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接一個，先從左數第二棵柳杉旁尖石的右邊進去，走十三步便停，注意看我旗號。”天晴說著，拿了面令旗插在腰間，退到附近一棵最高的楊樹旁，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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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再不啰嗦，舉手示意集合，二百人的隊伍，想亂也亂不到哪去。他一人當先，率隊走進，待到第十三步，堪堪停駐，後面兩百來人幾乎還都沒來得及進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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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向天晴方向颙望，只見她手中紅旗向東北連指三下。徐增壽明白了方位，點點頭，從兩塊怪石中間的空隙走過。坦坦走到第二十二步，忽然聽到一聲哨響，他駐足回頭，果見天晴手持紅旗正面展定，是要停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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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解了她的訊息系統，徐增壽更加從容，根據她的指示，且直且繞，且行且住，果然一路暢行。跟在他身後的戚成風大歎：“這青小將軍真是文韜武略，竟然連如此繁複的奇門遁甲都懂得，前途不可限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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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暗想，她還能有什麼前途，也就是相夫教子生孩子罷了……誒？她這個本事，是她爹教的，還是她相公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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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賀崎等人高占嵐山山頭，遠見他們行止有序，順順當當幾乎快要走出金鎖陣，無不又驚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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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徐三郎還真有本事！老大，他會不會也看出我們後面的佈置？”伊賀崎身邊的武士麻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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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事的不是那個徐三郎。”伊賀崎眯了眯眼睛，眺向遠處白楊，“他帶了個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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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辦？”小小的伊賀崎次郎也著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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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怕，只要把那軍師殺了，他們也逃不出左廉那班人的下場！”伊賀崎目光一冷，抄過兵器，走到了屋外高臺的石堞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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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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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遠遠聽到一陣咻鳴，聲如裂帛。天晴果斷把頭一偏，飛來的鐵箭直入樹幹，震得整棵白楊都搖了一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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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遠的距離，這麼大的力量，不可能是人射的。”天晴俯身合在大腿粗的樹枝上，伸手去摸箭身規則的兩處凹槽。“是弩機。”這群倭寇的裝備還真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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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弩，當然可能連發連中。天晴雖然狀態好，也沒有每次都能躲過的自信，索性以樹幹為掩護住了自己，解下腰帶，系住了旗杆，一手將旗面拋到外側枝丫之間，一手拉著腰帶，牽動杆尾調整上下左右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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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熊瑞狐疑地看了看天晴“遙控”令旗連指的西邊，“這裏沒有路了。”西側一線完全被五塊連綿的大石擋住，每塊都有兩三人來高，形如堅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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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也是一頭霧水，回向天晴的所在，只見紅旗還是堅定不懈地向西邊連擺。熊瑞眼看東南出口已經在望，明明還有個十來步就能走出，連倭人搭的一片屋子都能瞧見了，嘀咕一聲“必是莊青將軍如今看不清，指錯了，標下來打先鋒！”，抬步便要往空檔處去。恰此時，一陣哨聲尖銳傳來，刺得人耳膜都痛，顯然是要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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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瑞無法，只能退回。徐增壽抬頭，看天晴還是不停往西側搖旗，已明其意，走到西側一排巨石正中那塊，試著微微用力一推。那看似高大沉重的石壁居然向後而倒，落進背後一條小河，水花層層濺起蕩開，石塊恰成了與水中石基相疊的小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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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定睛一看，那片河水黝黑粼粼，內裏卻閃著銀色的寒光，顯然河底佈滿了豎箭機關，如果一不留神直接趟過，能被射成個刺蝟，不由暗贊天晴果然有些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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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瑞還自咕噥“這池水看著也古古怪怪，說不定還是從東邊走的好呢”，隨著徐增壽往石橋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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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便在此時，不知從何處一塊接一塊地飛來沙袋大的岩石，統統都砸在熊瑞剛剛落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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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砸到第三塊，“晄”的一聲，地面裂開，連帶其後原先安全穩固的道路，竟都像崩潰似的一節一節震斷。軍中尚有一百來人還沒走出石林陣，呼叫奔跑著想要逃到石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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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前面的人走得再快，橋畢竟就那麼窄窄一節，剩下人有的抱樹有的擠人，眼看都要掉進底下斷劍箭頭密佈的溝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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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再不耽擱，唿哨一聲群鳥飛來。旗杆一橫，眾鳥便鉤抓著杆子將她向陣中送去。來到五塊巨石處，天晴跳下，劈裏啪啦拍出四掌，竟將剩下的四塊大石也推倒成了橋面，後頭的人柳暗花明陡見生路，立刻搶一樣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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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站在對岸跳腳大叫“原來這幾塊也行啊！”天晴暗喟“這幾塊只有我才行，你也就推得動中間那塊了”，反身躍到斷路之上，以比崩塌還快的速度跑動起來，將尚困在上面推搡的人一個個往五石連成的橋面上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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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嗷嗷摔成一片，但總好過被深壕裏劍叢戳死。上面的人麻溜爬起跑上了對岸，下麵的雖說被壓得夠嗆，總算也能支撐著起來過橋渡河。天晴自己則重施故技，又讓鳥群把她送過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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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倭人遠觀目睹，無不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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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軍師還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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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軍師好大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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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我們打不過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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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人金鎖陣呢？我們結金鎖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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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有用的！那軍師剛才已經破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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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跟隨伊賀崎最久，對他的打法了若指掌。這金鎖陣本就是伊賀崎從日向那裏偷師而來，最精妙的奧義都放在了石林之中。就是憑藉此陣，伊賀崎以一當十，讓左廉幾次鎩羽而歸，還只道是他們巧用地勢，善布機關，才致如此結果。如果連那都攔不住這群明軍，百人陣就更沒可能了。何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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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加起來還沒一百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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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屬下亂作一團，都等著他拿出對策，伊賀崎背心出汗，牙齒磨磨霍霍快要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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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個軍師麼？為什麼還會武？還會飛？還這麼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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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過諸葛亮用扇子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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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屋外的哨崗來報：“老大，他們靈巧得跟貓一樣！所有陷阱都避開了，直接向大營攻了過來，速度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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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木屋大營雖然看著寒酸普通，卻是據險而建。除了屋前這條下山道，只有主屋後的一段路通往一處斷崖，剩下全是無可立足的亂石峭壁——他們想要一網打盡，卻也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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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節，伊賀崎心下甫定，舉目掃了一圈眾人。“我們人少，沒必要硬拼。該拿的拿好，從後道撤離。抓住領頭的那個徐三郎，我們未必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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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會領頭呢……”麻生有些不相信。明軍的軍官他又不是沒見過，像那個左廉，永遠縮在後面，只會指揮手下衝鋒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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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伊賀崎目光如鋒，“他一定會帶頭，親自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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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他們關了窗戶，裏面情況看不清楚。為防有詐，合該先在外圍放箭。”木屋已近在眼前，熊瑞建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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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刮的是北風，既然倭人以木料造屋，也可用火攻。”戚成風又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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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這大屋在山頂上，這群倭人連奇門遁甲都會，你怎知他們沒有密道直通山腳？風向這東西哪說得好，真燒大了，你是先救火先抓人還是先逃命？”徐增壽道。皇上金口已開，這群倭人的禿頭他每個都要，哪怕火攻成了，一百多個焦頭，鬼看得清原來是什麼髮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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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前面那片石垛還有古怪沒有？”徐增壽已有了決斷，只待天晴給出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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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就是片石垛，幾處壘得特別高的，可以用來看風景、放冷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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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徐增壽振臂一呼，“這幫倭人姦淫擄掠，無惡不作，讓我大明百姓深受其苦，剛剛又用下三濫詭計，險些害我將士全軍覆沒！此仇不報，何以為人？本將聖令在身，必取這一百六十倭狗首級！眾將士聽著，殺一倭狗，賞一金，殺十倭狗，賞十金外，官升兩級！西門，你不是一直都想當百戶嗎？就是今天了！都跟著本將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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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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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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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光倭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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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不可！”“將軍，危險啊！”熊戚二人聲音未歇，徐增壽已抽劍而出，領著群情激昂的虎賁衛眾兵士，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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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頭暴汗，賞金沒說的，一百幾十金的，你魏國公府自然都不放在眼裏，自己出就行；可官升兩級，你和皇上打過招呼麼？也只能隨著他先跑起來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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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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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長劍一劈，木門應聲而倒。一群倭人一邊高喊大叫，一邊迎面沖上，頃刻就和本國軍士纏鬥在了一起。徐增壽原本還防範屋中有詐，眼看倭人當面而來，再顧不上懷疑，徑直廝打著殺進了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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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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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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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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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幾聲巨響，主屋房頂突然掉下大塊的釘板，像一面大扇似的橫展在門口，隔絕了徐增壽等人的出路。前有敵人，後有鋼釘，帶頭沖進的二十來人像被包餃子似地給困在屋中。徐增壽一邊左支右絀嘴裏嘰裏咕嚕衝殺上來的倭寇，一邊艱難大喊：“都別上來——銃！他們有火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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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恰到門口，釘板剛好砸落，將她擋在了門外。聽到徐增壽呼叫，天晴立刻明白過來，從身邊士兵手裏奪過長矛，撐杆一跳躍上屋頂，矛尖向下一砸，整個人便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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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著地，她立刻掏出身邊水囊，拔了塞子，長矛一戳，將皮囊如轉盤般高挑飛旋，其中水珠直如天女散花淩空潑灑。屋頂的一圈火藥淋了水，立刻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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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材本來易燃，四周又都是樹林，倭人在屋子高處放置火藥，只消朝天放個幾槍火星就能引起山火，他們卻能從事先挖好的地道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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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賀崎原已準備好棄山而逃，使出這招火攻也毫不可惜，只想能留下多少明兵是多少。徐三郎立功心切，怕他們跑了，必不會使圍城久候之計，而大門狹窄，只要能誘他進來，將他困住，他身邊只寥寥幾人，除了束手就擒還能如何？但凡拿住了他這主將貴公子，再有追兵，也都不怕了——怎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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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這毛都沒長齊的軍師小子壞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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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帶次郎先走，我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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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賀崎帶著數十名手下左右開弓，且退且打，火槍連發。徐增壽等人明明已跟著追出了後門，卻只能狼狽就地而躲，一時被逼得無法進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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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們也有火銃？”還這麼多，這麼好！天晴看著一個個被射中射傷哇哇倒地的本國士兵，一時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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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劫掠四海，要什麼沒有啊！你以為火銃只有我們一家產啊？”徐增壽蹲在一處山石後叫道，“喂——幹什麼？危險啊！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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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攔手將一個受傷快要滾下山道的士兵挽住，拉到自己一邊，定睛一瞧，誒？果然好像就是那個眉心一顆大痣的西門。天晴看了看他腿上傷口，將衣襯撕下一條，繞住他小腿一捆，道：“彈片只是擦過，不會有大礙。你先自己捂住止血，等下我再替你消毒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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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賀崎將手上最後一把火銃丟下，回頭見弟弟次郎已經被他們帶離，退步就要去和他們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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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跑——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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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見他沒了火銃，再無顧忌，帶頭拔劍合身撲上。哪知這居然是伊賀崎誘敵之計，只見一道寒鋒一閃，向徐增壽當面飛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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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晴暫態出手，腰帶甩出勾住了徐增壽，將他一把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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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賀崎暴喝一聲，抬腳踢起一杆明兵掉落的長槍，向徐增壽和天晴方向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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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勢要拼命，天晴把徐增壽推到一邊，另手一個翻絞已繞過槍桿，握住槍身，用臂肘緊緊挾在自己身側。伊賀崎想刺刺不動，想抽抽不回，索性松了手，野狼似的一雙凶目棄了徐增壽，大叫著朝她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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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退後一步，順手拗斷紅纓槍頭，化槍為棍，左敲右點，掄得虎虎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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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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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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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痛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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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還在和其他人械鬥、沖來準備接應頭目的麻生等人無一倖免，不是折胳臂就是斷腿，毫無還手之力，倒地一片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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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之前被隔在屋外的士兵齊推齊砍，幾乎已將木屋整個掀倒，踩著釘板的背面就追了上來，伊賀崎心知大勢已去……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狠一咬牙，翻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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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哪里肯放，高舉長劍大喊示意本軍弓箭手射擊。伊賀崎邊跑邊回顧，右手往衣襟裏摸索。天晴生怕他又要祭出什麼暗器，當即飛棍而出，恰打在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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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賀崎只覺一陣鑽心痛麻，右手顯已骨折，再也摸不出苦無。狠勁咬住牙關，左手一反拔出家傳太刀，也不顧箭雨追兵，劈斷了幾根來箭，逆流沖上直向天晴砍去，勢如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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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お前、死んでやがれ！！（你這傢伙，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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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料天晴竟不躲在人後，直接搶到了他的面前。徐增壽一驚，不敢再命人放箭，伊賀崎也是一愣。天晴趁他發呆，揮手一拍，竟將他連刀帶人壓了個側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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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歪著頭，你看我我看你，天晴忽然嘿嘿一笑，一腳將他踹飛三丈許。伊賀崎胸腹劇振，猛噴一口鮮血，她卻從從容容自地上拾起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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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刀身晶瑩，刀刃如霜，昭昭日光下，直如一立挺拔不化的冰峰雪山。天晴不禁贊了一聲：“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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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見有人矮著身子極速向她撞來，她下意識翻身一踢，武士刀順手指落。但聽“嗚”的一聲哀鳴，脆弱又隱忍，就像受傷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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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一震，定睛看去——刀尖對著的，是個不過十歲的孩童，站起也不及她齊胸高。此刻趴在地上，更是小小一團。唯獨眼中噴薄的憎恨怒意，卻灼灼昂揚而來，幾乎要沿著刀尖、刀身、刀柄……直傳到她的手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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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望著這雙充滿敵意的眼睛，一時不敢置信，喃喃道：“怎麼這麼小……這麼小的孩子做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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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郎！你回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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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賀崎右手已折，肋骨被踢斷了四根，躺在地上難以起身。勉強肘行兩步趨近，他用一口生硬漢語切齒般說道：“他是、我弟弟，第一次、跟我出海，他、沒有殺過人，就是想、想拿回家傳的……刀，放過他，請、請你！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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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配拿染櫻！你連死在染櫻刀下都不配！你們明國人，全都是不講信用的畜牲！”伊賀崎次郎聲嘶力竭地沖著天晴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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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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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郎！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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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地的眾倭都紛紛叫喊著他的名字試圖阻止，顯然是怕天晴一怒之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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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瞳孔微縮，還刀入鞘，心中實不想再看到那目光兇狠的孩子，便轉過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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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到一聲“小心！”身後陡感氣流翻掠，耳邊似有涼風驟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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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料定必是那孩子趁她背對想施偷襲，流星箭步滑到一側，半蹲而下，手中長刀橫鞘一攔。她算准他年幼力弱，經驗又淺，攻擊只會直沖直撞，必定想不到對方會不擋不避，反而趁機絆倒他這麼陰險。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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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著刀柄的手腕並沒有感受到任何衝擊，只有一陣近乎辛辣的暖意覆蓋而來。天晴不由發呆，只見她的刀、手、衣袖甚至肩頭，是大一片斑斑點點的猩紅，像從高牆上掉落打翻的朱漆顏料，澆了她側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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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一陣茫然，回頭看去，一團物什正溜溜滾出一圈，赤色的液體在地上畫出殘缺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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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孩子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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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呆呆看著，不遠處無頭屍體的右手，牢牢握著一柄短刀，猶在抽動。至於血跡污濁的面目，已辨不出任何表情，但她分明能感覺到，他還在怒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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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一陣燒心之惡，她幾乎要張口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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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箜喏呀咯——”伊賀崎發出絕望的大吼。血親慘死的悲憤讓他完全忘記了疼痛，發瘋般朝他們撲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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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頭暈無力，麻木地直起身想躲開，伊賀崎卻幹嚎了一聲——他被徐增壽背後一劍貫穿胸口，俯身釘在地上，抽搐了兩下後，再無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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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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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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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倭失聲驚呼，有掙扎著想沖過來的，都被本國士兵就地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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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哥？”天晴撐著長刀，雙腳微微打顫，聲線都難以控制地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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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別過頭：“陛下早已下旨，四明山倭寇須悉數正法。這裏一共一百六十餘顆倭寇首級，都將送呈京師複命，沿途還要入城遊街示眾，以慰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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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個、還是個小孩子……他是沒殺過人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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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徐增壽目光一冷，向她走來，那顆小小的頭顱像球一樣被他的腳步踢到一旁。天晴心亂如麻，目光還來不及追隨，就感到手肘騰然被一股大力抓住。“賊寇就是賊寇，哪來的大小之分！殺人償命，犯罪伏法，你真以為他沒殺過人？你別忘了，他剛剛還要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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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從沒見過這樣兇狠的徐增壽，被他抓得雙臂乏力，腦中亂哄哄一片，嘴唇卻好似不受控制般嚅動：“但、但我沒事啊……他不、他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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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皺眉叱道：“罪不至死？那你是想放他們回去，重整旗鼓再來劫掠，還是拿我大明百姓辛苦納的稅錢，把他們都養起來供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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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首領、又沒了火銃的倭寇以少對多，很快就被追擊的明軍打盡成擒。熊瑞負責統計傷亡照顧傷患，戚成風則指揮一隊士兵收割倭寇頭顱，來來往往地搬動，將無頭屍體丟進大坑裏焚燒掩埋。焦灼的肉味混雜在傷兵若有若無的哀嚎和呻吟裏，彌漫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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損失自然有，但終歸是贏了，本軍將士興高采烈，有些士兵甚至開始比試誰殺的倭寇多，談論著即將到手的賞金該怎麼花，誰誰差倆人頭都可以直接升千戶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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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茫茫地聽著，突然一陣耳鳴，腦袋如同被鑼槌猛敲般，頭脹目眩，忍不住跑到一邊幹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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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將軍，標下等順著那個倭人小孩的腳印，找到了他們的地道。進去查了查，有兩個出口，都是浙江都司有人馬把守的地方。裏面的人已全抓住了，後山也都已搜過，應該無人漏網。可連這裏的……總共也只有七十三個倭人。”戚成風上前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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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不禁哼了一聲：“左廉還說起碼有一百六，怎麼算出來的，翻番都不止了！他到底是蠢，還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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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成風常在軍中打滾，自然明白，徐增壽說的蠢，前一蠢是算錯算術，後一蠢卻是刻意虛報，誇大敵情，以推脫自己剿匪不力……這倒也像是左前總兵會做的事，可當中還牽扯到了浙江都司上上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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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成風有些不安，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道：“徐將軍，這個倭人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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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將自然會向皇上稟明實情。”徐增壽道，“本將做事一向公道分明。以前都是左廉那飯桶瞞報壞事，這次戚將軍帶路有功，指揮恰當，浙江都司又配合得宜，會不會賞要看陛下的聖意，但應該不至於被姓左的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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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他一言，戚成風終於放了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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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有多少小孩子？除了剛才那個。”天晴捂著胸口，邊趨步走近，邊向戚成風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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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剛才那個了。”戚成風看她臉色不好，回答得有些小心，又偷偷瞄了眼徐增壽。見對方面無表情地撇了撇頭示意他沒事，便知趣地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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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徐增壽拔劍動員時說的話正不停在天晴腦海裏循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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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倭寇滿手鮮血，十惡不赦，罪不容誅，可……“如果……如果皇上能開放海禁，民間能正常通商，讓外國人都能以貨易貨，維持生計，他們是不是，就不會燒殺搶掠了呢……”她低著頭，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旁邊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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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天真了！”徐增壽看著遠處忙碌的佇列，忍著焦躁打斷了她，“你以為他們是生活所迫才為非作歹的？那是你沒見夠他們做的傷天害理事！這群倭人跟野狼沒區別，你就是對他們再寬和仁慈，他們只道你積弱無能！皇上嚴防海路，一旦抓獲海寇趕盡殺絕，就是因為惟有鐵血才能讓他們敬、讓他們畏！他們害慘了我們那麼多百姓，你還要倒替他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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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搖頭：“我不是替他們，我就是替百姓說話。這麼殺了來，來了殺，沿海百姓什麼時候能有安生日子過？皇上也是講道理的，如果開海禁，倭國盛產的硫磺、和紙、倭扇、刀劍都可拿來國內買賣交易，那這些浪人武士就算在國內走投無路，也能靠行商保標生活……我們的物資也能更多。若是以疏代堵能從根源上平息倭患，皇上應該也會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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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的眼神此刻就像兩枚釘子釘在天晴心上。她甚至有種感覺，或許是有本國人先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他才會如此地憎恨他們？所有的憎恨都源於恐懼，而最大的恐懼則源於未知，如果能夠正常交流、能夠正常溝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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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會聽？你以為憑你幾句話，皇上會更換國政嗎？”徐增壽的情緒明顯躁動起來，聲音卻反而異樣地低了下去，“你……你知不知道胡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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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能不知道？胡黨案朝野震驚，株連四萬餘人，還賠進了一位皇子——八殿下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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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說胡惟庸曾勾結倭人，欲借兵為助，謀朝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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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麼扯的事，顯然立不住。皇帝不過想借此削權，剷除隱患罷了。反正胡惟庸死都死了，也不能從地下跳出來喊冤枉。“罪名裏不光說他通倭，還說他通蒙，可稍微想想就明白，難道他真會不遠萬水千山，找一群話都說不通的流浪武士和草原騎兵幫他造反麼？好歹胡惟庸以前也是個丞相，怎麼可能那麼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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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能不能，有什麼分別？不管真真假假，結果就是皇上已給倭人扣上了反賊的帽子，你還能自說自話摘了去麼？你是婦道人家，不清楚政事，皇上對倭人可謂深惡痛絕，不止一次大罵他們肆志跳梁，言而無信，民間但有私下互市者，必置之重法！這可都是寫進刑律裏的，連太孫殿下都改不動，你又憑什麼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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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悶悶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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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見她不言，臉色如菜，只怕她還要鑽牛角尖：“還有一條，天晴你定要記住——皇上最不喜歡就是婦人幹政。說句難聽的，你又不是皇上的女兒，連兒媳都只能算半個。現在再是疼你，說失寵便失寵了。你偏要頂撞，到時龍顏一怒，一刀斬了你要怎麼辦！為幾個罪大惡極的倭寇，值得麼？你這不是在犯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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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犯傻，天晴心裏何嘗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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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士聰和她都刻意讓自己回避之後的歷史，她仍多多少少知道，即便到了清代，閉關鎖國仍是被因循的國策，甚至更有過之……所以，像張全一說的，明知可為，也必須無為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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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與否，嘗試與否，根本沒有分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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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都督！手下人在搜山時，發現了一處茅屋，裏面關著不少女人，一個個都赤身露體，被麻繩捆在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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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本將知道了。”徐增壽之前就遇過這樣事，幾乎每次剿倭都免不了，顧忌天晴也是個女人，這種話太不宜聽，他直接打斷了熊瑞，“問問她們家在哪里，能送的就儘量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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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怕也不太容易問。她們中好些人，看似已經瘋癲了。”熊瑞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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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側頭看著天晴，沉聲道：“這樣，你還覺得他們罪不至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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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中一陣鈍刀鋸過般的悶痛，最終無言可說，只留一聲長歎。所有的沉默化為巨大的投擲力，將她手中那柄太刀染櫻連鞘送出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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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身重重斜插入土，如一座夕暉中的孤碑。一只覓食無果的烏鴉在空中盤旋許久，終而落在了刀頭胄金之上，仿佛在確認殘存的希望一般，左右張顧，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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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許久，最後，它帶著一聲絕望而幽怨的啞啼，隨著那道拖拖曳曳的狹長身影，孑孑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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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天晴同朱棣告了七天的假，出乎意料，他都沒問原因就答應了她，似乎對她要去做什麼全不關心。可天晴很清楚，她不能晚歸，何況……張之煥也不在這裏。她沒有同徐增壽告別，只留下“已歸，勿念”的字條，又靠著飛翼機返程回了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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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漢床上，天晴抱著膝蓋，看著琉璃罩下的燈火，囈語般喃喃：“我果然生錯了地方，我根本就不適合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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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正替她準備著明日出門的行頭，聞之笑了一笑，道：“你這份感歎，怕是十個人裏九個會有。我倒覺得你是那十分之一，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能活得風生水起，就沒有不合適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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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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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偏殿，皇帝同樣斜倚羅漢床榻，膝上蓋著一卷《虎鈐經》，雙目微眯，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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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今為止，此次入京的十二位藩王中，只有代王殿下開封了金匣。”陳尚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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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閉了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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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是娶了藍氏的椿兒，卻是——桂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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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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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郭美筠是秀英皇后的義妹，幾乎是由後者帶著長大的，為此舉手投足間的動作神貌，都與義姊有七分相似。她性格溫婉、處世平和，皇帝從不擔心她恃寵驕縱，為此也樂意移情，愛護於她。郭美筠能誕下三子二女，便是這份寵愛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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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好像寵得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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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章大妹行刺開始，皇帝就知道現今內宮暗流湧動，已超出了他之前最壞的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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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在宮城內的人脈經營，老四當然大有嫌疑，但他何嘗不懂他的自保之意。況且，天晴又離席又救駕，如果整件事真是老四的佈置，這般巧合，未免過於扎眼，他再出面為老七求情，更是把目標往自己身上引，仿佛生怕別人想不到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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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瞭解這個兒子了——除非這件事確實與他毫無關聯，否則絕不會如此張揚。這不是他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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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將天晴腹痛離席的事告訴於他的惠妃，卻值得想一想了。誠然，筠娘她一直柔順賢慧，從不會忤逆他的任何決定，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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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三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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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最柔弱的母親，為了孩子，也能做出最瘋狂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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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她如今握著內宮的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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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則……惠妃娘娘曾私召吩咐過臣，向陛下回稟時，就說所有貢女的妝奩都完好如初，沒有金匣被私開，如果臣覺得實在無法交代，會惹陛下生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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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什麼。”皇帝將膝蓋上的書冊隨手翻了兩頁，淡淡而問，“她讓你指認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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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尚宮頓了頓，沉聲回道：“四皇子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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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皇帝似笑似喟地歎了一聲，目光漸漸轉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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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娘啊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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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太令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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