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黯吶喊 - （十八）悽凌死曲．承｜宸宇

　　諸多事情或許只是單純的巧合。

　　尚在數年前，遊蕩於街道上的宸宇，無意之中看見了古典鋼琴演奏會比賽的海報，趁時間有空，他便抵達會場裡頭，看見當時穿有一身紅裙的少女，淡然走至三角鋼琴前，彈奏起獨特古典音樂。

　　他聆聽起鋼琴清脆的聲音與旋律，接著垂首察看小冊子上列出的彈奏歌目及演奏者⋯⋯

　　「卡爾．奧夫的布蘭詩歌——《O Fortuna》鋼琴獨奏版，安璃音。」

　　上年九月份入學的那天，他久違地去了學校，儘管他的繼父早已與學校打好關係。怎麼說，開學典禮也需要露個臉。

　　坐住窗邊最後的坐位，目光不禁注視起那名側馬尾的女生，那個樣子，他絕不可能忘記，那是他曾經在音樂會看見的女生⋯⋯

　　待班主任到達班房後，便吩呼學生們逐個介紹自己，宸宇托腮凝望窗邊，秋風透過窗戶吹拂起他深藍的髮絲。

　　他對此感到無聊，直到那名女生站起來時，他卻不由主去反應回來，肩膀抽動頃刻，目光之處，已是少女的身影。

　　「安璃音，就這樣。」側馬尾少女以手撥起她的髮尾，昂首高傲，卻又冷淡道。

　　轉瞬她便坐回屬於自己的坐位上，宸宇昂首輕笑，心中感嘆這種緣份。

　　可惜，屬於少年少女之間的命運，往往都是多舛的⋯⋯數個月後，暮色籠罩天空，熱鬧街巷裡，宸宇以竹籤叉起一塊咸酥雞咬嚼起來。

　　「嗯，你要吃嗎？」

　　宸宇一邊臉頰漲漲的，還沒完全把嘴裡的食物吞嚥，便把手上剛買的咸酥雞遞去比他高大強壯的黑髮男生身前。

　　「不，我不用了。」子傑伸出雙手持續搖晃，皺眉苦笑。

　　「是嗎？」

　　宸宇把雞塊吞嚥，望向那高大的家伙，縱然他看似有點呆頭呆腦，但還是少數作為校內的同伴，宸宇繼續拿竹籤串起咸酥雞，放在嘴裡吃著。

　　反正他僅僅需要觀察校內的情況，再將其告知給自己便是了，宸宇思忖。

　　「老大，璃音她已經很久沒來上學了。」黑髮高大的男生，撓著後腦勺道。

　　「⋯⋯喔，她有沒有說因為什麼事情請假了？」

　　「據悉是皮膚病，全身長滿疹子。」

　　「嗯，我知道了。」

　　宸宇從褲袋翻找出數張藍色紙幣，放在子傑手掌上。

　　「老大！這⋯⋯這未免太多了。」子傑睜大本是細小的雙眼，臉露喜悅，驚惶地說。

　　「這是你應得的，接下來的事情也拜托你了！」

　　「好的，請放心交給我。」

　　黑髮男生挺直身子，手掌拍拍胸膛，鼻孔擴張彷彿噴出溫熱氣體，隨後便離開至視野面前。

　　宸宇淡然閉目，那家伙真容易賄賂，但是⋯⋯

　　她請假原因絕不可能是皮膚病，就像以前對她的認知，宸宇垂首斜看地板，若然是他的繼父——閻清源，那麼尋找一個人也並非是難事。

　　宸宇走向熟悉的路巷，轉眼便進入一間夜店裡，這裡與他年紀完全不符合，除了糜爛燈色下沉溺於花天酒地的人們，還有嬌縱奢淫的灰黯。

　　他無視於跳著脫衣舞的女郎們，走至那熟悉的四號房間中，轉瞬便看見一群西裝男子圍繞中間喝得酩酊大醉的墨鏡大叔。

　　呯——

　　忽然見他怒摔酒瓶，眾人紛紛嚇了一跳，宸宇依然不改神色，也早已習慣那個男子此時此刻的行為是怎麼回事。

　　「給我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但是源哥，西錦大樓的事——」

　　「啊？」

　　清源墨鏡背後眼神很是兇悍，剎那間，清源便按耐不住心中怒火，抓起酒瓶用力揮擊剛才發話的男子，當酒瓶碎裂頃刻，那名男子也被擊至頭破血流。

　　「現在連我說的話也不聽是嗎？」

　　「不、不是。」

　　男子捂住受傷的頭，踉蹌倒退數步，在失平衡跌倒之際，宸宇趕緊前去攙扶起他，並以眼神示意他們趕快離開於此。

　　「還不趕快給我滾——！」

　　宸宇放開男子，讓他與眾人紛紛逃離貴賓室，待房間剩他與清源時，那個墨鏡大叔已經醉得沉睡過去了。

　　「真是的，為什麼每年到這個時候都喝得這麼醉——」

　　宸宇嗤了一聲，煩躁地撓著後腦勺，望向清源很是厭棄。

　　片刻後，宸宇垂垂雙肩深深嘆氣，便扶起那昏迷的大叔，將他的手擺放自己肩上，踏前一步。

　　他⋯⋯還真沉，宸宇感到肩上的壓力，卻沒多理會繼續慢步。

　　待走至夜店外頭，已有一部黑色豪車停留於此，見司機匆匆迎接而來，將清源扶進後排坐位裡，為了照顧他，宸宇也不得不跟隨起他一同坐在後排裡。

　　「宸宇少爺，我們要去哪裡？」

　　「回家吧。」

　　車子啟動同時，他還一直扶住清源的頭顱，生怕他驀然吐到整身及整車皆是，宸宇閉目，每每這個時候，那個男人都看像很哀傷的樣子，但是⋯⋯

　　當醫生告知母親的癌症時，那墨鏡背後的眼神，卻無任何顫抖。

　　他清楚那個男子從不深愛著他的母親，唯一僅有的⋯⋯

　　只有同情與憐憫。

　　「⋯⋯夢⋯⋯朧⋯⋯我心愛的⋯⋯女兒⋯⋯」清源正喃喃自語說起夢話。

　　「欸！？」

　　宸宇從來沒聽過他擁有一名女兒，他的女兒⋯⋯是叫閻夢朧嗎？沒記錯閻姓還算稀有的。

　　當時⋯⋯除了安璃音的自我介紹引起他的注意時，還有一名女生——

　　「我、我是閻澄昕，請大家多多指教。」

　　她長髮垂背，長毛衣遮蓋身上的襯衣，短裙下是黑絲皮鞋，她撩起髮鬢至耳背，靦腆羞澀的模樣，看像與一般高中女生並無分別。

　　回憶起當時現狀，他在乎的或許只有與他繼父相同的姓氏吧！畢竟姓氏相同什麼，這現今社會裡倒不是稀有的事情⋯⋯

　　待車子駛進豪華公寓外的花園內，宸宇也借此扶著清源進入自家，內裡漆黑一片，直到他隨手打開了燈光，將原本灰黯的大廳照耀出少許的橘光。

　　「呼⋯⋯」

　　宸宇把清源扶到二層屬於清源的房間中，轉身輕摔，直接將清源摔至軟床上。

　　他輕輕把那人的墨鏡脫落，放置到側旁櫃子上，見那灰黑的短髮下，雙眼緊閉，神情緊張的樣子，似是在作惡夢。

　　忽然手臂便被緊捉，宸宇吃驚不已，雙目顫抖凝望起置於夢魘中的男人。

　　「⋯⋯不⋯⋯不要！澄昕，快把⋯⋯快把夢朧放開！她⋯⋯她是無辜的！你這個惡魔！」

　　當聽到那人顫抖的夢語，宸宇仍在餘悸還未散去，繼父所說的話語中，明顯出現了澄昕兩個字，他額頭冒出冷汗，腦海中已有無數遐想。

　　那個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待回到自己的房間中，他打開大部電腦，並上網尋找出五年前的資料，那是繼父進來他們家的年份，而內裡有一側新聞顯示⋯⋯

　　「失蹤多天的閻姓女孩，在學校遺址中翻找出她的屍骸，受害人被囚禁多天，初步估計是飢餓致死，警方亦有懷疑校園欺凌的可能性⋯⋯」他睜大雙眼，細讀起內文。

　　「這、這是真的嗎！？」

　　⋯⋯

　　多日後，他仍在璃音與調查澄昕的事件中奔波，未久他便尋找到璃音的下落，或許說，他也沒想過自己如此順利，在尋找澄昕線索中，無意中從繼父抽屜翻找出那人暗中調查安心集團的資料⋯⋯

　　包括安心集團總裁的私生女——安璃音。

　　宸宇守在殮房外頭的走廊轉角處，少女哭盡所有力氣，陷入絕望的雙眼持續發愣，他插起褲袋轉身慢步離開醫院，在大門外的道路仰望起天空。

　　這個世界，似乎沒有什麼值得眷戀；這個灰黯世界，恐怕只剩下殘酷⋯⋯

　　回到現在，他對於母親無法救治的事實，再次感受與璃音的身影重疊，這些年，他沒有前去學校的緣故，只為了能在醫院照料虛弱的母親⋯⋯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而母親的身體也日漸消瘦，癌症早已擴散至骨髓，每次醒來都是痛不欲生，醫生及護士們趕來為她注射瑪啡，待她迷迷糊糊地昏迷過去，才總算恢復平靜。

　　這種日覆一日的煎熬，怎樣才算完結？他坐在病房旁的椅子，望見周邊的儀器和設備，這裡的一切、一切如同純白地獄般，等待至盡頭，唯有絕望。

　　璃音已經死去了。

　　嗶——

　　心跳儀器傳來無止不盡長響，宸宇的雙眸早已失去任何高光，曾經他所愛的人、他著緊的人，都已經離他而去了，一切⋯⋯已經變得沒有任何所謂了。

　　他沒有繼續觀看醫生與護士搶救的身影，與繼父擦身而過後，他頭也不回地踏步離去。

　　澄昕，所有事情都是因為那個女人，若然知悉未來是這般如此，那麼宸宇絕不可能讓她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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