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水小偷 - 02 - 妳到底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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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的妻子瞭解多少？』吳念華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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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曦原本是接案的SOHO族，詳情他也不確定自己老婆詳細的工作是什麼。他只知道她為這個家奉獻許多。在接案的人生當中，要是失去案子的來源，要重新建立起來是很難的。在小柔快兩歲的時候，他知道茉曦慢慢開始接手一些結案時間較為充裕的工作。當茉曦真的從自己人生中「暫時離開」後，他才知道自己比想像中得更不瞭解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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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凡一天的開始到結束都是。

他只知道她把一切都照料得很好，

甚至自己難搞的父母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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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當然不敢把這個訊息馬上告知自己的父母，他可以想像他們會把話說得多難聽。因此他最後只能求助於岳夫、岳母。比起吳念華的父母而言，岳夫岳母還算是通情達理。然而，當然免不了的責罵也緊接而來。看在茉曦的份上，他們似乎已經擠出最多耐心了。無論是怎樣的家庭，遇到這種意外都會產生形變，而這一切的改變都像是爆竹一般，在必要的時間引發自己的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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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華自然一聲都不敢吭。從岳夫開始數落自己的女兒多辛苦、把小柔教得多好、念華應該在工作上要更努力開始，直到現在人都找不到，一問三不知，到底平常在作什麼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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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念華也認同這點。也許是一連串的事情讓自己沒有喘息的空間。他似乎連「情緒」的感覺都感受不到。更或者說，他已被超乎想像的訊息量淹沒。事情很快發酵，茉曦的家人們開始串連自己的人脈，到處看看她有沒有可能去哪裡落腳。許多人、許多事、許多問題，剛好在這個時間點一同踩進吳念華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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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公司會議還要冗長的家庭會議討論著該如何尋找茉曦，茉曦的家人們發起了社區服務隊，一同協尋茉曦。消息自然很快地從這裡傳到了吳念華家人的耳中。自然又是多一趟爭執與對峙，他們很快地驅車前來吳念華家中。所有人都擠在客廳裡你一言我一語，拿出任何過去可以討論的冷案出來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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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連夾心餅乾都稱不上，少了一個家中最重要的潤滑劑與緩衝劑，眼前的這兩家人就像是即將崩壞的撲克牌金字塔。不用太大的動作，只要一個重心偏移，就可以使其潰散。茉曦一直以來，用著自己的力氣與智慧，去支撐這兩家人。或許從結婚的那一天就是。這件重要的事情一直被吳念華擺進生活塵封的抽屜裡，原因是他從來沒處理過這件事，完全由茉曦張羅這兩家人的感情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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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來，無論是逢年過節還是日常的噓寒問暖。茉曦總是打開行事曆上的每一個小點記錄，確保每一個環節不會有問題。該送的禮、該為老人家準備的關心都會在對的時間點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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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那層最重要的緩衝層消失了。

兩家人如同面臨真空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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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通常把事情想得很簡單。」以豪站在社區旁的抽煙區，輕輕地點上一根可以暫時躲避紛爭的獨享空間。以豪是茉曦的弟弟，難得地出席了家庭會議。這在念華眼裡算是史無前例的狀況。

「唉，沒辦法。」吳念華覺得煙變得相當無味，但也棄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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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都是姐姐張羅這一切，我從沒想過兩家人的家庭會議，會有她不在的時候。」

「她最近有找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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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她很忙呢。」

「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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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華哥。你懂的，她一直在忙許多事情。」

「我很久沒過問了，也不清楚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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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跟她真的沒問題嗎？」以豪露出好奇的眼神。

「什麼叫做真的沒問題？」這一題就像是刺一樣，吳念華回頭看著以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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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聽起來好像很不熟耶。」

「你勒，你不是也不知道你老姐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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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啊。你天天見面。」

「喂喂喂，小子。翅膀長硬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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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啦，華哥。這兩個家也只有我才能跟你這樣對談。你難道要上去裝得不是你的樣子嗎？」

「媽的，別再說了。」他點開社群軟體，思考著該從哪些共同朋友問起茉曦的下落。但手指卻不知地失去力量，停駐在螢幕前猶如亙古的石碑。刻意留下紙條而離去的茉曦，這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吳念華無法咀嚼出任何訊號，甚至，那些過去的回憶也一一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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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華哥。我這幾天會到處幫忙找找。」

「麻煩你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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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

霾害帶來的空汙如同現在迷惘一般。

煙雖然可以沖淡圍繞在身邊的煩惱，

卻沒辦法解決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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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站在中庭望著空白，讓思緒盤旋在空中。

『聽說失蹤的人超過48小時還沒尋獲，

可以成功生還回來的機率大約降到只有50%左右。』

他忘記在哪裡看見這句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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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家人、親戚都還在，孩子有人可以照應。他走出戶外，走去任何茉曦可能會到的地點。商店、鄰近的百貨、綠園道、附近的國小、公園。而疑問與空白好像就像是滿載的杜比全景聲音環繞著吳念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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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呢？現在有在偵辦案子嗎？他們正在看路邊的監視器嗎？他望著巷口電線桿旁的監視器。思考著「人」似乎都被這樣的東西眷戀著，它們不眠不休地望著自己該望的方向，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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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停電、除了自己的電子設備走向了老化的結局。

否則它們會保持著自己的節奏、生活態度，反覆過著充實的生活。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壞了。默默地往家中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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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庭會議的轟炸之下，其實眾人並沒有什麼結論。吳念華婉拒了親戚們的所有幫忙。一來是這樣會是最好的安排，二來是所謂的幫忙伴隨而來的就是還不完的人情債。他只想讓事情簡單一點。有些親戚自願可以帶小柔，但念華覺得小柔年紀應該也可以唸幼兒園了，要是與親戚之間遇到教養上的認知問題，只是圖了一時方便，事後要花更多力氣去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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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想得灑脫，但說實在的，小柔自始自終都是茉曦在帶。他一直在家中都像是個輔助的角色，他的自信從何而來也不得而知。這比較像是心中難以言喻的直覺，「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才對」的那種直覺。那些自願幫忙的親戚跟吳念華之間的熟識度，或許比公司的同事還要遠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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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付完眾人的需求之後，唯一順利的事情是消失的茉曦早已為小柔看好了幾個幼兒園選項，這些資料都躺在茉曦的書房裡。茉曦甚至拿到承辦人員的通訊軟體帳號，因此他得以在週末之間問到一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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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保留位置？真的嗎？」

「幾個月前就有來問了喔？」

「剛好有名額嗎？」

「謝謝你。」

「下個禮拜開始可以嗎？」

「太好了，謝謝你們。」

「好的。我需要準備什麼呢？」吳念華拿筆記記錄上學第一天要帶的東西。他不知道茉曦有排到知名幼兒園的候補位。剛好班上新學期也有人取消，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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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旁邊的小柔正在專心地玩著樂高積木，

吵著要他一起拼一個新的金字塔，

他漫不經心地堆著樂高金字塔，

不停讓腦中的疑問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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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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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曦已經有準備讓小柔上學。

但從沒跟自己提過？

還是她有提過，只是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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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茉曦離開之後，才瞭解他對這個家的陌生。濕紙巾、尿布、玩具、備存的冬被、床被、枕頭。當家人前來幫忙的時候，念華才瞭解自己對一切有多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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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我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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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他自認平常回家也有幫忙茉曦啊。

還是自己根本沒有用心在這些事物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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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念華開始熟悉家中所有物件的時候，歷經星期五下午、星期六日兩天多的忙亂。從早餐與午餐該從Uber eats怎麼點、早上時光如何在家育兒、下午該去哪裡放風、晚餐該在哪裡外食、外出過程中該在哪換尿布、回家洗澡、哄孩子上床睡覺、趁著孩子睡眠週期的九十分鐘要把所有家事做完（倒垃圾、場復玩具圖書區、洗碗、復原家中雜亂的樣貌、按下掃地機器人）包括自己洗好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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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照著茉曦的紙條進行，

對念華而言，或許那就是一盞明燈，

在這混亂無序的狀況之中，尋找一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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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日的疲憊來襲之後，

他躺在床上滑著自己手機。

手機跳出數十則公司Teams App訊息，

他在藍光的照耀之下忍著睡意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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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屬於念華的第一個育兒週末。

而這只是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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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對小柔說的話：「媽媽要去很遠的地方旅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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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哪裡？」

「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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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水嗎？」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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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漂亮嗎？」

「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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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呢？她什麼時候回來？」

「要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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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如此，

念華卻感覺跟自己的女兒有一樣的時間體感。

巨變之後，

他與女兒都得適應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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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當最早來的家長，也有可能是最晚來接送的那一個。念華答應女兒會準時過來，雖然像是天方夜譚，但看著眼中搖曳的淚珠，說什麼也要盡力做到。就算是申請「延托」好了，要晚上六點半到七點之間抵達幼兒園的確也要拼了老命。就算五點從公司離開，也是剛好踩在未知數的鋼索上。在完全不塞車的情況下，念華開車通勤時間約是50分鐘，這中間時間包含了高速公路、上下交流道，這還是在車速穩定良好的前提，要是遇到有國道車禍或者五點半下班潮，即便五點半離開，要超過七點回家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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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嗎？今天就得要說服老闆，他得要接下這個未知的新人生。他打了打自己的臉龐，灌下熱美式，用Podcast陪伴孤單的車室。但過去曾經喜歡的主題，如今現在聽來似乎有些索然無味。這是為什麼呢？念華任由「分批投入」的投資觀念流洩在耳朵四處。無論是國際新聞、直男們幹話亂聊、英語教學、鬼故事，一切就像是進入了腦中的過濾系統，跌入深深的白噪音訊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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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華望著窗外，太陽正看著他。趁著還沒上交流道之前，他打開音樂App，點了一首很久沒聽的歌，那是日本知名歌手Aimer收錄在「After Dark」專輯內的Polaris(指北星)。當前奏的鋼琴與沉重的鼓聲踩起時，他不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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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像是諷刺的味道，跌撞在他的眼前。

他忍住眼淚，才能專心看著前方的道路，

猶如他現在人生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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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到底在哪裡呢？」這是念華腦中一直產生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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