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繁科技，座落於位於市鎮郊區的科學園區內。念華從上間公司到加入東繁科技後也已邁進了第八個年頭。為全世界最新的手機、伺服器設備出貨的東繁而言，從入廠到打開電腦開始進行業務，每一個環節都充斥著監測與監控。車子的E-tac資訊匯入了東繁科技內的出勤系統，手機被安裝上拍攝監控軟體，包括防撕貼紙設計。員工的帳號的每個動作都受到了監視，雖然沒有人真的會調出這些記錄，但是當你從youtube點開你熟悉的影片時，網域搭配你的帳號已備存了所有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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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這裡，還不是這種規格。辦公大樓的六樓辦公室約有幾百名員工，每個人的位置只有那小小的半坪空間。彼此隔著隔板，大家都戴著耳機進行各式各樣的業務。吳念華所待的部門是製程改善部門，所要執行的業務都已經是相對成熟的產品，讓這些產品進行產線優化、製造總量加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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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類似於假設你設計的漢堡已經成為成熟產品之後，該怎麼讓這個產品在全世界的速食餐廳以最有效率、最省錢、最有品質的方式生產出來？這聽起來像是不可能的任務。最高品質、最省錢、最有效率，真的有這種東西存在嗎？很抱歉，全世界的製造商都這麼教育自己的員工。談品質的時候，就要忘記省錢；談省錢的時候就要忽略品質；談效率的時候不要談人性。老闆要東西的時候，那個東西最重要，其他的之後再說。反正最後要是做出決定，再怪員工就好了。有覺得很熟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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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目前負責的業務可以說是垃圾回收界的專家。製程改善部門最不想要處理、最沒能見度的事情都往他身上掃。原則上，老闆並不會記得他的名字，除非今天被上頭給highlight（關注）了，才會記得「原來吳念華這件事沒處理好啊。」這種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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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情當然吳念華也曾跟自己的主管反應過，只不過主管有自己的考量。
「沒問題，我會處理。我會再找人幫忙。」
「抱歉，最近我們業務真的要focus在車用電子新產品上。」
「你知道新iphone又要出貨了嗎？稽核這種事本來就是你自己要負責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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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曲式的回絕方式自然是念華的直屬主管「梁煥秋」擅長的作為。他擅長的自然不是工作上的處理能力，而是每個飯局永遠能見到梁煥秋的身影。正所謂任何不高興的事情，只要兩杯酒精入喉，都可以解決。梁煥秋至今靠著這項技能，仍然在經理職位上還能處於平均水準。他理解工作上複雜的事情只要晉升幾個聽話又有能力的Leader就可以把「工作」內較為科技的事處理乾淨。他所做的工作，只要對「人心」進行修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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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對於吳念華這種尋常角色而言，就是所謂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一個部門不可能有十個精銳部隊、也不可能有十個馬屁精，該要的螺絲釘，必要的螺絲釘，對於他來說可是一個都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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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當螺絲釘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與變化，就不是件有趣的事了。所以由吳念華自己提出會面這件事來說，觸動了梁煥秋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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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禮拜五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知道蘋果對我們多重要嗎？我們原本不該是botterneck的耶。你到底在搞什麼？現在Q單位（品質單位）已經寄信出來，整廠只有我們是紅燈，到底原因是什麼？我要怎麼去跟阿sir報告？這種事情你已經相當熟悉了耶，為什麼還會搞成這樣？」
「抱歉，老闆。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跟你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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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我家裡出了一些事情，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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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麼事？一個大男人講話這樣扭扭捏捏的。」
其實吳念華根本沒有多說什麼，
但是梁煥秋的耐性已經到了上限。
「之後我可能都要去接我女兒下課，所以我平常可能不能待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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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家裡到底發生什麼事？」
「總而言之呢，現在是由我要接小朋友下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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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你跟我講這些要幹嗎？」梁煥秋聳肩。
「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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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做事都做好了，你們要做什麼，公司會管嗎？這種事情不用跟我報備。」梁煥秋用手指敲著霧質桌面。這是他的習慣，他要大家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好，那謝謝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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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在課會說了好幾次了，我們公司現在就是走美商體系，什麼事都是講求人性的，懂嗎？你今天趕快把事情處理完就趕快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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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要Q今天寄信出來我們還是紅燈，好嗎？」
吳念華點頭，他只能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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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事情順利的話，這一切讓吳念華感到相當意外。他以為梁煥秋會再次破口大罵。正當他滿懷感激地走回座位時，他突然想起Q單位（品質部門單位）的會議時間。他打開手機行事曆，上面寫著晚上五點半，進行第二次summary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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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他吞了吞口水，看著信裡的列席者。雖然不知道大家會不會出席，但至少CC（副本）都發給了經理以上的職位。他用訊息敲了敲客戶稽核總負責人──謝安平，詢問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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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嘿，今天review改到五點半。」安平用訊息回覆念華。
「不好意思，想問一下為什麼會約這麼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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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我們處的處長想聽看看大家準備的狀況如何，他只有那個時間有空而已。」
「那我們各單位主管列席到什麼層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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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資深經理都會來聽吧，但通常老闆們不一定會來。」
「你們預計會開會開到幾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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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難說耶。昨天光是兩區的部門，我們大概review了兩個小時吧。今天可能也差不多。」
「意思是會到晚上七點多，這樣其他人都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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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長應該七點就會走了，他還要跟一些人去飯店吃飯。」
吳念華開始思考延托的極限時間，就算飆車好了，
七點離開公司，到幼兒園最快也要七點四十分。
有誰可以幫忙？他正思考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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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沒辦法嗎？不然就找back up來吧，不要開天窗就好。」
安平似乎從訊息中嗅出了念華的無奈。
「好喔，我再問看看，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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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深呼一口氣，思考著其他同事能夠back up這個會議的可能性。稽核業務的範疇其實涉獵相當廣以及深，依照今天會議要review的內容不外乎要讓各區同仁提出自己部門的經典範例(Golden Sample)，譬如說一批貨在產線遇到任何製造中斷時，或者抽檢量測資料出現異常時，線上人員是否有按照OCAP(Out of Control Action Plan)流程處理。一個動作一個坑，作業流程上記載的事情要完全吻合線上人員作業記錄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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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不會太困難，的確是如此。一間好的公司本該就得要讓所有生產無虞。但關鍵稽核的角度是從客戶端的角度思考事情以及看事情，就像是你買到一輛品質堪慮可能會車頂漏水的汽車，從客戶角度來看只會納悶他會收到一輛會漏水的汽車，他想理解什麼環節出了差錯讓這樣的車輛流到的客戶的手上。究竟是設計錯誤、使用的材料上的錯誤、檢測方法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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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核人員的工作就是要進行一種「知識轉譯」，就像是你可能在Youtube上看到的知識型網紅而已。也許資訊不一定完全正確，但是該要的目的達到就好。目的就是讓客戶買單你的說法，就像是你會怎麼讓螢幕前觀看的人會按下小鈴鐺訂閱？轉譯的過程充滿著藝術，需要的是更好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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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只是報告上的技巧而已，更多的還是許多事前準備工作。每一個單元切開之後可以深究的定義，就像是你吃了一口豬排可能會開始問是不是台灣豬。下一秒就是要求你把所有生產履歷記錄調閱出來，查看是否有任何不法之處。每一句說出來的話，背後都有可能延伸出無限種可能的問題，因此有時說出的答案未必是要最精確的，而是需要最得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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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會議只是內部review，吳念華思忖了一陣子之後，他讓原本投影片上的說明寫得更加平易近人。應該可以吧？他抬頭看看四周，望著每個戴著耳機忙碌的同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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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有件事想麻煩你一下。」
「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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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午五點半那個時間點有沒有空？」
「我看一下喔──啊，我剛好要跟設備同仁討論機台的defect case。」阿凱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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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rris，你下午五點半有空嗎？」
「我剛好跟整合有會議耶──sorry啦，是關於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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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一連問了四、五個同仁，一切都像是無聲的訊號。為什麼這麼巧呢？大家都沒空？此時他當然沒時間去思考這件事，除了不停問人是否可代理這場會議，還得處理排山倒海來的工作。不時地用電話con-call過程中，盯著螢幕時間，假設要找人交接，從一個新手要在那個會議場合報告，至少要半小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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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名穿著體面的資深同事滑著辦公椅到吳念華的身邊，他叫汪定淵，是少數比吳念華資深的同事，雖說暫時是掛在梁煥秋的組織下，但是他的職級最近已經晉升到了首席工程師(Principal Engineer)的等級。東繁科技下一階段的職務轉換之後，汪定淵將會帶領新的團隊進行後兩個世代的產品研發。現階段的梁煥秋就像是水蛭一樣，在人事命令還沒發佈之前趕快抓著汪定淵的專案，看能撈多少油水跟功勞就趕緊撈一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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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在開會嗎？」定淵拍了拍吳念華的肩膀。
「哦哦，沒有，怎麼了？」念華拿下耳機頭罩。
汪定淵到處看看，然後認真地看著念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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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想找人幫你back up傍晚的會議？」
「欸，汪Sir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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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家裡有事情？」
「是啊──」吳念華開始感覺到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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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下次我請你喝咖啡再細聊。我覺得你得找個時間好好跟小梁討論一下。」
「討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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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一個課所有人在下午五點半都沒空的機率有多高？隔壁那個新人有問了嗎？」
「不好意思找新人啦，這可能還需要講解一段時間，我怕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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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梁一出會議室後就額外拉一個Teams群組，意思是要大家把傍晚的會議時間整個排滿。」
「什麼？他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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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太大聲，來，你投影片繼續往下滾，假裝我們在討論製程內容。」
「好──」吳念華壓抑著自己的錯愕，繼續滾動著右手的滑鼠滾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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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不太管人事的事情，但我相信這絕對影響到你個人工作狀況，你小朋友還小，對吧？」
「是啊，其實我今天是要去接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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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老婆呢？還是其他家人呢？」
「沒辦法，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得要趕時間下班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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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解。我是很想幫忙，但你也知道大家都認識我。要是在稽核場合拋頭露面會引起很多關注。」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會勞煩汪Sir的，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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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事啦。我想唯一解套的方法，可能就是你自己上場，或者找隔壁那個新人吧。譬如說將簡報拆成兩個段落，然後跟主辦方提出會議上你優先說明的順序，至少可以救到一些時間，也不至於影響觀瞻。但這真的事小，重點還是在於人啊，小梁那傢伙不是這樣第一次對你了。」
「好，我知道了。」吳念華點點頭，汪定淵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套一兩個專有名詞在口中之後，就離開了。可能是為了讓偷聽的人不要聽出他們的談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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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呼一口氣，思考著可能性，但時間只是無情地在倒數，後面還有三個會議要開，基本上已經不容許他再猶豫。假設找一個有力的back up可以來支援的話，比起完全新進的課內同仁，他覺得有一個同事更有可能。但屆時事情要是回溯起來，梁煥秋根本是不可能溝通的。他已經完全想像梁煥秋破口大罵的畫面。去年他充當部門內的課程講師時，的確有認識一些新進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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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妳今天五點半會有會議衝堂嗎？」吳念華用公司社群軟體Teams App傳訊息給一名去年底才加入部門的新進人員余珮慈。
「嗨，學長。應該沒事，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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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阿Sir有說最近要培養一些有潛力的新進人員參與我們部門內重要的project。」
「哦哦，是什麼專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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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一個稽核review會議，想請妳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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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華知道這樣做並不算完全的明智，
但是這是眼前唯一有可能的辦法。
第一天接送小孩的他，想要準時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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