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出能撼動人心的故事 - 人生苦短

（1）死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nHqEwYkJ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l4IAxRRpn

他在梳化上猛然醒來。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vM1h81sY2

電視仍然亮著，新聞報導員正在講述關於疫情的新聞和消息。內容千篇一律，悶人又煩人。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8TJOe7URe

他打個呵欠，伸個懶腰。雙掌使勁按壓梳化，借力撐起整個人，避免膝頭過份受力。許是在凹陷的梳化坐得太長時間，大腿和臀部均感到少許麻痺。不至於會跌倒的程度，但他下意識地一邊倚扶著傢具，一邊拖著腳步走向浴室。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FveTmnDQG

人老了，身體差了，動作遲緩了，連小便如此簡單和基本的本能也變得困難。甭提總是瞄不準便器，尿液還要是逐滴逐滴慢慢滴出來，彷彿要滴乾他的尊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chxJaQKoS

怎麼辦？可以怎麼辦？吹口哨吧。口吹曲子，耳邊響起熟悉的歌聲，心裡默唸自勵自欺的歌詞。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Rvg9nq0i

莫再悲 莫再傷 遇到悲哀休誇張s

誰亦要經風與浪 誰遇挫敗不受傷

逝去的 莫再想 路正崎嶇更漫長

何用嘆息風裏望 寶貴光陰笑著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iUWLkVzM

小便後，步出浴室，再次聽到報導員的沉悶腔調。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JdFIRFM71

抵不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YjwTDtKZN

他決定到公園散步。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O5qEu3bAT

望望手錶，是上午十時半。難怪放眼所見多是上年紀的人。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DSM8o3H7X

好福氣的，或是三五成群談天說地，或是在家傭的攙扶下散步。福薄的，或是推著購物車奔波買餸，或是顫巍巍地被送上療養院的巴士。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K0zn9dryf

自己有福氣嗎？托賴。能走能動能講能吃，與兒孫同住。雖偶有口角，卻也沒有特別煩心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ZvOvp5Ng

他知道自己該要感恩，奈何始終沒能衷心感謝上天。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J3vcsmqYN

輕嘆一聲。繼續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hni6wlRLu

樹影婆娑，鳥叫蟲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eM3Tx0Si

他不自已憶起亡妻……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6XbTzDzs

三年前的夏天，她在家跌倒，傷及腿部筋骨，自此總是步履不穩，走路時偶爾會突然腳軟跌倒。兒子勸她多休息，不要外出。她明白兒子苦心，奈何整天悶在家中令她心情抑鬱，精神越益差勁。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jxr6DylJ

他偷偷帶她到公園散步散心。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PuCqI91z9

「我的腿康復不了，是嗎？」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1WJZ1Eejt

「不是。你向來身體強健，這小小傷勢不是大問題。」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aPlakvWfC

「我何時可以痊癒？我想去探望朋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H1XD0BlVE

「快了、快了。不用著急！」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ktsbtkEKb

「即是何時？」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BIGGLw874

「下一個夏天。」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n9dwFRYz7

她幽幽回望，驚訝丈夫斬釘截鐵交出一個確實答案——醫生也不敢斷言她會否康復。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o9BsWEl7

樹影婆娑，鳥叫蟲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vL1W6a0f

感動，明明眼前只有絕望。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MbqUdgBSx

她的手忽爾不再無力，牢牢緊挽住丈夫的臂膀。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JPxTVrClC

奇蹟？希望？不。僅是信念，難以言喻的，難以理解的。他不是神、不是醫生、不是專業人士。他僅是一個脾氣古怪的躁狂糟老頭。但她就是相信他。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2gxcAXMDa

內心終於安定下來。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UNCj7WdS

她沒再糾結於健康問題，開始向丈夫講述她的未來夏日大計：「探望朋友前，我要先辦一件十分要緊的事——吃『菠蘿油』！」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BamWADu5

「但你的血糖……」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CTw3QEUvk

「我向來身體強健，這小小血糖問題不是大問題。」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xmJpzojuf

他會心一笑，笑她依舊貪吃如豬。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g3LL0bCPR

下一個夏天到來。她的腿傷還是沒能康復，走路時拐得更嚴重。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oQfD9W42Y

兒子送她一根拐杖。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f6573ek4

當晚，她躲在浴室裡啜泣。他沒有上前安慰，因為所有安慰說話都沒能扭轉衰老之勢，倒不如讓她盡情宣洩情緒。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6q4P3K2qf

她不知道，整個晚上，丈夫徹夜無眠，眼睜睜望著天花，細聽她的哭聲，細想她的未來。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6d8LgcQL

天亮，兒子和媳婦準時離家上班去。他送孫兒到學校後，馬上回家慫恿妻子一起外出逛街。「夏天嘛！當然要吃『菠蘿油』！」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JLDR35kjN

妻子笑了，連忙穿上最漂亮的衣褲鞋襪，戴上最喜歡的髮夾，塗上最鮮色的紅唇膏。她沒有使用兒子送她的拐杖，因為丈夫就是世上最好的拐杖——依著他、靠著他，她安然走到今時今日的七十高齡。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FqTslyWux

鐵路車站裡，人流如鯽，彷彿有股無形的強力水流在背後催促著。他懶理，繼續保持慢調，只知自己不僅是自己。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MIYVd2QY

終於來到馳名的冰廳，二人各點一客「菠蘿油」。不好吃，亦不是回憶中的味道。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YFQWOBE09

不要緊，反正「菠蘿油」僅是一個名目而已。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nT7k0pRfA

夫婦相視而笑。笑甚麼，不知道，大概是完成了十分重要的事情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vHDdu2y6H

於願足矣。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UIAyRLBGG

沒過幾天，還未開始探望朋友，她已於睡夢中悄然離世……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9BaoygS85

公園裡，樹影婆娑，鳥叫蟲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pkOfhWQc

他不動聲息，藏起思念，繼續開步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MLq83Vc8D

總得走下去，不是嗎？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1SKyw0Kg6

不努力走下去，就不會知道下一個夏天是甚麼光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QUrSugDW1

走到涼亭，看見熟悉的棋友正在對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UkfItdbwJ

棋局中，事事分明，步步無情。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YXdcNtyAN

他專注觀賽，全然忘記身後的樹影鳥蟲。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CXDzu8qQe

（2）病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QN6V1SSBJ

他在床上徐徐張眼。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idNbJqTv

床褥太軟，腰骨微痛。這不是家裡的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uoTl9zN8m

暈眩冉退，目光聚焦。看見多張整齊排列的病床和面無血色的老者，他瞬間得出以下結論——醫院。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2v8YzZDkj

嗯。醫院。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oiZK9Fr0G

接受醫生的檢查，證實無恙後，獲告知可以隨時出院。護士根據過往紀錄，已通知兒子和媳婦，只待他們前來接送。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FrA7Qb13e

醫生離開後，護士也去忙別的。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jLNqTkkzG

他呆坐床上，默默看著醫護人員在多張病床之間來來回回，感覺實在又虛幻——活到這個年紀，總得要到醫院走幾趟，實屬平常不過的事情，對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TmGl3xb13

如他所料，兒子在晚上八時許現身。一臉倦容。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bypdWjgUN

「醫生說我沒大礙。可能是公園太熱，熱昏了。」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X2EowZsex

「那就多待在家裡避暑，不要外出四處走動。」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AyrKopcC

「知道。」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nkREYpNlk

兒子攙扶他走出醫院，在街邊截下的士，直驅住所。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ls7mqhsad

車廂裡，二人不發一言，各自對著窗外景物發愣。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W4ibhSqZ8

沒有怨氣或鬱結，只有緩解不了的疲憊。身心俱疲。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0UANE3a2

黃色街燈在夜幕下迅速往後退。一盞、兩盞、三盞……不盡，無窮。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MQbOeHJfv

兒子倏忽開口，神色惘然。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dWEsPBHVk

「我有末期肝癌，剩半年壽命。」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BGjKdvM50

「她知道了沒？」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nxX937kiq

「不打算告訴她。」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Uad8kjZCs

「你如何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抽時間接受治療？」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YWls0CyWk

兒子笑而不語。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Oemp3Rp6T

他愣住片刻，良久才道：「明白。」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4BBmWoqgD

兒子輕拍他的肩膊，以示感謝。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YDfu2Mlhf

抵家。兒子依舊朝妻兒溫柔地微笑。他沒作聲，逕自到浴室洗澡去。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PvKN8EX6E

蒸氣瀰漫，看得見，抓不著。甚麼也抓不著。抓不著開始，也抓不著終結。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AdW2hOWTt

沒選擇的情況下被生產下來，沒能選擇長大與否，沒選擇的情況下經歷病痛，沒選擇的情況下死去。生老病死，全是沒能選擇的。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Rk0K21EbH

翌日，兒子和媳婦如常上班，孫兒如常上學，家裡只餘他一人。百無聊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0EWWd4Atj

他決定到公園走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XDD1uS4g6

樹影婆娑，鳥叫蟲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9hOyocd47

此樹是否去年那樹？此鳥是否去年那鳥？此蟲是否去年那蟲？要緊，不要緊。在意，沒能在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9QlPLdSe1

幽幽踏步，皆因內心焦躁。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8AOdGUoWw

來到涼亭，棋友們向他問好。他笑說自己比年輕人更健康。棋友們以為再也看不見他，感到難過。他認為無論難過與否，該死的時候總得要死。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UZqHnFyi

全場一片默然。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O3rL0eWK

聊聊笑笑罷。下棋耍樂罷。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MvbmfuVe7

不要問為何。不要問感受。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guI5bxUv

有如那樹那鳥那蟲。沒能在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FDPV1dlja

正午，他前去學校接送孫兒。孫兒說吃過同學送的怪味糖果後身體輕微不適。他不以為然。下午，孫兒痾嘔不止。聯絡不上兒子和媳婦，他只好獨個兒帶孫兒到醫院去。輪候期間，一張發白的熟悉臉孔癱軟在擔架床上，被匆匆推送入急症室深處。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AQG6ozH7u

那是今早與他談笑風生的其中一位棋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wUxYlnlDI

數個身穿便服的男女先後抵達護士站，然後按指示守在急症室外。沒多久，醫生步出急症室，宣告棋友的死訊。男男女女隨即哭作一團。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WWxHAInQ1

他默默將孫兒擁入懷裡。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GjRvobzso

心慌的極致原來是平靜和淡然，皆因透徹體悟到自身的無能無力無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Qgt7Tvkz4

「爺爺，很熱啊！」不知袖裡的孫兒輕輕推開他。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YSuRlR05

「嗯。」對於眼前一切，他花盡全身力氣發出渺小的一聲。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eZ4gFQXrg

晚餐後，兒子在露台抽菸，媳婦在廚房洗碗。孫兒是個好動的孩子，五分鐘前肚痾得雙腿發軟，此刻已然在梳化上跳個不停。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ZkERUfnLL

跳跳跳，有節奏地跳個不停，像心臟。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PuQh63Is3

心臟停止跳動當刻，棋友有何感受？掛念未完的棋局？掛念急症室外的男女親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dtP9HiKca

他的目光不期然瞄向露台，看著兒子呼出個個煙圈，圈圈復圈圈，冉升消散不復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PYduBeKWQ

不復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xcllyao6

他莫名的被深深憾動。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qacaIJ5pI

走到兒子身邊，告知棋友的死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RVmw24Om

毋須明言，兒子已猜測到他的用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RN4gEj4s9

「我不怕死。」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tLWdkTIZ0

「我也不怕死——死亡並不可怕，只怕沒能完成想要完成的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KRTtad21O

「你有沒有想要完成的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daN2NkVZz

「每年夏天買『菠蘿油』給你媽。」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jSYe5fwRw

「她的叮囑？」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HLsvDWcrI

「不。她離開得太突然，我沒機會問她，只得按照她生前喜好去估計她的心思。」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FefZD0Pla

「別傻！她不願看見你耿耿於懷！」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KU9Mi4dB

「她沒這麼說。」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VYWljnpiR

兒子苦笑，笑他彆扭。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EgyfUD3Af

再次不了了之？他以為是，直至夜半聞得媳婦哭聲不絕。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XCgTKPhyM

無論大家怎樣勸說，兒子依然不願接受治療，堅持要盡量留下金錢予家人。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ZvInKhNCg

半年後，兒子沒死去。一年後，兒子仍活著。三年半後，兒子依然沒斷氣。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5tQBKpheE

問何解。醫生說原因不明，但癌細胞消失了。兒子說只想盡力工作賺錢養活家人。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ChpcYpf5

離開醫院、歸家路上，兒子和他拐到公園散步去。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409KPVwWe

樹影婆娑，鳥叫蟲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q12569zL

「你多活了三年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I2dZuwiE

「我多吃了三個『菠蘿油』。」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HNbWDP2Wi

「想繼續吃？」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JX8Gz4cP1

「是。期待下一個夏天。」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iZO2sx9Np

兒子認為這次大病是上天的提醒，希望他往後好好珍惜時間。打算辭職休養一段日子，在接下來的暑假與大家出國旅遊後，才重回職場繼續拼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6wa2wX2sI

他為兒子衷心高興著，亦感謝上蒼的好生之德，沒有帶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AQ9Rq36Ax

兒子呢？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gDfc2SbEQ

悉才尚在身邊的兒子不見蹤影。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f4AJAOD2r

啊！記起來了。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57EL4jLOr

兒子去年在暑假前遇上意外，下半身癱瘓。沒能出國旅遊，沒能重回職場，沒能享受期待已久的夏日。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LZ0xRy60v

果然。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w1ipO94Dq

不努力走下去，就不會知道下一個夏天是甚麼光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SfqeN4ik

婆娑樹影之下、鳥叫蟲鳴之中，他繼續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4UTuTQb2M

幽幽踏步慢慢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OheVpdiRd

（3）老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RKrtmj5jH

他在搖搖椅上猛然醒來。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7QyFoiBs6

望望掛鐘，七時半。該要喚醒孫兒。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hYFYqFKKU

輕敲孫兒房門，不聞回應。推門內進，不見孫兒身影。房內枱櫃床鋪依舊，掛牆照片卻變了樣——相中人稚嫩不再，五官英氣。他頓時意會到孫兒早已不再是黏人的小孩子，不需要他的照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jHymhXL0Y

若有所失。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XDCygOUfk

到公園散心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5BNNyBzVT

公園裡，美好回憶俯拾皆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hSjW0DSeX

憶起跟妻子慢步於蟲鳴之中，憶起與兒子傻傻追尋鳥叫源頭，憶起和孫兒偷偷在樹身刻字。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JuUe5RaND

離開緩步徑，闖入樹林。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l2BOZV4in

找樹。找到那樹。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pDaCQyXKa

不，不是它——因著樹身變得粗壯，刻記模糊難辨。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1LbKfthsk

此樹不是當年那樹，正如現時的自己亦不是當年的自己。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CKZHUJ5r2

長大、老去、病倒、死亡，無論願意不願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OWksulXxZ

不願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YqEZKP0pA

想逃。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0cePBx0yi

逃！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rg7lIVtd5

逃出樹林。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TySNGppVF

彷如隔世。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AzvwyJnh5

陽光刺眼，氣溫熬人。不是回憶裡的現實。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UbHhdZ1rP

倏忽忘了路，忘了如何走下去……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MtvfiKjO

一青年步入警署。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JWyzZkctp

「你是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ZhgCrjbQG

「我是你的孫兒。」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Ahh8FofdP

「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NPFXJCEVr

「爺爺，回家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rYVWl2rn7

「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kgk1xXIWE

家。他在搖搖椅上搖著、搖著，天花燈在眼前晃著、晃著，孫兒在廚房裡頭忙著、忙著。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M46WIAaXs

一切近在眼前，卻又無比遙遠。反觀那些遠在天邊的，竟顯得如此接近。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N4fmPGTfj

是否忘記了甚麼？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3rcQnuLUR

目光無意間落在緊閉的主人房房門上——何解兒子沒有一起吃午餐？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dyLu0Y0pi

輕敲主人房房門，不聞回應。欲推門內進，卻發現房門上鎖——自己被兒子嫌棄了嗎？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QxevrWhDz

激動。拍拍拍，踢踢踢，吵吵吵。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9cPbjK6A

「快開門！我要跟你聊天！快開門！來！快開門！」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4atL7ApZ

孫兒應聲衝出廚房，上前阻止他吵鬧。拍門的手轉而搥打孫兒。孫兒逆來順受，硬生生吃痛。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nIJtG2RpS

「爸爸不在房間裡。」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FfpFvi58y

「你騙我！他一定在裡面！」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4XtmjEQez

「爺爺，你看看掛鐘——爸爸尚未下班，還在公司。」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jv0OX56nD

未下班？在公司？他瞄向掛鐘——的確未到兒子下班時間。可是總覺得有甚麼不對勁……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lRpTvuAG

見他愣住，孫兒馬上抓緊時機分散他的注意力：「爺爺，不如一起到公園散步。」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hd5OgUpJ

公園裡，美好回憶俯拾皆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cX1RMoVvi

他享受沿路的樹影鳥蟲，孫兒只著眼於面前的佝僂身影——希望他忘記剛才的亂局吧，那就不用向他解釋家庭現況……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2WsVlv4RU

爸爸癱瘓後，媽媽獨力扛起家庭重擔。數年以來，乳臭未乾的孩子、癱瘓的丈夫、腦部日漸退化的家翁以及工作壓力狠狠將她壓垮。她捱不下去，離家出走。爸爸難以接受愛妻的絕情，一直鬱鬱寡歡。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i0YzOS0cW

某個深夜，忽聞爺爺自言自語。起床查探，驚見爺爺對著垂頭不動的爸爸侃侃而談。窗戶半掩，冷風吹得爸爸頭髮凌亂，臉色慘白。滿房遍地都是涼透的菸屁股。淡淡的菸味在鼻腔彌留不散，卻偏偏嗅不出半絲生命的氣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tnTlzRfB

他輕拍孫兒肩膀。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5gntUQLTr

「不用發愁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0LBXJ2qeq

「你知道我在愁甚麼？」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yPMrHhudQ

「考試成績嘛！」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f7g5Yk3Fg

「對！我就是擔心考試成績！」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phAMPTs2i

「傻孩子！考試只是人生的一小部份，毋須將成績看得過份重要！」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Cf2ArfAvf

「嗯，我知道了……」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ZueKToYCl

孫兒唯唯諾諾，以假笑作結。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OOr4OGNgE

結伴走了又一段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odwrRusc0

他望望孫兒——像曾經的兒子，也像曾經的他。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UeVblkYCw

憶起關於兒子的一切，憶起關於自己的一切。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t5KMmhVOz

希望孫身兒能夠好好活下去，活得比兒子好，活得比他好。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tcqkgylrA

絕不能重覆亡妻與兒子的錯誤，留下一堆永遠沒解的執著予孫兒。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QdPrklyRb

他輕拍孫兒肩膀。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FCOnURPAp

「不用發愁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WjCVh7PL

「爺爺放心！考試而已，難不倒我！」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o5yk3AkO

「對於考試也好、爺爺也好，如果你累了，就乾脆放下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5JMVeLC1Q

他淡然一笑，笑孫兒長高長肉不長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sMHQ00FBO

孫兒傻了眼——他是真瘋或是假傻？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WsUzt1Xqi

沒待孫兒辨清真假，他已然幽幽踏步開步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5mOJyzVDU

孫兒沒有追上。知道自己該要追上，但雙腳偏偏誠實地佇立原地——多麼希望爺爺可以從此消失。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zjEKaChEF

佝僂身影幽幽遠去，沒入婆娑樹影當中不復見。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Oof3vUkZm

鳥繼續叫，蟲繼續鳴，不過往後的夏天從此走了調。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3Wflau43d

沒有在意的人，沒有在意自己的人，無論願意不願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zDpJc6q2g

幽幽踏步慢慢走。慢慢記起很多，慢慢忘記很多。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NPxb2aOvL

忘記為何自己會獨自一人走在樹林當中。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wJkCp8NJg

找樹？找不到那樹。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8XBteGdFa

此樹不是當年那樹，正如現時的自己亦不是當年的自己。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udkuMcYsh

長大、老去、病倒、死亡，無論願意不願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Aua0ZTfKi

願意。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lCJW5Ri5n

無謂白花力氣去逃避。無人能夠逃過生老病死。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NbJBTri3Y

身累，心累。就此停下來，可以嗎……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jD1YKjgKs

一青年步入醫院。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w1aEZ1ls9

「你是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C7UshHxFo

「我是你的孫兒。」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DX9Zp1tgG

「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W7lPHnzyL

「爺爺，回家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3MQqnjeoq

「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L7va5knKB

（4）生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oLkeIvma

他在輪椅上猛然醒來。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bl7DvSyRR

樹影婆娑，鳥叫蟲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qXXH1vSi

爺孫二人身處公園大道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JTmYpa6Ks

「口渴嗎？來，喝些許清水吧！」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XOjSrLbqn

孫兒停步，從背囊掏出保溫水壺，欠身將插於壺嘴的飲管置於他雙唇之間。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DW8h1DONE

他沒有吸吮。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crLfoPhoH

孫兒保持這姿勢好一會，惟見他沒反應，也只好收起水壺。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moPlMFG5a

罷。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qHQBUN5N

樹影婆娑，鳥叫蟲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puB6FN2If

他覺得這地方很眼熟，卻又苦苦想不起更多關於這地方的回憶。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InP4Yj9K

不要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VEfeCfwla

反正該是不重要的事情——自己寶刀未老，才未糊塗得忘記重要事情。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mWXDzqZEY

他仍是那個身體健康的他，每天為養活妻兒勞碌奔波。妻子貪吃，尤愛「菠蘿油」，於是他偶爾會帶她到冰廳享用下午茶。兒子是個單純正直的小孩，深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於是他一直暗暗為兒子籌謀、護航……他很自豪，自覺是個好丈夫、好爸爸。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uQ2n4UkO1

嘴角輕揚。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eljndUBK

一。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n8SWCcnLh

二。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rGeeRGn3y

三。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QM0SR5wO

那抹難以察覺的微笑僅維持了三秒。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swVFKiCCl

三秒後，他忘記了前三秒的快樂，正如他忘記了大半生的重要人事物。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wcAxywy8

要緊的，不再要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uyMpEv53I

罷。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Zo8Azin3y

樹影婆娑，鳥叫蟲鳴。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lI8Ytitp5

循著鳥蟲之聲，他的眼珠子微微往上瞄。葉間隙縫的陽光誘人卻刺眼。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7Kc2uhSoB

輪椅一直前進，映入眼簾的紛亂光影不斷交替、退去、消失。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7aiQQFKph

在最後的最後，他眼前只餘一盞佇立於公園外的交通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ZSm2vDDX

紅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ns36yxIzR

「爺爺，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逛公園。」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fMR2wVK1R

孫兒彷彿自言自語。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yeB0PtY5U

綠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Fkow8UOFW

孫兒沒有開步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HrX1qWxua

紅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3FqjD9GJH

「爺爺，我日後會盡量抽時間去探望你。」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7v1JUiTfC

孫兒彷彿對空氣許下諾言。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AfQ8Aii6v

綠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LW5AyQqLg

孫兒仍然沒有開步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dZLVUuIpw

紅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oLhbhSGIH

「爺爺，你會怪責我嗎？」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NO5jfi10u

孫兒問空氣，縱使知道空氣沒能回應。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KQNZMiyg4

綠燈。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2IAA3ISAV

「爺爺，放心。我會努力繼續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0wDLTzj3

孫兒抿抿雙唇，藏起憂思，推著輪椅開步走。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kCXGqgi1S

總得走下去，不是嗎？不努力走下去，就不會知道下一個夏天是甚麼光景。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3mHaA0ZhL

這是從他身上學懂的。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BMku6DSEM

一生受用。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vCK5CUQLU

「爺爺，謝謝你。」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0tG22PkJW

孫兒的話猶如耳邊風，進不了他的耳，到不了他的心。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NSYqG9Sd2

要緊的，其實不要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B56Nzv6qS

罷。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OviJJzKFx

他被送上安老院專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ubvaMaxOI

車窗外，無光街燈迅速往後退。一盞、兩盞、三盞……不盡，無窮。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3wAZnGojI

腦海裡，無數樹影鳥蟲交替、退去、消失。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qI9W3aZlf

他被動地遠離昔日一切。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PPcbdYyj

要緊的，不再要緊。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OMgKY4Lrx

他克盡己任，沒有遺憾。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gVEqfP9Ov

他忘記前塵，沒有執著。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G4DU1SPkB

有如被踐踏的梳化，有如被點燃的香菸，有如被吞吃的「菠蘿油」。

3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CQc5f2brk

毫不在意未來的每個夏日。

註：歡迎到短篇小說合集《雜念集》看看喔！

註：標題《人生苦短》的「苦」字，是名詞，不是動詞。

ns216.73.216.82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