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餘衛騎營主氈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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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能給泰寧衛什麼,給其他兩衛分毫不差。功成之後,福餘衛再不為軍所,而以外藩待之。布帛、酒食、農具、糧種,一應供銷,必定從厚。此外,只要能保證安分行事,大寧一帶,烏齊葉特各部都可隨意出入,其他城鎮,亦可設市以供經商往來——如何?以大人的能力,也不想終日仰人鼻息,苟且過活吧。”朱棣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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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當然知道,這樣的條件實在太過優渥,他能看顧他們一時,難保三衛日後勢力坐盛,尾大不掉。但現在情勢間不容髮。內亂在即,鬼力赤和阿魯臺兩個勢必不會放棄這天賜良機。漠北如無屏障,汗廷兵馬長驅直入,必致社稷累卵生靈倒懸之危。而他勢孤力單,再不許以三衛誘人願景,他們怎會相助以抗?屆時江山傾覆,中原大地再陷蒙古鐵蹄之下,他不止性命不保,還要變成史筆難饒的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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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倘若三衛是不情不願被迫而來,貌合心離敷衍差辦,再有意無意給他使個絆子,不說以後,就連眼下這關都難過。到時不光北平全城,還有燕王府,甚至盧家村的一眾老小……但凡他們中任何誰有一丁點閃失,徐天晴都絕不會同他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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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已沒有更好的辦法。以後的事,只能留待未來長策緩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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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殿下信守承諾,臣下願誓死效忠殿下!”海撒男答奚右手撫胸,低頭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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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親眼見他遠離,穆華伊才走進了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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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赤格,你答應下來了?”他的眼中光芒閃爍,“他沒懷疑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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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按照他的戲本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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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和徐天晴爭執,甚至不惜受皮肉之苦和她打一架,就是為了讓燕王不起疑。否則他阿穆少主和徐天晴結了那麼多梁子,卻輕輕鬆松就答應和二衛一起興兵南下,那小妖怪怎麼可能不對他防一手?拿燕王人頭換此生榮華的打算,就要平添很多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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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撒男答奚臉色板板:“我待會兒會和安楚交代,讓他帶一批人先回部裏。明日一早,你我就率著一千二百精騎,隨燕王同回北平,和他們共抗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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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伊點點頭:“等他們兩軍狗咬狗,打得難分難解之時,就是我們動手之日。不然簡簡單單把燕王這份大禮送了出去,皇帝小兒可不會領我們的情。要是他還不識抬舉,有了朱棣這個人質,得了他的兵權,北平以北我們都能拿得下,再也不用看大汗的臉色,更不用怕明帝什麼了!咱們本來就這樣計畫,現在一切都很順利,額赤格,你為什麼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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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什麼利……” 海撒男答奚焦躁地來回走了兩步,背對著穆華伊站定,“他都已經知道了,我們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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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穆華伊恍惚愣怔,猛然間想起方才和徐天晴對峙時那不屑的樣子,很快明白過來,怒起一腳將火灶踢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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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臭妖女、又來幫她主子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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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這邊“妖女”打探完情況,即刻就找到了“主子”,“他們說你把大寧都司都許給三衛了,說事成之後,就讓他們隨意進出,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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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望著她滿目的焦急不甘,很想說一說前因後果。可無數話語在胸腔裏吞吐發酵,卻最終只釀合成懶散的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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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啞然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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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的為人,從來沒有對他抱過任何高於現實的期待,但這一刻的失望,卻如同整顆心硬生生被碾壓到了地底。“都還沒有當上皇帝,殿下就開始準備拿國土易利了嗎?還是說,殿下根本沒打算兌現承諾,只是想泰寧三衛白白送死?哼,反正只有殿下的命貴如金玉,其他人連雜草都不如,更別說這群蒙古韃子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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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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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還沒有意識過來,已經動了手,快到連自己都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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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打過她,甚至連最氣她恨她的時候,都不曾真想要這麼做。但此刻的動作毫無預謀,他的手仿佛被什麼所拉扯,是她的語氣、她的措辭,還是她的表情、她的眼神……他不知道。只覺有一頭火獸在他懷中掙扎撕咬,燒灼般的劇痛,讓他再也難以忍受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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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過來時,他以為她一定會大吵大鬧,或者還他一掌,她卻什麼都沒做。他打得應該不重,沒有印子,她的臉頰都未紅,可……這不是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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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應該打她的,她只是個女人,她什麼都沒做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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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錯的人,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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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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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沒有聽他辯白的意思,從他的一側擦袖而過,不回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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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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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霜寒浸侵,寧王府白雪落紛紛。曾經的花池現如今已結成了冰原,朱權立於暖閣高臺之上,望著水下那些欒欒而動的單薄色彩,那些註定被封困一季不得逃脫的遊魚,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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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聽說了,四哥已經召集了我大寧都司十六衛三所指揮使。如今泰寧三衛也都衷心投效於他,承諾將各領千餘精騎相助抗敵。阿赤烈、穆華伊都在其內。各衛部落餘下人馬,將在北塞做抵禦蒙古汗廷的屏障。四哥已答應了他們,事成之後,三衛將以外藩而待,可與大明互市。所以——”朱權緩緩向天晴轉過身,坐到她的面前,神情平靜,“他已知道了我曾密信與二衛共謀,現在,他準備如何處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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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爺說,只要寧王殿下肯攜闔府入遷北平,事成之後,王爺將與殿下平分天下,裂土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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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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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他像這樣縱聲拊膝大笑,天晴還是第一次見。“平分天下,裂土而治?徐天晴,這話是他讓你拿來哄我,還是連你自己都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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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只能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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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過家人受挾,被迫而為,無功無勞,憑什麼分他一半天下?我還沒有天真到會做這種癡夢。”朱權頓了一頓,“請你轉告四哥,如果這次他敗了,自當無話;如果他勝了,我只求永保封國,安穩度日。另則,所有兄弟,無論現今立場如何,他都要善待,不得加害。若能答應這兩件事,我可以尊他為君,此生忠固不改,絕無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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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殿下相信,這兩件事,王爺必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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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她所言,朱權又默了一默,語聲輕輕:“居然也有恩靈對,而我錯的時候。你沒有把信交給他。徐天晴,你居然……真的是個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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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中亦是千頭百緒無從說,歎息一聲,才道:“寧王殿下如願信我,我必不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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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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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抬頭,寧王府的碧綠琉璃瓦早已冰雪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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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高牆,可看見遠處高天闊遠,山巒壯絕。雪後初霽的明熹光耀正隨風卷雲動,仿佛在等待時間給予契機,終有一瞬,會將無邊無際灑落在這片蒼茫之間……朱權突然有種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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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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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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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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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出了王府即回大營準備收拾啟程,剛走進營門,便聽到了那個闊別已久的熟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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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阿赤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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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你和額赤格為什麼瞞著我商量?他把我支開,你也不先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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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想應該問題不大,如果脫兒大人不答應,那我就來找你啦!可他答應了嘛。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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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朱棣冷眼看著這兩個男女。一個粗莽漢子,眼裏的戀慕溫柔,酸得人牙倒;一個混賬丫頭,之前對他還急得像只跳牆的狗,對這小子卻是耐耐心心柔聲細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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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感一陣胸悶,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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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軍畢竟是漢人,真定之戰,面對那麼多死傷,她都能平靜處之……他還道是因她爹來了,令她想通了。可如今這群蒙古人,他還什麼都沒讓他們幹呢,怎麼就惹到她怒火填膺頂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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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說,就是為了阿赤烈那小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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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個臭書生,又來一個臭韃子,這事兒到底什麼時候才他媽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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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爺,等一下!請留步——”那臭韃子竟然還棄了徐天晴,直奔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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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畢竟是朱棣,涵養過人,從容回了身,客套了兩句,便道:“當年在京城一晤,本王對阿赤烈少主就大為欽贊。不成想真有機會能與卿並肩作戰,可謂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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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特地來找王爺,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額赤格確實應下了,可想來王爺也知道,泰寧三衛並不是他說了算的。但不管阿劄……呃其他同知、僉事大人他們有否別的心思,兀良哈衛可向長生天立誓,一定會效忠於燕王爺你。”阿赤烈注視著他,眼中的堅執恰似利矛,幾乎可以將人心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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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到了北平城,王爺必須要給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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