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黯吶喊 - （十一）絕厲屍華．轉｜澄昕

　　民國８９年６月５日，澄昕的家。

　　這裡的氣氛與以往一樣，狹窄細小的房間裡，無論是牆紙、書桌、床，都是這麼灰黯，彷彿如少女閨房截然相反，無時無刻充斥著憂鬱。

　　澄昕緩緩睜開雙眼，窗邊折射出少許陽光，和煦溫暖。

　　最近，她都在作夢。

　　最初的夢裡，她看見古舊有年代感的飯店，似是舞廳的中央，蓬亂長髮與劉海遮蓋住的紅衣旗袍女子，如同鬼魅忽明忽滅。

　　不知何處而來的灰色飛蛾，貼近舞廳外的牆上，頃刻四周出現熊熊大火，濃煙中映現巨大的火車，就像乘去冥府的地獄鬼車。

　　再次陷入夢中，是上周的事情，她慢步於像素灰黯的畫面，那裡的一切看似遊戲般好玩，升級、打怪獸、獲取金幣等等。

　　沒記錯通關的目的是討伐魔王拯救公主吧，正當幻想如美好的夢境裡，依然有突如其來的事件闖入——

　　驀然眼前畫面震動不斷，像素構築而成的死神，外貌如恐怖植入澄晰大腦根源，頃刻揮舞鐮刀斬殺了村落周圍的村民們。

　　本以為自此之後不會有奇怪的夢境發生，但是昨晚，夢卻再次映現，不同如前兩次，這次她能看見某棟遍滿灰黯青苔的荒廢大樓。

　　或許是因為夢境使澄昕無法控制自己吧⋯⋯

　　她似是擁有目的進入內裡，待慢步樓梯時，瞧見地上長有數枚純白花朵，不知為何，她感到十分緊張，卻持續往上踏步，抵達最上方呈現的光點之處。

　　這是⋯⋯

　　她瞪大雙眼，瞳孔收縮，身體顫抖不斷，彷彿因為視覺衝擊太大，畢竟——

　　這裡看像是純白祭壇，周圍偏布純白桔梗，而花朵插著的土壤⋯⋯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q0o6zxak

　　全是屍骸。

　　數十個、數百個⋯⋯

　　縱然那些屍骸的雙眸都被挖去，身體皮膚像失去水份呈現乾屍模樣，但其黑色長髮及臉部輪廓，卻是那麼的熟悉。

　　「啊——啊——」

　　突然，僅見部分屍骸手臂作動，宛如活死人似的乾裂嘶吼，這種死聲吶喊，如演奏天國的鎮魂曲，滲透著荒涼與詭異⋯⋯

　　澄昕沒有理會繼而前進，花朵與屍骸緩緩讓步，為她打開一條道路，澄昕踏步於這小路上，一步、兩步、三步⋯⋯

　　轉眼她望向自身的赤腳，因踩踏水泥砂礫，雙腳磨損割破流出血漿，她完全沒有感到任何疼痛，而讓她詫異是，在這灰黯夢境中，惟血擁有色彩。

　　待抵達至盡頭，只有一道墓碑，她以手輕輕撥開表面的灰塵，卻見墓碑刻上的名字——

　　閻澄昕，歿於⋯⋯

　　後面的字被似是被植被侵蝕看不清楚年份，但那墓碑刻上自己的名字，澄昕冷汗冒出，背後感受莫名的陰涼，她雙手摩擦起雙臂，妄想借此取暖。

　　頃刻，白衣鬼影湧現至她的臉前，待意識回流之際，她已經甦醒過來，望著這一成不變的房間結構和牆頂，她眼簾微垂，深重吸起空氣，伸展雙臂。

　　「哎——」

　　這一口長氣，彷彿嘆息面對的現實。

　　明明每天甦醒的時候，都需要面對一切，明明早已習慣身上污點才是的⋯⋯

　　明明肉眼望見這個世界充滿色彩，但事實上卻是滿天的灰黯。

　　為什麼還要生存下去？明明自己早想死去了。

　　或許，是因為自己膽小害怕吧，在那時拒絕了「他」的請求，不管怎樣，她從不祈求在這裡獲取希望與光，但求時間將一切擴散朦朧，漸漸變淡⋯⋯

　　生活總是需要過去⋯⋯

　　洗嗽片刻後，澄昕以毛巾拭擦濕潤的臉，仰望起洗手間裡的鏡子，雖然出現些許裂痕，但還能清晰看見自己的臉容。

　　她穿上襯衣，以及短裙，把黑絲襪由腳掌套上至大腿位置，走至玄關時，望向側旁的鞋櫃，那擺放上方相架已然不見⋯⋯

　　貌似在一個多月前被打破的時候，媽媽便將相片收起了。

　　澄昕心中有所慶幸，當時媽媽並沒有「嚴懲」，畢竟，那是有「她」在的唯一照片了。

　　當扭頭望向掛在大廳的時鐘，她匆匆穿上皮鞋離去。

　　屬於盛夏早上，尚早便已出現陽光，在沒有店舖篷頂或大樹遮陰下，在蕭條的大街步行，還是有些炎熱，她經過一如既往蛋餅店，長長的隊伍前排有個熟悉的身影。

　　「欸！？澄昕，真巧啊，你也來買蛋餅嗎？」俐落褐髮的少年微笑道。

　　「⋯⋯嗯。」

　　是無明，澄昕右手挽起左臂，不敢直視點點頭，除了某種情愫氾濫，她還念念不忘兩周前被他看見那一幕的情形。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面目去面對無明。

　　「啊！你別排隊了，我來幫你買吧！你想要什麼口味的？」

　　「欸⋯⋯不、不用了！」

　　澄昕伸出雙手持續晃動。

　　「和上次一樣可以嗎？」

　　沒想到無明竟無視她的婉拒，親切友好的言語，以及陽光照射下，那展現的燦爛笑容，橘色雙瞳微笑如彎月，徹底攻陷她的心房。

　　他還是那個樣子，如此的帥氣、紳士，澄昕不禁小鹿亂撞，雙頰微燙，眼神飄忽，稍稍點頭答應了他的詢問。

　　片刻過後，只見無明遞過一份蛋餅和豆漿，澄昕接在手上，連忙翻找出錢包，打算給回早餐錢，卻被無明伸手拒絕了。

　　「我請你吧！你可不要跟我搶喔！」

　　無明說後，很是愉快地大口咬上一口蛋餅。

　　「欸——這怎麼好意思。」

　　「那你可要早我一步來排隊，這樣你就能預先一步付錢。」他瞇起雙眼，說笑道。

　　「⋯⋯是這樣啊。」

　　澄昕淺笑，輕輕咬上蛋餅，味道與上次的一模一樣，滿滿的蛋香味，還有多種配料混集的口感，意外地還有少許甜入心靡的感覺。

　　轉眼仰望起身旁的少年，他不到兩三下便吃完手上的蛋餅，正吸啜起紙杯冰奶。

　　「哈，果然早上一定要喝這種這種大冰奶呢！」無明大嘆道。

　　「你不怕肚子痛嗎？」澄昕說笑道。

　　「呃！我天生的腸胃不差的，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是、是嗎！？」

　　澄昕額頭冒出冷汗，反倒是第一次瞧見無明這樣慌張，不禁手指貼近嘴唇失笑起來。

　　或許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灰黯，惟獨與無明同行時，她由衷感到心臟流入暖流。

　　半晌，澄昕的蛋餅也吃得清光，轉眼便已走到學校前的坡道，她從心底不措這種感覺，渴望能夠與無明再待一會兒。

　　「阿明。」

　　「嗯？」

　　「之前與你一同而來的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嗎？」

　　沒想到自己剛想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或者她清楚，她已經越來越喜歡眼前的男生，儘管這種噯味酸甜，但是這份渴求，卻不知不覺從心中擴大。

　　「你說的是梓憶嗎？」

　　無明雙目斜視而來，與適才溫和的表情截然相反，盡顯冷冽無情。

　　「不是。我是單身的。」他繼續說。

　　「欸？」

　　正當澄昕詫異無明的態度轉變後，頃刻間，他們已抵達教學大樓的二樓轉角處。

　　「差不多到了。」

　　「嗯⋯⋯是啊。」

　　「澄昕。」

　　澄昕打算轉身離去之時，卻忽然被背後傳來的聲音反應回來，望向眼前褐髮的少年，橘色雙目充斥陰影，淡然毫無笑意的臉容，滲透數分凜冽與鄙夷。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想，難道不應該憎恨這裡的一切，這種灰黯，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去繼續生存下去⋯⋯」

　　「阿明⋯⋯你！你到底在⋯⋯說什麼。」

　　澄昕大驚，不禁退後一步，手卻被無明緊緊抓住，被他拉近在身前，踉蹌失平衡頃刻，身體卻被他擁抱上。

　　「你想成為我的女朋友嗎？」

　　溫熱耳語，有著數份磁性，不知不覺便讓澄昕小鹿亂撞，春心動蕩，心臟跳動彷彿超出劇烈運動後的次數了。

　　她輕輕頜首，或許依偎在他的身旁，乃是屬於自己擁有的色彩。

　　「可以喔！前提是我要你的性命。」

　　「欸？」

　　驀然被他輕輕撫摸髮絲至後腦勺，他的手掌比想像中還要寛厚、溫暖。

　　「約定之日，我們一起死吧！」無明在她耳邊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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