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黯吶喊 - （二十一）魘夢妖貓．起｜澄昕

　　民國８９年７月１４日，台北某街道。

　　這裡與兩個多月前相差無幾，薄暮之下隨處可見的廣告牌閃爍耀眼，街道漸近多人，有些是剛下班頹廢的打工族，或是暑假遊蕩嬉戲的少年少女，還有⋯⋯

　　在盛夏的晚街行逛、熱戀中的情侶們。

　　澄昕也不例外，或許⋯⋯

　　這是她從出生至今，第一次感到的幸福——

　　「對了，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棕髮少年瞇起雙眼，微笑道。

　　她沒有反抗，指尖撩起髮鬢都耳背處，輕輕點頭，臉頰總感到有些燙燙的。

　　待步行至轉角處的電影院內，那裡寂靜空曠，天頂處的支架閃爍著白燈，隔著玻璃的壁板釘有多塊電影海報。

　　咯噔、咯噔——

　　澄昕踏步白色略殘舊的瓷磚，發出強烈回音，縱然適才街道上人流摩肩接踵，但是內裡人跡寥寥，彷彿與外面相隔了一個世界。

　　沒多久，澄昕走至售票窗口，見內裡的女生頭髮濕漉漉，劉海完全遮蓋臉龐，完全看不見五官。

　　「你好⋯⋯我想要兩張絕命終結站的戲票。」

　　「呃——啊——」

　　那女生發出像喉嚨深處的嘶吼，澄昕稍稍詫異，頃刻間，牆頂白燈不斷閃爍，快將熄滅之際，澄昕卻感門口的身影⋯⋯

　　忽然燈光完全熄滅，漆黑籠罩下，她眼神一凝，那門口處的兩個光點，像極野獸雙瞳折射而來的顏色，澄昕渾身激靈，轉眼燈光已恢復原狀。

　　「澄昕？你沒事嗎？」棕髮少年站在她的身旁，疑惑道。

　　「嗯，我、我沒事。」

　　但是⋯⋯

　　再次瞥去售票窗口處，方才的女生已消失不見了，內裡的空間彷彿被水淹那樣，滅殘留很多水漬，澄昕惶恐，額頭泛汗，背後總是有股惡寒。

　　滴答、滴答，窗邊篷頂水滴持續滴落，滴落至窗台處的戲票上，將那兩張戲票全數弄濕⋯⋯

　　澄昕拿起那兩張戲票，有些文字呈現亂碼，而且展示的戲名也不是絕命終結站——

　　「魘夢妖貓。」

　　澄昕從來沒聽過有這部電影存在，頓時睜大雙眼，瞳孔顫抖不已。

　　「怎麼了嗎？澄昕。」棕髮少年側著頭，安撫道。

　　「沒有，只是⋯⋯阿明，這電影，好像不是你想看的那部。」

　　澄昕把那濕透的戲票遞去給棕髮少年的身前，他輕拈垂首認真細看，轉眼便扭頭而來，展現微笑。

　　「不是啊，這——」

　　「本來就是我想看的電影。」棕髮少年說。

　　「欸？」

　　澄昕肩膀抽動一下，完全被少年那淡然話語嚇了一跳，她固然知悉這種情況、這等怪異，只是為何⋯⋯

　　眼前的人，把這些事視作理作當然，就像他所看到的東西與澄昕有著極大的分別，無論是這處的陰森荒涼、外露的電線「啪滋啪滋」作響，還是牆頂明顯的破洞⋯⋯

　　那家伙完全視若無睹。

　　「阿明，我想回家了，這裡感覺很不舒服。」

　　「都已經買了戲票了，不看很可惜呢？」

　　澄昕無法反駁少年的話，她謹慎地左右環觀，驀然不知何處微風吹拂，澄昕心慌，身體禁不住寒冷，渴望雙臂摩擦取暖，跟隨少年步伐瞬間，她看見很多遊蕩中的影子。

　　那些影子就像被一塊布披住頭身，看不見臉及身形，它們像同類性質的東西，但又不是，唯一能確切的是，它們似是有規律地隨意漫行。

　　澄昕假裝冷靜，儘管心臟跳動甚快，害怕充斥她神經各處，怎料少年抓緊她的手臂，帶領她至觀看電影院的環型空間。

　　這裡很是寂靜，座位及牆角都布滿塵埃及蜘蛛絲，如同荒廢已久一樣，不⋯⋯那種既視感，總是似曾熟悉。

　　棕髮少年帶領她到中央的座位處坐下，她莫敢不從，但雙眼餘光卻不禁瞄去周邊同是圍坐的影子群，隨著燈光驀然變得昏暗之時，浩瀚的大螢幕開始播放著畫面⋯⋯

　　不，這不是真的，澄昕心裡默念著。

　　因為⋯⋯

　　畫面上全是灰黯，就像七八十年代的黑白電影，雪花朦朧，如霧般看不清看不見，驀地，畫面出現奇異怪光，那不是灰色，更像是機器損壞呈現的綠光，還有各種怪異抽搐、來回跳動的角色。

　　這實在過於不正常，澄昕望向身旁的灰髮少年，為何無明還能如此看得聚精會神？澄昕驚恐詫異，突然卻意識到身旁的家伙已經變成灰色。

　　她望向自己雙手，方才螢幕呈現的綠光，無一不是變成灰黯，她就像患上全色盲般，眼前世界失去所有色彩。

　　身體哆嗦不斷，就像陰寒刺入骨髓，縱然表面皮膚還是溫暖。

　　她不敢抓向身旁呈現灰色的少年，縱使眼前僅剩他一名活人。

　　害怕。

　　很害怕。

　　全身毛孔都在散發懼怕不安的信號，她僅僅抱緊雙臂，冷汗淋漓，雙目圓睜抖動不已，眼角濕潤都快流出淚水⋯⋯

　　唰唰唰唰唰！噏——

　　驀然怪異之聲不斷回蕩，猶如植入腦海中轟鳴不斷，待消失之際，惟尖銳高頻聲響充斥雙耳。

　　「唔！」

　　這⋯⋯這⋯⋯

　　澄昕愕然，彷彿被拉斷了最後一絲維持理智的弦線，最終僅剩下灰黯的絕望。

　　因為⋯⋯眼中的電影螢幕畫面變成這處電影院內，灰黯畫面是如此這般清晰，如同攝影視角裡，在畫面中，能看見自己的背影⋯⋯

　　她不敢回頭，彷彿知曉回頭所帶來的後果，恐懼讓她不敢作出任何動彈，只是單純地看著，眼直直地看著，鏡頭與視角一步一步走至身前，越來越接近⋯⋯

　　咯噔、咯噔——

　　當畫面越接近於自己的背影，那腳步聲卻越漸越大，正當畫面接近那黑髮背影時，她緊閉起雙眼，肩膀似是感受到輕微拍動，但是⋯⋯

　　她不敢回頭。

　　「喵——」

　　不知為何，澄晰聽見貓咪叫聲，隨後肩膀彷彿再也沒有被觸碰之感。

　　她緩緩睜開雙眼，剎那間，眼前映現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縱然全身灰黯，雙眼仍反映紅耀，閃映至絲微距離猶如被它穿越身體般，再次隱末蹤影。

　　「呼⋯⋯呼⋯⋯呼⋯⋯」

　　澄昕大口緩著氣，冷汗泛出，雖然坐在座位上，雙腿已抖得麻痹，恍如失去知覺，軟得動彈不能。

　　忽如其來，眼前光影閃動數下，她似是恢復色盲，但是電影院內的畫面全然變得不再熟悉，原本播放的灰黯畫面也被一團肉及血管覆蓋著⋯⋯

　　不止前方大螢幕那裡，周邊樓梯間及牆壁也偏佈血肉，青筋徐徐脈動，然而，她回眸自身坐在的座位，才看見那是披著人皮的屍骸。

　　她不知道這是是否算是屍骸，在她眼中就像人型皮囊只有嘴巴的怪物。

　　「阿明！？阿明——」

　　原本身旁的少年也消失不見，就像只有澄昕一人被違留這個世界裡。

　　緩神未久，她踏著地上的肉團慢步樓梯間，兩側地上有著無數人皮怪物伸出手緩緩晃動，它們僅有半身，剩下的半身似是與地上的肉團融為一體，怪異恐佈。

　　啊——啊——

　　它們徐徐發出的沙啞低吼，像極受盡酷刑的罪人們，每每踏步，猶如直達心靈的衝擊，這裡無時無刻都訴斥著地獄深淵之感。

　　澄昕繼續仔細踏步，渴望逃離此處，剎那間腳腕像被緊緊捉住，正當澄昕垂首察看之時，卻瞧見人皮怪物擁有棕褐的側馬尾，髮帶的形狀如同飛蛾一樣⋯⋯

　　「啊啊啊啊啊——！」

　　澄昕吶喊尖叫，用力踩踏那具怪物，將它的手踩斷後疾步逃離電影院。

　　「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然而，走至大廳時，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肉團仍然佈滿至整個建築內，牆壁上還有一個龐大的怪物身型，半身充斥像素斑點⋯⋯

　　澄昕沒有理會那直入心靈的聲音，只管凝神屏息側身慢慢穿越走廊，驀然只見周邊出現無數藤蔓漸漸蔓延，那是女性的人型怪物，遍佈純白屍花。

　　她立即從踏步轉變成疾跑，途中還見肉團出現城堡和音樂，直到走到大門後，忽然——

　　眼前閃倏黑髮少女的身影，她漸漸變得瘦削僅剩皮囊及空洞的五官。

　　「還給我⋯⋯」

　　「夢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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