每個部位。轉眼間,語芯已經要比她那濕透的秀髮還更濕潤,滄海橫流,理智隨之沖走。
「你今次唔好搞咁耐喎,外面好多人⋯」語芯媚眼如絲。
忽然之間,就塞滿了。
她手執繡鳳的裙襬,頷首,行了史上首個坐着的、顫動着的、歷時最悠長的屈膝禮。她不禁抱穩男生蠕動的腰背,時而抽離,時而靠攏,時而頂撞,仰頭翻起白眼,正想放聲大叫一刻,馬上就被摀嘴。兩人額頭貼額頭的痴笑,但不減其體態搖動,偷偷摸摸,反倒體感加倍,鐘擺在禁忌和肉欲之間。
就在快將迎來高潮那刻,語芯睜開眼縫,盼在漆黑中望到世鋒的肉緊表情。而鬼屋忽紫忽黃的射燈轉向,疑因光線進到眼睛後的視覺暫留,他的臉蛋略顯乾㿜、黑眼圈極濃重、一個殘影懸在他的臉上:血掌印。
「呀——」語芯瞳孔放大,坐起身向後爬。
哥哥回過神時,驚見弟弟躲於門縫偷覺,手部在褲襠處擼動。
「我都唔想㗎!」世稜慌張拉上褲鋒,因喝至爛醉而腳步飄浮,畏縮退避求饒:「係個感覺太大咋、我都唔想㗎!」然而哥哥怒上心頭,心無餘力再聽弟弟任何廢話,飛撲而出,一拳落在他的側臉,壓倒在地!
騷動未及場內陰森配樂震耳,店內的學生尚未察覺,唯獨有名鬼屋演員碰巧轉角逮到此事,連忙從秘道奔往廚房,為了儘快把消息向劉民匯報。
「你唔想?」世鋒握緊拳頭再度擊落,「啪。」世稜被打歪了臉,噴出門牙,可哥哥沒有止住攻勢,為眼前這個所謂兄弟感到噁心,「啪。」「啪。」盛怒的兩拳鞭打下去,弟弟又噴出三枚恆牙,忽有四隻牙齒迎面落在他頭上,顯然世鋒接通了他的疼痛,門牙和虎牙不經意剝落了。
因為哥哥是如此疼愛弟弟,所以哪怕再惱怒也本能地攤分傷害:「呀!」世鋒竭斯底里地咆哮,這回,墮落弟弟頭上的不僅是牙齒,更是熾熱的眼淚。
哥哥的心很痛,真的好痛。
「係咪好似你出世害死阿媽咁,你都唔想呀!」
弟弟也很心痛,媽媽,這就是地獄嗎?
世稜怔住,被雷劈中也不至於像他這般錯愕,該酒醒了,喝過再烈的酒也該酒醒了。他發狂怒吼,反撲拉倒世鋒在地上纏鬥。鬼屋僅以佈景板及破布幕作為間隔,經不起考驗的,在兄弟輾轉碰壁的胡亂扭打下,整個散架崩塌!
「砰——」
同學紛紛逃出酒吧,仍受困籠內的鬼哥高聲呼救,劉民隨着演員衝出廚房。店內塵埃滾滾,隔板倒落誤觸假血機關,血色如煙花爆發着,布幕徐徐飄落。
野格、紅牛,骨牌炸彈酒終於臨到破碎的時刻。
世稜跨騎在世鋒的肚腹,緊緊掐着他的脖子,不能就此作罷!還要解開皮帶用力箍頸,哥哥太強悍了,弟弟只能使盡所有渾身解數。
這情境,像極當年的超聲波屏幕。
「我記得晒喇,我試過、我試過阻試你!」一段回憶鋸開了世稜腦中,劇痛無比。第三齒,正在與世鋒同步極速再生,牙齦鑽出血肉,弟弟啼笑皆非的頭顱猛烈扭動,魔鬼似的質問:「我害死媽媽?我點害佢呀?」
哥哥窒息哽咽,臉色赤紅,要比弟弟那血掌戰妝有過之而無不及;伸盡手臂,欲執起吧臺旁邊的玻璃碎片還擊;臂展不足,只能以死心不息的五根手指抓刮硬地。
殺與被殺,僅此而已。
「哥,你先至係嗰個超磅嬰呀!媽咪先至開刀,先至要死呀!」
弟弟死勁揪起衣領,正要將哥哥的頭往地面砸擊!世鋒終能撿起碎片,舉手朝世稜的頸喉刺去!語芯雙膝跪地,兩手交疊胸前,於目及之處嚎哭着尖叫:「停手呀——」
碎片劃破觸鬚刺在龍頭上,是劉民伸出花臂擋刀,順勢攔腰使蠻力隔開他們。
目及血色,世鋒坐直了身,理智隨着大口抽氣的供氧一起恢復,低看手裏被用作凶器的血玻璃,顫抖着手拋開,惶惑在自己對至親動了殺念的餘悸當中。世稜則在劉民臂內扭動掙扎,好比兒時遭到家暴猛拍負親腕臂般,不的同的是他不再哽咽求饒,而是發狂吼叫:
「唔使旨意再圂住我!唔使旨意!」
他的指頭亂動,一下摳進了花臂的刺口裏,外公硬撐着痛,拼了老命想叫孫兒冷靜,不忍對他使出鎖技致暈。
語芯慌忙爬往世鋒,為他卸除如絞刑結般的皮帶,埋頭在他懷內抽泣。因為無論世稜有意無意,是同體共感失了控或是存心犯事,對語芯而言無異於遭受性侵,所以世鋒袒護女友為先。
哥哥面露疲態詰問:「由細到大⋯我照顧咗你咁多年,你仲想點?」
弟弟的怒火終被女生的眼淚澆熄:「語芯,我⋯」
他想解釋,卻又無話可說。
這夜是萬聖節,原本在校園禮堂舉辦的鬼屋活動,今年違規在校外舉行了。雨順不可能放任兒子慶祝這拜撒旦的節日,找上團契老師囑請校方停辦,那日老爸三跪九叩,執持着了無憑據的妄信在校長室門口乞求。大家只把他當成笑話看,沒有哪個真的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但他至少說對了一點,嗯,墮落天使,已陷入地獄最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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