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殘陽》少懷篇卷一 - 第十章　落月天

游不霍下意識將手縮進衣袖：「沒事。」

他又道：「天機處安插的細作，不知為何全被掉包，此事全怪我，我晚了幾日支援是因......」

楊子晞佯裝怒意：「這當然要怪你，說好三日變七日，我還差點暴露面容，這麼慢是要給我收屍吧？」

「對不起。」游不霍難得十分誠懇。

「別給我道歉，這大半年都得躺床上，你給我把那些藥啊、補品啊通通報銷就行。」楊子晞不在乎似的，胸口又是一陣刺痛。

「好說。」游不霍一口氣剛鬆，正想要去替他倒杯水。

回頭便見人咳出一地血。

楊子晞滿嘴都是腥甜的血氣，胸口悶得緊，似有物堵在一塊的難受，這幾天昏迷時積攢的血，在這時全給嘔出來。

「你躺著，別妄動。」游不霍扶人躺下，又輸幾股靈力，這才逐漸好轉，好受一些的楊子晞，很快就又睡著了。

翻開衣領替他擦拭血跡時，看見脖子上有一很深的掐痕，想來是被人一手鎖喉拎起，指甲沒入柔軟的頸肩，留下可怖的血印。

七日前，傾華京。

楊子晞以白面鬼的身分，想去會會這落月天教主，胡瓦蓮，順便想看她當成寶捧著的尤物，究竟是甚麼樣的人物。

能得這位殺夫殺妻殺子的教主青睞，必有過人的本事。

打聽到她們住在一家客棧的上等包廂，楊子晞當晚就闖了進去。

教主喜赤色，不僅自己穿的紅紅火火，連房間也被她布置的像極婚房，處處是薄紗布幔，好似身處雲裡霧裡，影影綽綽，瞧不清人。

楊子晞放出影子去探，這才看個明白。

這胡瓦蓮是西域女子，身姿相比中原女人來的高大，五官深邃，修士入道駐顏，年歲不詳，一襲紅薄紗衣，羅裳席地，眉心一點朱砂紅痣，腰間掛著佩一雙彎刀。

她貌似正和那重金買下的寵妾，於床第之間你儂我儂，兩相纏綿，楊子晞欲看清楚那位女子的臉，不料。

「誰？」胡瓦蓮察覺窺視，大喝一聲，一柄彎刀朝窗邊橫飛。

刀捅破窗櫺，被楊子晞握住，想必這就是蛇綃刀，刀刃上塗抹劇毒，名為見血死，又聽她道：「原來是絕殺令上的重犯，只不過，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白面鬼，竟有爬窗偷窺人的惡趣。」

楊子晞細細看著這把帶毒的利刃：「我聽聞你砸大錢買了一女子，金屋藏嬌養著，實在好奇她除了膽子大，還有甚麼本事？」

床榻上的嬌小美人低著頭，不發一語。

胡瓦蓮先是瞪著他，卻又忽然大笑：「呦，莫非你看上我了，哈哈哈哈，可惜我如今對帶把的、臭名昭彰的死畜生，並不感興趣。」

說罷便從腰間抽出彎刀，形若蛇出，直直襲來，她的渾身幾乎是帶毒帶刺的，指甲縫也藏著害人的東西，和她交手是半點不容分神。

楊子晞沒用過這麼輕的刀，若用尋常手法與她過招，定會落下風，於是便把它當劍使，此次出手的目的，不是為了勝過誰，只是想瞧瞧某人。

但這胡瓦蓮可太寶貝她，寧願自己受傷，也要招招護花。

刀劍爭鳴鏗鏘作響，漫天紅羅絲綢飛，帶著胭脂水粉味，這布幔裡有極為少量的迷香，有毒但不多，況且楊子晞戴著面具，根本不必在意，這伎倆用來對付凡人還差不多，對他來說連牽制都算不上。

幾番下來順手後，出刀的速度愈發狠，楊子晞身若飛鴻，往床榻一掠，虛晃一招，趁其分神不備，回首刃勢一偏，猶如颯踏流星。

倏地扎進胡瓦蓮的左肩，半截刀都從被穿出。

白面鬼：「胡教主好身手啊，如果沒有那位，或許還能再過十招。」

彎刀一收，血濺撒一地。

「你想做什麼？」胡瓦蓮拿刀的左手因毒發顫，卻不肯放下，勉強撐著身子。

「當然是我想會會你......」那位朋友四字未出，只聞一聲炮響，夜空中綻放的不是火樹銀花，是天機處的信號煙。

對手愣神之際，胡瓦蓮也不管肩上的傷，一把掐住他脖頸，這女人的手勁大的驚人，楊子晞是真的掙不開，四肢軟綿無力，他輕敵了，想來是房間裡淡薄到難以察覺的異香起的作用。

胡瓦蓮露出勝者的笑容，彷彿方才的急迫、落敗都是裝的。

她早就在此恭候多時！

楊子晞猛的驚醒，大口喘著粗氣，吵醒一旁打盹守夜的游不霍，而原本趴睡邊上的夏墨安，早就被抱回自己房裡。

他摸了摸頸間，傷處被人上好藥用白紗布包覆：「幾時了？」

「丑時吧，天沒亮呢。」游不霍揉著眉，滿臉睏意：「我給你點安神香？」

「不必，謝謝你。」話雖如此，但楊子晞只要一醒，沒事能做就愛想東想西，果然剛熄下燈火，便開始輾轉反側，於是游不霍還是去點了香。

傷未癒，病未除，這天候是不等人的，枯木枝椏上的零碎葉片，都被寒風拂去，入冬後的日子愈發難熬，楊子晞不管裹了幾層棉被，依舊冷到骨頭裡。

游不霍畢竟還是一谷之主，不能照看他太久，秋季時就離開清虛山了。

楊子晞受傷的這事，本不願讓紀子湘知曉，但無奈有次她上門，正好遇到人在咳嗽，雖說她平時行事潦草，辦事百疏難有一密，但這師兄的習性她是了解的，平日裡不常生病，一旦病了，定是嚴重。

說甚麼都要見他，被拒之門外後，又是連著幾日送些奇奇怪怪的補品，也不知她打哪來的錢。

看著庭院外的細雪簌簌而下，只是點綴似的稀疏，不像北疆那般凜冽，夏墨安坐在桌案邊上習字，那位置本是楊子晞在用的。

徒弟是有自己的書房，但由於某師尊整日臥床，無聊的緊，不甘寂寞所以讓他過來陪。

宣紙上的字很工整，規規矩矩且稚嫩青澀，夏墨安正聚精會神的臨摹字帖，忽有一團小黑影，晃晃悠悠的朝紙上挪動，擋住了字：「師尊！」

榻上的楊子晞裝作剛睡醒：「啊？」

「祂擋著我了。」夏墨安還真以為他不知情。

「哦，我叫祂回來試試。」楊子晞勾勾手，那小黑影嗖！一下直接就鑽到硯台裡，沾了墨汁，在一旁乾淨的宣紙上來回蹦踏，小徒弟氣的瞪他，卻也默不作聲，活像個圓鼓鼓的悶葫蘆。

「師兄！師兄！」外頭傳來紀子湘扯著嗓子，急促慌張的叫喚，一進來就火急火燎的找人。

楊子晞：「在這，什麼事？」

「後山的封印出事，好多人被困裡頭，青留山莊的人都找上門來了。」紀子湘彷彿遇上天大的事，求助的眼神直望著人。

「這樣啊，還以為什麼事呢。」楊子晞裹著三層四層棉被，聳聳肩，被夏墨安扶下床，不疾不徐的在房裡找著東西。

相傳玄朝覆滅之初，修界興起一波除妖潮流，不分好壞年齡，捉到一律誅殺，清虛山初代掌門見了於心不忍，就將後山留給那些流離失所的好妖，讓天地不容的牠們，一個安身之地。

本相安無事百年，可突然有一妖修走火入魔，屠殺同族，弄得後山不得安寧，所踏之處草木不生。

於是被當代掌門給封印在林深處，自此後山便成了宗門禁地。

楊子晞：「找到了。」他拿出一枚白玉瑩瑩的戒指：「看來是結界有漏，但我如今負傷在身，一時半會沒法去補。」

「這是楊......你師尊留下的，共有三個，你先拿一個去補。」其實兩人師出同門，都是前掌門楊璟的座下弟子，只是師尊二字從楊子晞嘴裡說出，顯得十分彆扭。

夏墨安：「我也要去！」

「呦，你多大？基本功都沒學個明白，小心一不留神，被那關著的大妖怪一口吃了！」楊子晞一手指戳上他腦門嚇唬道。

「哼！怕甚麼，這不有本師姑帶著，走走走！」拿過玉戒的紀子湘拉著他，笑嘻嘻急匆匆的就往外走。

楊子晞：「注意點啊，紀子湘！要是小安有個好歹，看我不削了你！」

面對來自師兄的危脅，紀堂主擺手說聲知道了，走遠後又朝清思堂做了個鬼臉，夏墨安實在有點後悔，要不是整天和無聊的師尊待一塊，也不至於這麼隨便的就出門。

望著滿臉得意的師姑，心想這傢伙看著是一點也不靠譜，真不曉得柳疏楠是怎麼被她帶大的。

清思堂內，楊子晞將手從袖裡伸出，許是久不見陽光，皮膚白皙到無一點血色，他捻著第二枚玉戒，眉頭凝重，手哆嗦得厲害，良久他才啞聲道：「若非今日那頭出事，你要躲我到何時？」

隨後，楊子晞像爛泥一樣地癱在榻上，一股黑影從他心口處冒出來，成了個影影綽綽的人形。

那黑影默立一旁，輕聲道：「我的碎玉過處，尋常鬼魅妖邪不敢造次，只要拿好就肯定沒事，這一趟也就是場遊歷，你可以放心。」

沉著臉，楊子晞拿出一張白色人面：「既然您以這副模樣出現，那不管以前如何，現今就是任我差遣的業影。」

「就請您一道跟去，讓他們好手好腳的回來。」

黑影沒有說話，白面具和他像一團煙般倏地散了，杳無痕迹，只徒留下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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