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傑蹲著,屏住呼吸,躲在樹叢裡面。接著是他的朋友夏娜,一個高挑的女孩,蹲在他旁邊,一起望樹叢外河邊的低地看去,有群人左右張望、小心翼翼地跨過河流,已經過河的人就負責掩護涉水者,瞧那警戒樣子彷彿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班傑感覺到後面有人靠近,是其他的同伴,跟著他們一起眺望河邊,等著敵人過來然後給他們迎頭重擊。他有點緊張,不禁把武器握得更緊,手稍微流了點汗,額頭也有一些,但是他不敢擦汗,因為怕敵人發現。
「十公尺。」他輕聲如囈語般說。
「五公尺。」夏娜反駁,用一貫男子氣地聲音說:「五公尺比較準。」
他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點點頭,悄悄舉起左手,在背後比了個五,確認所有人都能看見之後他又把手給縮回去,拉開武器,就射擊姿態。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夏娜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所有人都過河了,無聲無息地踩過草皮走向他們藏身的樹林。忽然,對方有個人似乎略有所覺,抬起頭來,正好望著的是班傑位置,與他的視線交錯,班傑背後流了一身冷汗,腦袋多少變得有點空白,剎那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被對方發現。然後像是什麼都沒有注意到,那人轉開頭,似乎是在提防別處可能會出現實際上沒有的東西,一邊朝這裡靠近。
班傑輕輕吐了口氣,他頓時發覺自己剛才的呼吸都已經停住了。
對方越來越近,一群人,數量在十七到十六不等。
距離約略八公尺。
他聽見什麼東西被拉得很繃的那種艱難聲音,便知道其他人已經各自尋了人瞄準,於是班傑也稍微調整了準頭,指向那個差點發現他的人,那人依然望著別處,側臉對著他。
舒爽的涼涼夏風吹起,呼呼聲帶來蟬鳴,然後是有點細微雜亂的呼吸聲,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聲響,周圍好安靜。
咻!一聲為暗號,接著聲音急動,一片迅疾飛出樹叢的石子砸向對面的人群,有的人被打中了頭,彎著腰哀嚎,也有人仰天而倒,有些人倖免於難,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手足無措。他看見他的石子精準打在那人的額頭中央,那人倒地。一道道身影穿越班傑身邊衝出樹叢,一群男孩拿著棍棒殺向草坡下那群慌亂的少年,伴隨驚天動地的吶喊。
瞬間兩方人馬交接一塊,雖然敵人受了突襲,有些人失去戰鬥能力,但是畢竟人數在多,所以在稍微的手忙腳亂之後又重整陣勢迎了上去,大概也就持平,有的倒地的人又馬上爬起來戰鬥,漸漸的己方又屈居劣勢。
「不太妙啊……」夏娜說。
「看起來是。」班傑點點頭。他身後還有一些被分配在保護這片森林的人,他們的任務是保護據點。
一旦失去了根據地,就輸了。一如人失去賴以維生的淡水與空氣一樣的道理。
「上去幫忙?」夏娜問。
「等等吧。他們所有的人都在那邊了嗎?」班傑說,嘗試從混亂的人群中釐清敵方的情報。
「別廢話了,我們去幫忙!」夏娜霍然站起來,拋下彈弓拿起木棍衝出樹叢,也有幾個人跟著,就算班傑呼喊要他們停下也不應。
猶豫了一會兒,咬了牙班傑決定和幾個同伴繼續在樹叢待命,至少如果盟友要撤退他們可以幫忙掩護,然而過了幾秒後看來是沒有這個必要了,夏娜挺身而出無異於給陷入頹勢的伙伴注入勇氣和戰鬥力,像是在人體內打了興奮劑一樣,有點萎靡不振的同伴又嗷嗷叫著以更兇猛的姿態展開反擊,瞬間局勢就逆轉了,敵人一個個狼狽的往河邊跑,留下一時之間動彈不得被壓制的人還有幾把散落的棍子,夏娜帶領著那群夥伴在半坡上歡呼。
夏娜轉過身朝班傑揮揮手,充滿自信與驕傲地笑著,不知道為什麼他想到的是她瞇著眼睛微笑的驕傲,那種嘴角上揚的表情總是勾著無限的自信。
班傑呼了口氣,從樹叢間站起來朝她揮揮手,然後一群人從林中走出來,朝草坡下走過去。
那大概是距今五年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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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鎮某處陰暗的巷子裡,群人正在圍觀兩個男孩打架,年紀約在十三、四歲,佔據優勢位置的男孩高高瘦瘦,留著清爽俐落的短髮,外表英俊,但是眼睛給人的感覺很陰沉,像是心情不好,讓人有種「不可以去惹他的感覺」。
另一個男孩個子比較矮小,臉很方正,頭髮稍長,嘴角掛著鮮血,莽撞地揮舞著拳頭,被高個男孩輕鬆地閃過,回以顏色。一陣唯恐不亂的歡呼聲響起,高個男孩繞到矮個男孩的旁邊,抓住他的拳頭,猛力膝擊對方的腹部。
「你們給我停手!」有個高挑的女孩推開人群插進兩個人之間,把高個男孩拉開,伸出手臂擋住他。
矮個男孩從地上爬起來,幾個人走出來站到他旁邊,一臉怒容,矮個男孩擦了擦嘴角的血,臉色難看。
女孩轉過身抓住高個男孩的衣領問:「班傑!怎麼回事?我聽朗多說你在這邊跟人打架。」
班傑推開女孩的手,走出人群,女孩叫了聲班傑的名字卻不見回應,她生氣的跺了下腳,走向矮個男孩問:「克寧,你又是怎樣?」
克寧轉過頭故意不去看女孩,女孩伸手插著腰,轉身朝所有人問:「有誰能告訴我是怎樣?」
人群中有聲音說:「克寧罵班傑是雜種。」
「啥?」女孩傻眼了,她愣了愣,然後轉頭罵克寧:「你這個白癡!找人家麻煩還打不贏,去找小蓉姨擦藥!」
說完話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人群,觀眾見已經沒好戲唱了,也紛紛散去,只留下克寧和他的那群朋友。
班傑坐在城鎮外的河畔,拔著青草無所事事。他的手指節有點發紅,是剛才打了克寧好幾拳造成了。他沒有絲毫愧疚,只有暢快。
背後有沙沙聲響起,來人的腳步慢慢的,沒有很急。
「聽說你和人打架。」說話的人是個男人,聲音很低沉很有魅力。
班傑拔青草的手頓了一下,他盯著河畔說:「你怎麼知道?」
「城鎮裡的人都在說這件事情。」
班傑感覺男人已經站得離他很近,男人說:「你們發生什麼事情?」
班傑說:「他說我是雜種。」
「這樣啊!對方怎麼了?」
「我打了他幾下。」
「看來這幾下不輕。」男人說。
男人是皮雪耶,在風民裡是獵手團的團長,大風谷裡傳稱最好的拉查克騎手和弓箭手,備受尊敬。皮雪斯是他的養父,換句話說,便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的親生父母死了,皮雪耶從父母的故鄉帶回還是嬰兒的他。關於父母的生死是由皮雪耶所告訴他的,據稱他是父母的朋友,但是皮雪耶很少談過他們兩的事情,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忙於公務,很少與班傑相處,一方面也有可能是他不想談。不過皮雪耶曾經答應過班傑,一旦他通過過風儀式和選擇儀式,然後在祭祀風之神的寺廟裡取得自己的技藝能力,便會告訴他:他來自哪裡,還有父母是什麼人。
皮雪耶沉默了一下,說:「你也快滿十五歲了。」
班傑語氣木然地說:「對。」
「你今年……」
「十四,還差十二個月。」
「這樣啊……」
有隻白色蝴蝶在對面那片白棉花間飛舞。白棉花是條棉絮條壯物,其實不是花朵,只是有人一開始這樣稱呼,後來的人就隨之。
他實在很討厭像是這樣的對話,因為這就跟把皮雪耶不了解他這件事情公布在陽光底下,把傷疤再劃開沒兩樣,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晦澀灰暗的心情像是無以名狀的黑色塊物在胸腑膨脹。他很難說出一個時間點是什麼時候會開始介意這些有的沒的,起始點應該是在克寧那群人叫他雜種,還有城鎮的人私底下議論他的血統時。
他問:「你今天不是還要去谷口?」
皮雪耶說:「還有點時間,我在等其他人……聽著,今天這件事情,你必須跟克寧道歉。」
班傑回頭看向他的叔叔,他有點沒意識到皮雪耶在說什麼,或者該說其實他很清楚,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叔叔會做這樣的決定。皮雪耶看著他,表情嚴肅,雙手藏在那件獵手專用的大斗篷裡,班傑在想他的雙手是不是正不安地在背後搓著,他的叔叔一直都不太會應付他,這點從多年的相處很容易看得出來。他可能根本不擅於照顧別人。
就是這樣笨拙,皮雪耶是很優秀的獵手,卻不是個好監護人。
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動手就是不對。而且這樣做對扭轉風民對你的印象沒有好處,懂嗎?」
「是。」
他覺得皮雪耶的用詞用語就像是在說他不是風民,當然那不是他的本意,皮雪耶視他如己出,班傑知道,他怨懟的是皮雪耶要他向克寧道歉這件事情,他依舊覺得這不是他的錯,但是抗辯並非班傑會做的事情。他微微頷首表示至少在表面層次同意皮雪耶的論點。
皮雪耶肯定是看出什麼了,班傑有這種感覺,然而他的叔叔能很高明地把任何表情隱藏起來,所以這終歸只是一種直覺。皮雪耶又安靜了一會,思考要再說什麼,班傑靜靜地看著他叔叔。
皮雪耶皺了皺眉,說:「這樣吧!如果你跟克寧道歉,我教你一點兒我的……控風技藝。」
他很確定自己的眼睛亮起來,然後急忙點點頭。
「嗯……那……這樣就好。」皮雪耶對於他的反應絲毫不意外,他沉默了一會兒,凝望班傑,然後仰頭看天,一陣拍翅的聲音從天空傳來,班傑也抬起頭,三頭形如巨大老鷹的拉查克從天空而落,降在對面的河岸,瞬間千萬朵白棉花被拉查克降落時激盪的陣風吹得四散而飛,有很多白棉沾到了他跟皮雪耶的衣服上。
有頭拉查克的皮鞍是空的,而班傑從那頭拉查克頭上的綠色翎羽和翡翠色眼珠知道了那是皮雪耶的拉查克,翡翠,他跟翡翠也有數面之緣,是頭很好相處的拉查克。翡翠抖抖羽毛,充滿知能而有靈性地朝他眨眨眼,像在打招呼。
為首的那人蒙著面,拉著韁繩對皮雪耶說:「我們準備好了!」
皮雪耶頷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那我先去忙了。」
班傑點頭,這時他身後有人喊:「班傑!」
是夏娜從城鎮那頭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她看到皮雪耶,眼神透露出意外與驚訝,手忙腳亂地朝他鞠躬,皮雪耶輕輕點了下頭作為回禮。
皮雪耶說:「班傑麻煩妳了。」
夏娜的聲音異常高亢,「不會!」
皮雪耶先是看著夏娜,然後把視線移到班傑身上,輕聲說:「再見。」
他說:「再見。」
皮雪耶掠過河流跳到翡翠身上,一陣狂風掃起,又是一片白棉花飛舞。他目送三頭拉查克飛上青空,極快速地往谷口的方向離去,留下他與夏娜在河畔邊。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jT07Wx2g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