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下午，大寧永寧門居然破天荒大開，寧王護衛首領許辰都督親自出門恭迎，延請燕王與扈從入府。同一時間，三隊快馬攜著朱權“速至大寧”的親筆手令急急奔出北門，徑往泰寧三衛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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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寧王已經決意與燕王合作，對抗朝廷，甚至為此叫集手下最強騎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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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寧王的敕符同旗牌，有了它們，殿下便可號令大寧精兵鐵騎，莫有不從。”寧王府裏，朱權並未露面。唯有天晴在見到朱棣後，雙手將敕印令旗令牌遞上，呈於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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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真的成功了。朱棣默然接過，卻一眼瞥見了她脖間那道細密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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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來的？”他目光微凝，伸手想去觸及，她卻堪堪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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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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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當然猜得到其中因果。“十七挾迫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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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微笑聳了聳肩：“本來就是我逼他，他再逼我，兩相抵消，也談不上誰挾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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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見一下當時的情景，朱棣忽而心中突突，餘悸難平：“你也太大膽了些！十七煞名昭彰，就是韃子在戰場上見了他，也要聞風而逃退避三舍。真把他逼急了，你以為他不會殺你嗎？”她無法殺人，不論如何虛張聲勢，不論對方如何進犯相逼；光憑這一點，在和所有人的對峙中，她已天然落了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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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才和她爹一樣，無管她身體如何狀況，都不允許她出戰，最好連觀戰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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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不會。”天晴語氣疏淡，“當年朝鮮國商隊鬧出風波，寧王為了平息物議，在長春府遣人四處生事，轉移視聽。可無論巨盜案、逆倫案，都只見人傷，不見人死，無疑是受了他的指示，才這樣有分寸。這個人知曉輕重，不會隨便取人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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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不能說，朱權明明早已對張恩靈生情，可就因為太孫的緣故，不僅未曾親近妻子以市信，反而長時來都刻意疏遠——他的內心有多驕傲自持，可見一斑。這麼有底線的人，怎麼可能會蠻幹胡來？“況且，以當時的境況，寧王內有憂外有患，一劍殺了我，再出城和殿下對抗，於他一點好處沒有。他頂多嚇唬嚇唬我罷了，怎會真的動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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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卻不知，她話間提及舊事，竟勾得朱棣心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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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眼裏，朱權絕不是嗜殺之人，而他是。她的潛詞沒有說出，他卻心知肚明——像十七這樣的人，始終留有一念之仁，無法披荊斬棘，屠戮出血腥遍地的帝王之路；而他這樣鐵石心腸的人卻做得出，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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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他犯險，為他付出，說什麼“不急強攻”，與其說是為了助他，不如說是為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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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非想他贏，只是不想讓其他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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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處，朱棣不禁暗恨：就因為我在你心裏卑污不堪，你才總顧念他人，遠勝於我，對嗎？罷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難道本王為人處世，還用得著你來肯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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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聰明。你以為十七交出了敕印旗牌，就束手無策了嗎？他可不是你這種蠢貨！”朱棣一把奪過她手中物事，回頭又道，“朱能，你留下看著她。”便打馬與從眾馳回了永寧門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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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娘娘立了如此大功，殿下怎麼還不大高興？莫非是聽娘娘說了寧王兩句好話，殿下吃醋啦？”朱能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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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白了他一眼：“眼下我們仍在人家地盤，得到大寧兵權又如何？帶不走，等於白忙一場。殿下為此憂心，朱將軍倒還有心情亂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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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咂了咂舌：“是末將說錯，說錯了。呃，娘娘還要進去找寧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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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要啊。你沒聽殿下說嗎，寧王還遠沒到束手無策的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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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府後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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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已拿到旗牌，安安穩穩出了永寧門。阿劄失裏他們接信後，該會立刻趕來聽候。我也已修書立誓，與你們共同進退，決不會兵攻北平，更不會入京勤王——你還不去救張恩靈，到底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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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撫了撫衣袖坐下，平平回道：“再等至多半個時辰，恩靈她自己會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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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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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安胎藥罷了。”天晴解釋，“恩靈說她近日身體懶怠，一動即倦，我為她切了脈，知道她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可能因有下血之症，她才沒有察覺。近日來，她為殿下的前途神思憂結，休養有匱，體質亦隨之虛孱不穩。我為她配的藥是獨門秘方，可助她安氣凝神，讓她的身體在睡眠中調理氣血，事半功倍，醒來狀態便能大為好轉。唯一的不足，是這期間她的睡意極沉，無法被外力叫醒，形如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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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似信若疑，緊緊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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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是不信，我可以和殿下一起，在這裏守到她醒轉為止。”天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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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會這麼好心……”朱權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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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恩靈是個好女子，殿下可許之深情，我為何不能對她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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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看著她的眼睛，想從其中尋找出哪怕一絲虛弱或遊移的痕跡，卻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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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猜不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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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本王就這樣被你玩弄於鼓掌之間。早知如此，就該賭上一賭！等恩靈自己醒來，你便再無勝算了。”他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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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殿下等不了。所謂關心則亂，殿下最不願的，就是眼見楊妃娘娘、恩靈和未出世的孩子有失。三人相加，無論如何，殿下都不會為了勝過我，冒險一賭的。”天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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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哼笑一聲，搖了搖頭。“千方百計，我到底還是贏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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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並非贏不了我。”天晴停頓片時，一語之內，似有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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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是敗給了自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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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循聲看向她，像是重新認識了她一般。愣怔一瞬，忽然發問，那麼突兀而又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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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羽印……都被你找到了嗎？四哥已經得到秘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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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天晴輕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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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權似已有預料，點了下頭，喟道：“確實，若已然得到寶藏，你也不必用這種方法。只是徐天晴，若你以為有了我大寧精兵泰寧三衛，四哥便勝券在握，那你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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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她的笑容穆如清風，“但還是謝謝殿下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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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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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瑞安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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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千尊百貴的妻子手中端著什麼嫋嫋走了過來，張之煥趕忙釋下公文，起身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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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常例，出嫁的公主只在婚禮儀典當夜留宿公主府，翌日就要住回深宮殿宇，除非另外請旨，否則與駙馬只能定期在皇闈內相會，頗有點牛郎織女的意思。但瑞安是先帝最最寵愛的掌上明珠，實不忍心讓她生生捱受夫妻分離之苦，故而在她出閣時就給了恩示，允許瑞安與張之煥長住公主府內。兩人便依旨，雙雙在這府中過起了婚後的小日子。旁人眼裏的他們，實是一對令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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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這些天政事勞累，我煮了銀耳蓮子羹，聊作犒慰。當中加了一些滋補的食材，不知味道怎麼樣，且嘗嘗看吧！”瑞安盈盈淺笑遞上碗盅。張之煥略一點頭以示敬謝，雙手將它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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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小事，實則讓下人去做就好，公主何必親自費心呢？”雖是自己的妻子，但對方既是先皇愛女，又是新帝敬重的小姑姑，即便知道她對下也從不拿公主架子，每次和她說話，張之煥還是保持著婚前的恭敬語態。不過瑞安她確實溫柔賢慧，體貼可人，和那徐天晴是全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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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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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緒神絲又恍恍勾勒出那個人的樣貌，用匙勺舀了一口甜湯送進嘴裏，竟然完全沒注意出味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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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喝嗎？”瑞安似乎沒察覺他已走神，俯著案幾，手托香腮，殷殷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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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喝！”張之煥很快返還到眼前現世，用極具說服力的笑容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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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好像功課得到了褒獎的孩子：“太好了！因為第一次做，嘗的時候我還覺得冰糖多放了些，怕太膩，你會不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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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正好，不甜也不淡，又如絲潤滑，美味得很！如果公主不嫌麻煩，明天也能做給我吃嗎？”張之煥不想掃她的興，繼續眼含笑意地鼓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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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我還會學其他的，菜肴甜品點心，一樣一樣做給你吃！”瑞安拍著手，開心得像個稚童一般，眼中流光滿溢。張之煥也不禁被這份純粹無瑕的喜悅所帶動，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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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秀麗如畫的眉眼微微垂落，“駙馬一直那麼忙，我唯一能做的卻只有這些小事雜事，半點無法替你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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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放下碗盅，把她的手握在懷裏。“你在這裏，安全快樂，已經是為我解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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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被他的情話撩得心漏一拍，臉紅到不能自己。所受的禮教告訴她，這時候婦人家應該趕快撤手，羞赧回避，但她卻一點不想掙脫他，只想沉淪在這份溫暖裏，直至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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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耀……”她不再叫他駙馬，而是含情脈脈地喊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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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素華？”他同樣以她的名字回應，滿目溫柔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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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最羡慕的夫妻，並非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而是如四皇兄和天晴那樣，說說笑笑，親昵無間的，相處起來就跟好朋友一般自然……但自從和你成親，我竟一點也不羡慕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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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眼睫一振，目光徐徐冷卻，內裏的暖意凝結成一層寒霜，握著她的手也稍稍松了力度，但並沒有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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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們這般的朝廷逆犯、世間瘤贅，野心勃勃其罪當誅。就是再恩愛親昵，也沒什麼好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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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管我怎麼看，皇兄先不說了，天晴絕不像皇后所講的那樣，是什麼妖女毒婦，更別說謀害自己義父了。她畢竟是皇兄的妃子，很多事情不得已而為之，也只是想……想維護自己的夫君而已吧！”如果換成了她，為了深愛的丈夫文耀，她也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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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母妃，為了父皇，連死都無懼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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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張之煥將她往自己襟前一拉，手中的握力不自覺加重，令她生疼，“不管出於什麼理由，謀逆就是謀逆。無論是燕王還是徐天晴，等著他們的都只有一條絕路！這些話你在我面前說說無妨，對外，絕不能顯露絲毫對他們的同情袒護，這樣只會讓你身陷險境，你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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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時的神情如此威嚴肅穆，讓瑞安油然覺得既陌生，又敬畏，不由像被什麼驅動似地穩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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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文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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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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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後，泰寧三衛按寧王所令，各領一千五百精騎奔赴大寧，在北門郊外結帳紮營，聽吩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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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尊駕來訪，是有什麼指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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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良哈衛騎營主帳內，脫兒火察昂然對著眼前來人，口吻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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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笑道：“大人何必說的那麼生分？您就像以前那樣，叫我阿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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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看了她一眼，很快把目光轉過。他當然知道她就是兩年前那個漢人遊醫劉齊望，他的小孫子蘇赫巴什是她接的生。後來她“死”了，阿赤烈在同一天知道她不是閹僮而是個女人，整個人跟失了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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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年後，他從穆華伊那裏聽到了更不可思議的消息——這個真名叫徐天晴的丫頭做了燕王的小妾，再過了幾天，她又一躍被晉成了次妃。據說之前他不在部中時，她還來看過兀蘭和蘇赫巴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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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兀蘭的轉述，大雨那天她在山中迷了路，兜兜轉轉被燕王的人救下，而後進了王府，得王爺青眼，平步青雲成了王次妃。阿穆那小子卻說，這丫頭是個死不掉的妖怪，是燕王特地安插在衛中的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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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最終選擇相信兀蘭的說法。誰都知道，阿望是被阿赤烈生拉硬拽才來的部裏，成天跟著要生孩子的婆娘轉，能打探出什麼情報來？除了兀蘭的解釋更加合理，她實打實成了燕王的女人，阿赤烈就不會繼續犯傻，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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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和眼前要對付的問題相比，究竟誰對誰錯都無所謂了。聽說，這個丫頭耍詭計拿到了寧王手中的兵權。寧王已經遣書給他，指示對她要先假意迎合，再找機會將他們燕王府一網打盡。只要拿下了燕王朱棣，朝廷必然重重有賞，兀良哈衛也可以代替泰寧衛成為三衛之首，好處頗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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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終歸是娘娘，阿望也不是娘娘的真名，要是再像以前那樣隨意稱呼，只怕不大妥當。”脫兒火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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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當年脫兒大人英雄豪邁，怎麼如今，倒在意起這些小節來了？莫非是跟隨寧王殿下久了，也習得了漢人的迂腐？”天晴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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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平平道：“泰寧三衛都歸寧王殿下統領，這是朝廷下的聖旨，不跟隨怎麼行？寧王殿下說什麼，咱們自當聽從。寧王殿下要咱們聽誰的話，咱們也自當遵命。”他雖然老成持重心思深，卻實不擅長拐彎抹角的漢人話術，徑直就和她說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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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寧王殿下要是叫大人先假意遵命，等到了北平再將我一幹人等拿下，連人帶城交予朝廷。大人也一定會照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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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吃了一驚。他早料到，這小丫頭既然能叫寧王栽跟頭，肯定不是簡單角色。但寧王送信之事十分隱秘，連阿赤烈都不曉得，她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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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這可莫名其妙，不知——娘娘何以說出這樣怪話？”脫兒火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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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還想瞞我，就證明確實準備照寧王說的辦了，對嗎？也難怪大人了~兀良哈衛人才濟濟，大人的兒子還是草原第一勇士阿赤烈，可泰寧衛那老狐狸阿劄失裏，卻總拿腔拿調，端著指揮使的虛架子，壓人一頭。他兒子克貢魯臺更是成日拿了雞毛當令箭，神憎鬼厭的。燕王爺現在已經是朝廷欽定的亂黨了，泰寧衛又曾替他效過力……可真是天賜的良機啊！換了我是大人，也要趁機把他們翁鈕特部連根拔了，自己取而代之，過一過當老大的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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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她每句話都和寧王說的那麼像？難道這丫頭真的是妖怪？脫兒火察背上冷汗直下。“娘娘，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讒言，才有那麼大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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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不再答話，直接將一紙信書丟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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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囫圇一看，便道不好，眼珠一轉，急忙申辯：“娘娘，這信是真是假還不知道，我根本就沒收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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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言不發，又丟出了一封回函，目光點著上面的字跡道：“一般人習寫漢字，多從顏楷練起，可脫兒大人嫌棄楷書看著文弱，便只學了行書一種。這次與寧王所謀事關機密，不能讓衛所裏的漢人書記代勞，以免走漏風聲，只能親自揮毫。大人莫非想告訴我，這上面，不是大人的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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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和三衛傳遞資訊多靠驛馬，偶爾也會用信鷹。可燕王一行就在城外，相比找人快馬傳信那麼惹眼，寧王當然更樂意選擇王府衛馴養已久、飛在高空來去如風的羽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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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論迅疾神駿，誰又能比得上天晴的海東青金戈？她一早就給它下了指令，不管從寧王府內有什麼鳥禽南飛北往，必要截下拿住，帶來給她，果然當天就看到了寧王的親筆函授。天晴快速摹寫一封，再將原件送至脫兒火察手中，待他回了信，又如法炮製。寧王說自己總贏不了她，其實她又何嘗比他聰明？不過因為種種不公平的原因，知道的總能比他更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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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自知再難強辯，索性把心一橫，猛抽出配刀，跨步直沖天晴而去。天晴從容側讓，抬腳一踢——脫兒火察陡感手腕劇痛，骨頭幾乎要齊腕折斷，踉蹌退了幾步，才勉強站定，捂住痛處，青著一張臉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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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兩手交叉，將頭一偏：“大寧城外三萬燕軍，只聽王爺指揮。大人以為，拿我做挾行得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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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暗叫一聲苦，真能拿她做挾，當然行得通。起碼能拖延一陣時間，等收到消息的部裏兒郎趕來增援，和寧王聯合……嗯？莫非那送消息的人，也已經被她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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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猛然抬頭，正對上天晴意味深長的笑容，心口一陣悶窒，下一瞬，已灰敗臉色，黯然道：“你們漢人有句話，一人做事一人當。娘娘，阿赤烈、兀蘭他們，一向都待你不錯，我兀良哈部三千六百兒郎，八千婦孺老弱，還望你不要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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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收起笑意，長長歎了口氣：“我正是顧念他們的情分，三衛中才選了先來和大人相談。本來，大人和寧王的計畫我都已知曉，大可設下天羅地網，誘使大人動手。到時您無地辯白，為了保全兀良哈部上下的性命，也只能俯首對燕王爺聽命。但，我不想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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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本可以從龍之功，堂堂正正成為三衛之首。可但凡大人聽了寧王的話，有所妄動，無論之後如何出力效死，王爺都只道大人是將功補過，用心不誠，再不會對大人委以重任。大戰將起，兀良哈衛已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戰場廝殺，難免傷亡，大人難道真願意用部中兒郎熱血，換一個這樣的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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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時，她的一雙眼睛沖他炯炯望來，內裏的光芒幾乎能直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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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質疑，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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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兒火察靜默片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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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下……願聽任娘娘和王爺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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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少主？”天晴出了帳門，遠遠望見穆華伊面色如霜站在當地，不躲不讓，笑嘻嘻便走了過去。“怎麼想起來找我？是不是已經拿到了最後一個金匣，要和我對一對版，好一起去挖寶啊？”未等他回答，又道，“哦~那也不用來找我，去找白蓮教護法天尊彭瑩玉，應該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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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伊冷冷一笑，挑了挑眉道：“我只不過借你那位師父的手，問你要三印用一用罷了，可沒想過害你性命。而你現在，卻是教唆三衛勇士一起幫燕王謀反——你是在叫他們送死！徐天晴，做人可不能這麼自私自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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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翻起白眼“呵”了一聲，晃著腦袋道：“真沒想到，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阿穆少爺竟還會關心起其他兩部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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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伊哼了一聲：“你少來！燕王本就把泰寧衛握在手裏，要讓他們聽話很簡單。脫兒阿恰能答應你，定是你又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不過徐天晴，你給我聽好，福餘衛絕不會為你們燕王府賣命，你們生也好死也罷，我們烏齊葉特部——不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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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冷笑：“阿穆少主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了。”拔腳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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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想耍一次把戲，去騙我額赤格？先過了我這關再說！”穆華伊拉開架勢，就要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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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上下看了他一眼。“想贏我，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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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的眼光就如暗夜裏的頭狼，寒芒凜凜。穆華伊不自覺竟已隱隱退了半步，好在氣勢仍然完足：“你以為能打贏你的，只有阿赤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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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以為就算你和阿赤烈一起上，也不可能打得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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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夠囂張的……”穆華伊一咬牙，待要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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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少主，你們還在這裏爭什麼東西啊？燕王爺都已經和大人說好了！”海撒男答奚的親信大酋土布申這時急急奔來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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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二人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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