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殘陽》少懷篇卷一 - 第九章　魂燈盡

雨驟然停了，但天色依舊灰濛濛的一片。

「師尊？」夏墨安想拔掉他身上的箭，剛要靠近，那白鴞鳥卻連連往後挪，他看上去十分痛苦，一移動，那傷處的黑血便滴在了地上，一塊草地直接被其侵蝕腐化。

夏墨安都要急哭：「你不要再動了！我幫你拔出來。」他不肯，掙扎著不讓人碰，滿天都是濕漉漉的白羽，傷口被撕裂得更猙獰，血腥味又重，卻不聽聞他吭聲。

「一下子而已，乖。」白鴞鳥比他大上許多，夏墨安費好大的勁，才捉住箭矢，那黑色的血濺在手上，很是燙人，但他死也不會鬆手。

這箭扎的很深，能聽見血肉翻攪的聲響。

好不容易將其弄了出來，夏墨安一個重心不穩，摔了跤，他的雙手已經被燙的通紅，那白鴞鳥身體逐漸縮水，巨大的雙翅變成白斗篷，鳥臉化成白面具。

只見他頹然倒下，白面具掉落在地。

果真是師尊，白斗篷上的翎羽斷了，本該雪白的衣袍沾染鮮紅，他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臉色煞白嚇人，一動不動地趴著。

夏墨安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但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好起來。

「楊子晞！」急得直接喊名字也沒動靜，他的手又如此冰冷。

他艱難地嘗試著拖動人，拖進廳堂內，而在此期間仍未有半點醒來的征兆，夏墨安又叫了他幾聲，湊到他的鼻前去感覺氣息，很微弱幾乎沒有起伏。

柳疏楠抱著傘，走到清思堂門前，這幾天都不見夏墨安來學堂，於是想著親自登門還他，看到地上長長的血跡時，她驚覺不妙。

「發生什麼事了！夏......」一進去，就看見夏墨安拖著渾身是血的掌門。

眼下情況拖不得，柳疏楠趕緊上前幫他，兩個人合力，總算是把楊子晞拖進廳堂內：「這裡有藥酒和綿紗布嗎？他血流太多了。」

夏墨安：「有，我去取。」

柳疏楠平時雖愛看藥理書，但也僅是紙上談兵，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流著血的傷患，強忍顫抖的雙手，照著前不久剛學的法子，替楊子晞包紮。

夏墨安端著血水就要出去，誰知差點撞上人，是游不霍，他突然出現，眉頭皺起，一上來就急匆匆的問：「你師尊人在哪？」

「在、在廳堂。」等他走後，夏墨安心道奇怪，明明剛才門是關著，也不知是從哪冒出來。

只見他將藥箱交給柳疏楠，一把抱起死屍般冰涼的楊子晞：「他房間在哪，帶路。」夏墨安不敢慢，放下手裡的水盆，帶人入室。

柳疏楠也跟進去，放下藥箱後便自覺的出來，那人看上去應是個郎中，著裝不俗，她嗅覺靈敏，能聞到人身上淡淡的菸草味，那物可是大戶人家才抽得起的。

此人非富即貴，說不定出身傾華京，雖說不知夏墨安如何請到他的，但應當是有點本事的。

「那位先生是你叫來的嗎？」柳疏楠好奇。

夏墨安：「不是。」

柳疏楠：「啊？他和掌門師伯認識。」

「我師尊的一個郎中朋友，我小時候給他看過病。」夏墨安守在門外等著，柳疏楠便陪著他閒聊幾句解悶，房裡一點聲響也沒有，直到天色漸暗，石婆回來了。

游不霍也正好推門出來，看到兩人還在便問：「那包紮是誰弄的？」

許是有些倦意，他語氣不甚溫和，夏墨安聽了以為他要責備人，剛想出聲，柳疏楠卻搶他一步：「是我。」

游不霍看向她，那雙丹鳳眼狹長，用疑惑、沉思、審視的目光打量著。

「對不起，是不是我弄錯了，才會讓師伯......」小姑娘嚇得不行，還以為這人要發火。

「沒，你做的挺好。」游不霍移開目光，轉頭向夏墨安道：「人暫時沒事，但我還是先住下，你師尊大概五天內會醒，現在剛睡下別吵他，明天再去看。」

夏墨安總算鬆口氣：「好，我去收拾房間。」

游不霍看上去很是疲累，整理完藥箱的東西後，倚在旁邊閉目養神，不久便回房了。

思緒紊亂，夏墨安輾轉難眠。

今天發生太多事，不少疑問盤繞心頭，師尊的傷究竟從何而來，還有為什麼游不霍知道他出事......

帶著滿腹困惑，終是睡下，相比楊子晞不在的幾日，今夜還勉強算是有個好眠。

隔天，向來早起的他，竟日上三竿才醒，還全身肩頸痠痛，昏昏沉沉頭疼欲裂，只當是自己近來過於操心所致，夏墨安揉著太陽穴，口乾舌燥，起身給自己倒杯水。

桌上有石婆給人留的早飯，而她好像出門了。

游不霍端著一盆血水出來，他的左手掌被包著，受傷的樣子，神色比昨日和緩些：「醒了？」

「嗯，我正想去看看師尊。」夏墨安又道：「先生的手怎麼了？」

「無妨，是昨晚放的血，治人用的。」游不霍淡然道，那傷口不淺，整個掌心都是。

夏墨安雖不精於歧黃之術，但放血治人的法子，還是略有耳聞，心裡生出股感激，雙膝一屈就跪了下去：「雖不知先生與我師尊是何交情，但昨日之事要不是有您，晚輩......」

對方沒料到他這般，拉著他起身：「你起來。」

小孩不斷的道謝，還想給他磕頭，勸都勸不動，游不霍也不好罵他，只好轉移話題：「你師尊那不能沒人看著，我要去給他配藥，你來顧。」

夏墨安這才肯放過他。

一進門，滿屋子令他不舒服的刺鼻的藥味，但血腥味倒是少很多。

楊子晞就平躺在床榻上，臉頰有結痂的傷口，胸膛微弱起伏，唇色泛白依舊不見半分紅潤。

一旁有盞他的魂燈，應是石婆拿過來的。

看著人的臉，夏墨安突然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有這樣瞧他了，楊子晞五官精緻，眼尾上挑些，但沒有游不霍的丹鳳眸凌厲，是相對溫潤的桃花眼。

這五年，師尊真是一點也沒變。

就這麼坐在一邊，看了好久好久也不覺乏膩。

恍然，看見露在被褥外的手指，被細布條包著，鬼使神差的握住，才發現他十根手指都在滲血，想來是被釘上了東西，或拔掉指甲。

看著白嫩如玉的手背，但只要一摸到手心，就會發現那裏佈滿細細的、粗糙的繭。

夏墨安突然覺得，眼前人瞞了他太多事，等楊子晞清醒，他定要追問到一個真相，決不讓他搪塞過去。

半刻後，游不霍進來了，見他也沒哭也沒吵，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就沒趕他出去。

夏墨安：「先生你知道，我師尊都在做些什麼嗎？」

游不霍給人一個很合理的答案：「掙錢。」

似乎覺得不夠貼切，他又道：「拿命在掙。」

也不知道小孩在想什麼，一句話也沒說，又沉默了下來，許是太過於安靜，房間裡只要出現一點別樣的聲音，都顯得吵雜。

「我要換藥，你怕血的話可以出去。」游不霍率先打破寂靜，見人沒有要走的意思，就開始拆楊子晞身上的綿紗布。

一層又一層的卸下，腐爛的創口黏著肉，有些地方甚至快要能看見骨頭，瀰漫整個房間的鐵銹味，撕下時能看到楊子晞眉頭微皺，他肯定是疼極了，但此刻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

看的夏墨安頭皮發麻。

心口處的傷最為嚴重，連流出的血都是黑的，在處理那塊地方時，甚至能隱隱感覺楊子晞在顫抖。

游不霍：「這盆你端出去倒了，換一批溫的來。」

夏墨安出去後，抱著膝蓋蹲在門外，他全身也在顫抖，逼迫自己強忍著，好一陣才緩過來。

端來溫水後，藥已經換得差不多，楊子晞依舊不省人事。

見他有些閒不住，游不霍便讓他給人擦汗。

於是夏墨安將毛巾浸在盆裡，扭乾後確認溫度，不會太冷或太燙，小心翼翼的撫過他臉頰，擦拭著額前的細小汗珠。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倆輪著照料楊子晞，石婆和柳疏楠偶爾也會來幫忙。

直到第五天。

夜裡輪到夏墨安時，他剛進門，就看見一旁已經燃盡了的魂燈。

他頓時腦子一片空白，慌慌張張的抱起那盞燈籠。

熄了，滅了，沒了，一點光亮都沒有了。

好像心裡被蟲啃似，密密麻麻的感覺，從胸口沿至全身，夏墨安終是撐不住，放聲痛哭。

那幾日找不著人時，他沒哭，就算看到楊子晞慘不忍睹的傷口時，他也沒哭。

但此刻抱著已歿的燈，他眼淚失控的掉。

怎麼也收不了聲，他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那個滿是死人的地方，被丟棄在絕望中，掙扎著號哭著，但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人抱他回去了。

懷裡的燈盞沒有一絲溫度，是冷的。

夏墨安把臉埋進掌心裏，想堵住這不聽話的東西，他耳鳴的很嚴重，嗡嗡作響。

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他蜷縮著，擁抱著自己，任悲傷如浪濤，潮起潮落沖擊身軀。

刺骨的寒涼持續不久，他就被一陣暖意包裹。

「什麼聲音？」游不霍就睡在隔壁房，聽聞動靜前來，外袍都來不及披上。

只見楊子晞將食指放在唇邊：「噓。」

他懷裡是抱著燈，抖如篩糠的夏墨安，這人不知什麼時候醒的，也不知怎麼下的床，楊子晞將他牢牢摟著，任憑徒弟靠在自己右胸上，手一下一下輕順著孩子的背脊。

游不霍：「這怎麼回事？」

「他可能看魂燈滅了，以為我死了吧。」楊子晞最嚴重的傷在胸口，但他依舊讓夏墨安靠著：「我叫他也沒聽見，沒辦法只能下床哄。」

「再不放他下來，你可真的要死。」游不霍提醒道，楊子晞才依依不捨的，把人放到自己膝上，這傢伙果然是在撐著，馬上猛咳好幾聲，聽到聲音，小孩悠悠轉醒。

「咦？醒啦，這是幾？」楊子晞比了個數，在他眼前晃悠。

夏墨安憋屈極了，直接趴在他腿上，哭得死去活來。

楊子晞手指的傷還沒癒合，但他還是忍痛揉了一把小腦袋：「不哭不哭啊，我在。」又抹了把他臉上的眼淚：「嚎得這麼凶，也沒聽你叫人。」

沒想到夏墨安直接喚他：「楊、子、晞！」

「嘖，沒大沒小。」師尊不輕不重的在他頭上拍一下。

舒舒服服的躺了會，許是意識到師尊傷還沒好，夏墨安突然起身。

「你躺，那裡我不疼，沒事的。」楊子晞傷到的地方都在上半身，所以對他來說無妨，於是夏墨安搬了張凳子，坐在上面，頭依在他腿邊。

「聽我說，你先睡一會吧。」楊子晞輕聲哄人，不到半刻小孩就沉沉睡去，他抬頭看向游不霍：「你手上的傷，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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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魂燈的作用類似於心電儀，它自己壞了也不代表人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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