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魚創挑第六期】那年盛夏，曾經的約定 - 蘇拉與山竹(下)

區穎呆呆站着，那些想好了的指手畫腳，有口難言的身體語言，全都石沉於回憶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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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甩開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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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能一前一後沿着英皇道對岸的行人路繞道回校，怕給同學及老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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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走在前面，她則在後面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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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不是味兒，為甚麼自己的戀愛不能像芷柔的一樣平凡，一樣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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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陣強風襲來，小沙粒給吹進眼簾，一下刺痛便合上雙眼，不知道風也同時把樹上的雨水橫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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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水點密集地打在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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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看到那個甩開手的男人為自己撐着雨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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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拿着走好了。」遞上，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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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前面冷淡的男人背影，她卻覺得比山坡上大葉榕樹群還要高大，還要雄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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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那個穿夏威夷恤衫的大叔高叫一聲，把區穎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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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揮着手跑出馬路，打開中古房跑車的車門：「向東！我把東西方在後座，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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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大，玻璃窗內的情景變成了梵高印象派，司機應了一聲，再回頭向她不斷搖頭及作交差的手勢，表示未能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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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紫色的車門嘭的一聲關上，車子一個左彎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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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穎看着那紅色的車尾燈在雨中畫出一條不屬自己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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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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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簷蓬下，不記得有沒有撐着雨傘，更不知道臉頰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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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我看錯了，不會是他。」她又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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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大叔不是喚他的姪子作「向東」嗎？不是葉向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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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我聽錯了，不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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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腹隱隱作痛，她一瞥自己小肚臍旁邊的穿花蝴蝶紋身，撫摸上面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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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蛻變。」區穎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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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望向右邊的多福道，大雨弄得濛濛矓矓的盡頭，就是旺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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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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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腦海一片空白，身體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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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想像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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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着行李，走出仍然安穩的簷蓬，走進暴風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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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理不得是否全身濕透，理不得拍打在身上的每一下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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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刺痛才讓她有「活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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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空蕩的迴旋處，穿過連鋼鐵的街燈也吹得搖曳的強風，還有不理在律倫街兩旁那些瘋狂擺動叫她回頭是岸的大樹，來到金馬倫道，不，那兒已經變成了一條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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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反映着閃爍的街燈，似乎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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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回頭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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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呼了一口氣：「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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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意到右邊舒梨道的盡頭，那道早已關上的銀灰色學校大閘的旁邊，有一條小路。她記得之前在簷蓬處望天打掛時看過地圖，那是通往旺角的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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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近一看，與其說是小路，不如說是平房的圍牆與學校鐵絲網中間留下來的空隙。她也留意到鐵絲網後面有一條水渠，心想因此小路似乎還未水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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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關上了那已經被風摧殘的雨傘，提步踏進那陰深的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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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風被圍牆遮擋，倒也不似剛才寸步難行，但是水線是慢慢上升，也不知道能夠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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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走了一半，她站着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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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棵石牆樹倒塌，完全阻擋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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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回頭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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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穎看到大樹同時把鐵絲網壓倒了，那麼可以爬進學校，再看有甚麼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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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不能拉着那二十公斤重行李跨過鐵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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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安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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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心一横，丟下行李，闖進了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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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這可是學校範圍！」突然從平房式校舍的三樓射來強烈的探射燈燈光，似乎區穎驚動了留宿的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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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穎大吃一驚，本能地撐起破爛的雨傘逃離探射燈的範圍。她看到前面也同樣給大樹製造了缺口，便二話不說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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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走！」校工似乎要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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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壓根兒沒有想過自己沒有做錯甚麼，也沒有想過對方可能是想來幫忙，但是在暴風中，大雨中及凌亂的燈光下，所有事情都向着相反方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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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過鐵絲網一路狂奔，當她好不容易走出窄巷時，面前的馬路突然亮起了車頭的大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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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穎勉強睜着眼睛，認得就是剛才那台日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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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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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澀的雨水味道充斥着車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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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左邊的是夏威夷大叔，不住打量着區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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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渾身不自在，有點後悔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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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葉向嘗試打破沉默：「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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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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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追問，又回到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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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終於忍耐不住，從超巿購物袋中拿出一條大毛巾，遞給她：「這是剛買的，先抹乾吧，不然會感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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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不好意思，似乎錯怪好人，謝過後接過毛巾。新簇的，那種柔軟及清新，總算帶來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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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他是冒險專程回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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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穎一瞥大叔，又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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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車上電話彈出了來電者：「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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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他接電話，她斬釘截鐵：「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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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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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便是地鐵站，可以了。」不理是否停定便開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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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向東不忘補了一句：「回港時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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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話吞回肚中，嘭然關上了紫色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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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車子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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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男。」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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