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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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聽得誰聲大情殷地喚他，朱權目光一動轉了過去。原來是張恩靈在湖邊看見了坐在水榭中的他，正幅度劇烈地沖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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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經成親四個月了，對於這位新娘子，朱權只想翻個大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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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皇上說要諭旨賜婚，他並沒有任何意見，畢竟要不是因為皇長兄的孝期，他就藩前就該成家了。可他沒想到，最後領旨入府的寧王妃，居然是後軍都尉府兵馬指揮張泰之女，年芳二八的張恩靈。她長得絕對不難看，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算是討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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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點讓他無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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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指婚，說起來人是皇上選的，可據他的內線來報，皇太孫殿下也在禦前進了不少建言。最後陛下看張泰一向踏實本分，又從無黨派立場，張恩靈的畫像也頗為嫻妍可人，便朱筆一批，將她的親王妃身份給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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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張泰踏實本分也就罷了，無黨派立場？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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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孫黨不是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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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否認父皇文治武功都是霹靂手段，然而唯獨在用人識人方面，實在有老眼昏花之嫌。張泰對朱允炆有多俯首貼耳，還能騙得過耳聰目明的他？朱允炆削藩之心不死，這在所有皇子之間幾乎稱得上公開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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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手握泰寧三衛，雖然處處注意收斂鋒芒，恭謙謹遜，但朱允炆卻始終不能放下心來。這次卯足了勁要把心腹的女兒拱上寧王妃之位，意思還能更明顯一點嗎？等於在他身邊名正言順安插了一個探子，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監視。這種情形下，朱權怎麼可能對張恩靈喜歡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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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這張恩靈，在掀開她大紅蓋頭的一瞬，朱權就認出她就是之前在大寧街頭女扮男裝的追賊女。都不知道她想幹嘛，說監視未免太早——那就是她無法無天，純來瞧瞧自己許婚的丈夫長的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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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夠無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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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泰仗著聖旨已定，就將女兒帶來，把他當市集上販賣的牛馬相看，做的是什麼家教？安的是什麼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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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還指望，反正他一貫小心，根本無把柄好抓。就算兼當太孫的臥底，只要這張恩靈是個乖巧安分能理家的賢女子，那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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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老天不開眼，她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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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織女紅一樣不擅，打獵習武倒有些本事。他真懷疑她出閣前到底有沒有讀完過一遍《女誡》，為什麼整個人好像剛剛從山裏放出來一樣？不管他走到哪里躲到哪里，她都時時要粘上來，咋咋呼呼說些有的沒的，不給他片刻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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捫心自問，他平時待這張氏雖不兇惡，但更不熱情，似有意在兩人中間隔起一道牆。本以為這樣可以讓她知難而退，誰料她卻真有些武人脾氣，越挫越勇，糾纏他的力度也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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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朱允炆叮囑她爹、她爹再叮囑了她，一年到頭每天十二個時辰他的一言一行都要記下來，她才跟塊狗皮膏藥一樣，無論如何都要貼著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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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水榭四面通風，沒有窗戶可關，朱權想裝沒看見都不行，只能朝她冷淡地點點頭。哪知這似乎又給了張恩靈錯誤的鼓勵，令她大展笑顏，急不可待地朝他奔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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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還來不及閉上眼歎口氣，她就風馳電掣般沖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得做好準備，試看她這次又要和他掰扯什麼無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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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西院裏頭那只大白貓生了一窩小貓！毛絨絨的擠成一團，好可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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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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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數了數，有八只那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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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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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不要去看看？真的好可愛的~有雪白的，有黑白的，還有一只純黑的呢！哈哈，它們的父親一定是只黑貓，不知道是不是經常在牆外叫喚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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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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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剛剛想去抱它們，那只大白貓可凶呢！還好我躲得快，不然就被它抓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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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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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和平時一樣，毫無興趣，不給她一點積極反應。張恩靈有些悻悻，但也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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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是不是正在想事情，被妾身打擾了？”她攥著自己的衣角，怯怯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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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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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妾身不煩擾殿下，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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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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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當她要離開的時候，他才捨得多吐一個字，不知是否算作臨別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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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恩靈一開始很不明白，為什麼殿下會那麼不愛理她。日思夜想，有天突然開悟——是不是他認出了她就是那時女扮男裝追賊的人？是不是覺得她不懂婦道，並非規規矩矩的良家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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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所以在他看到她臉的那一刻，表情才會如此古怪；所以後來才命人傳了一句突有急務待理，讓她大婚之夜獨守著滿帳的棗生桂子直到天明……這種猜想讓張恩靈心如火燒，可她不能問他，就算問了，她也無法給出好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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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都怪自己當初膽大妄為，她現在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時光能倒流回去！這樣她就可以像其他所有待嫁女兒一樣，安安靜靜地期待被揭開紅帕那一刻的怦然心動，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最最嬌羞嫻雅的新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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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她只能盡力彌補，用餘生接下來的時間，讓他知道自己是真心地愛他，讓他知道——自己多麼慶倖嫁的人是他，而不是世上任何其他的誰！只要竭盡全力，她一定可以做到！他一定會感受到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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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恩靈像往常一樣在心裏給自己打了打氣，袖中的粉拳雙雙握緊而後鬆開，端端正正落身行一妃禮。而後，深深眷戀地望了朱權一眼，便退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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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走，朱權頓感鬆快，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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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京城牛首山的那一幕又歷歷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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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十七殿下？大明的皇子，就沒有不學騎射的，你老故意射偏是什麼意思？看不起其他人嗎？那還下場比什麼比！”鳳眼桃腮的少女高抬著下巴，神情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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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十三歲的朱權倍感委屈，可卻不甘就這麼被個初次見面的姑娘數落，“不比就不比！你一個女兒家，拋頭露面，和男人爭來搶去的，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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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不爭還怎麼贏？想做的不做，要拿的不拿，憋著忍著，誰會誇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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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正被她的話震得發懵，十三皇子代王桂打馬沖了過來：“徐妙溪！你別欺人太甚！看我射的大肥兔子！睜眼看！你看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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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半個時辰就射了只兔子？起一邊去~本姑娘讓你瞧瞧什麼叫射獵！”說話間，少女回頭開弓，一箭便中了躲在叢間的一只野雉，立刻大笑著策馬去拾，一路上鈴音灑落，囅然如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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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便是魏國公府二小姐吧？十三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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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十三哥呀十三哥，你可要娶個母夜叉回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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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不要啊！我不要！我今天就去求父皇，我一定要退了這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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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旨意都下了，怎麼可能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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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不管、我才不要娶母老虎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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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朱權看著兄弟們揶揄打鬧，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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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很好啊，你不要的話，就讓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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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他終究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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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年紀太小，他的母親既不是權傾六宮的寧妃，也不是備受寵愛的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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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接受皇權和命運的安排，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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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背上紅衣少女那神采飛揚的驚鴻一瞥，只是一個遙遠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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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早就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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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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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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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王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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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隊被扣的第二天，朱棣就接到了消息，慶倖自己留了一手，早讓最得力乖巧的密探之一、原錦衣衛總旗紀綱暗中隨行。商隊前腳被拿，他後腳就以軍鴿傳信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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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多年在江湖上行走，紀綱一邊通風報訊，一邊不忘繼續活動內線，查探情況。知府石絡這人，朱棣雖沒有直接打過交道，但以他四通八達的耳目，也略有些瞭解，是個謹慎小心、不好惹事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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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和蘇州不同，並不是朱棣手下商隊經營買賣的灘頭，是故他會與蘇州歷任知府保持若有似無的聯繫，卻刻意不去拉攏長春知府石絡。一來人多總歸口雜；二來石絡這種性格又並非百折不彎，沒必要急著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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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商隊被扣，說是說在隨機盤查時恰好截獲，究竟是否如此，還需要後續情報支持。如果真這麼簡單，那倒也容易，不過是件商貿官司，他原就特意棄王府官
店官牙不用，經辦的私營商戶牙行甚至不在北平都司轄內，石絡絕查不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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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然這次不是巧合，那就要看看石絡到底是哪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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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留給諸王開設官牙、經商營業的權利，皇上當然是不反對兒子們掙錢的，但涉及走私，後果可大可小。而他在太孫朱允炆心裏是個什麼形象，朱棣當然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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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一旦捅破，只會大，不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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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他不願自己組織商隊、直接倒騰買賣的原因——假如出了紕漏，他需要有餘地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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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並不影響他的獲利。多年來他用自己勢力暗中照應商隊，李成桂一直大感其德，孝敬年年不缺，分成更是只給多不給少。王府內無一人介陷其中，他卻依舊賺得盆滿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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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物以稀為貴，關內牛馬奇缺，都內價格更是比邊疆一帶翻番不止，每次朝鮮商隊順道攜之由北至南，再捎帶人參靈芝東珠之類的山川奇貨，返程時將南邊特產帶回買賣，往來利差都有近萬兩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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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靠他這般長袖善舞的經營，就憑那點年俸，要養王府上下那麼多人已是堪堪，哪里還有閒錢招兵買馬，在宮牆內外長設那麼多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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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早與李成桂知會過，萬一商隊遭到緝扣，抱定打死不開口，他必會差人斡旋解決。至多不過浪費些錢財罷了，對這些年的盈利來說，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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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泰寧衛那班韃子，根本不用招呼，當年就能二話不說見利來降，自然是些滑不留手的牆頭草。況且他早有準備，當初准意找他們來蹚這渾水，就是考慮到萬一被人認了出來，倒楣的也是十七，如何算也算不到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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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一天之後，他接到了第二封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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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朱棣發覺了事情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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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衙內的信源告訴紀綱，石絡再三逼問，商隊確實什麼都沒說，可就在事發當天，石絡於傍晚接到一封密信，不但直指商隊的幕後操縱就是他，居然還跟白蓮教連上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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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白蓮妖教都搬出來，幕後人無疑是嫌私通屬國的罪名還不夠本，要再下一城了。好在這石絡看來尚無派系，一個孤臣要把他堂堂一位王爺和妖教關聯起來，諒他也是心怵的；如果石絡真膽大到敢輕舉妄動，他也一早吩咐過紀綱應對之法，以此人的機變，他並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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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過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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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令他更意想不到的消息直撲而來——商隊的事被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在城內傳開，一起沸沸揚揚的還有白蓮教，和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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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誰要置他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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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能想到的是朱允炆。他確實時常想要剪滅自己，可這和上次在登努若草原不同，無法一擊要他的命，卻要冒更大的風險以防他報復，朱允炆未必會這麼做。況且大內的暗線也沒傳出過任何消息，應該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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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算來，能這般忌恨他的，也只剩他的兄弟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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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子嗣滿堂，光兒子就二十有餘，但跟此事有涉，又能做到這般沉心細思、招招見血的，所有人裏，唯獨只有十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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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料到以寧王權的敏銳，遲早會有所察覺——可萬萬沒想到，他下手會這般狠辣，一次回擊就想讓他萬劫不復。本來以為不過是個有點聰明的孩子，這次還真讓他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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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攻勢淩厲，他當然不能坐以待斃。這位好弟弟的目的，是要伺機把這件事翻上朝堂，得陛下親垂，留給他應對的時間已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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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那支商隊當然是最直接的解決方法，只要他開了口，李成桂那裏絕不敢多言。石絡的府衙也不是什麼詔獄重監，以紀綱一貫的手法，做得漂亮一點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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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用一把“明燭誤引”的大火把監牢燒個精光，這群人死的時機也太過蹊蹺了。以皇上的心思，只怕想也不想就認為是他幹的，弄不好還真信了他和白蓮教也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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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光光私通屬國一項，他在父皇面前已是無論如何過不去了，要是朱允炆再趁機煽點一番，恐怕不等他繼位，自己的藩銜就要即刻被削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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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局面，當制敵而不制於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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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始終是太天真了。難道他真以為——背水，他朱棣就不能一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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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鴿傳令紀綱，儘快解決商隊。”朱棣面向窗外的臉緩緩偏側，似要把下一句話牢牢縈固在屋內。明明只有四個字，語氣在聽者耳裏，卻是沉似鉛山，銳如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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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必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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