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城，王霄雲私宅。

　　任逍遙被千絕攙著，兩人用這世上最高明的輕功——渺雲燕與風影步，行徑如風，很快來到王霄雲於城中的私宅。

　　一進門，便見一名小廝已然恭候多時地迎上前來：「姑娘！」

　　「阿財，快來幫忙扶著人。」一路攙著人的千絕已然全身汗流浹背，呼吸微喘，但摟著任逍遙的手卻未鬆開。

　　聞言，任逍遙用了幾分力氣站起來，不再把力氣靠在千絕身上，搖頭道：「無事。」

　　他看著千絕疲憊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湧上許多疑惑——千絕實在是一名謎團重重、矛盾至極的人。

　　說她不會武功，方才一路過來，她輕功之高，遠在自己之上。

　　說她會武功，可不過一炷香時間的輕功，她便已筋疲力竭，全然不似真正的輕功高手。

　　任逍遙知道她身上習武的筋脈盡毀，可既然如此，又為何能用這高明無比的輕功？

　　越是接觸她，瞭解她，越覺得她充滿了謎團和矛盾。

　　「你沒事吧？」千絕一邊喘息一邊端詳著任逍遙，見沒有缺胳膊少腿，已放下心中大石。

　　「斷了幾根肋骨而已，無礙。」任逍遙搖頭，輕描淡寫地勾起嘴角，好像經歷的不是一番生死，而是一次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意外。

　　「那就好。」千絕放下心後轉頭看向一旁的小廝：「……阿財，讓人去給任先生送信，就說人回來了，後續便按原計劃行事。」

　　「是！小的馬上去辦！」阿財答應的乾脆利落，立即麻溜地出門去，連句疑惑都沒有——只因少爺早已交代過，無論眼前這位姑娘有何吩咐都得全數照辦！

　　「任先生？」任逍遙一愣，疑惑望向千絕：「任先生是指……？」

　　少年的心中已有猜測，可卻還是帶著不可置信地問。

　　「任平生。」千絕的回答應證任逍遙心中的猜想，讓他心中一凜，只聽姑娘慵懶地道：「解釋起來有些麻煩，等王霄雲回來，你再讓他與你解釋吧。」

　　「……」任逍遙忍不住皺起眉，見千絕毫不在乎的模樣，帶著絲絲火氣和不可置信問：「所以……這樣救我的主意是妳出的？用這滿城之人的性命？」

　　少年以為，他和千絕是知己。

　　他們可以為了一名萍水相逢的人，面對陡然落下的殺人刀。

　　他們可以為了一名命在旦夕的朋友，無懼闖入危機四伏的城主府。

　　可她怎麼能，為了他任逍遙一人的性命，讓滿城之人為之犧牲？

　　任逍遙的眼神帶著訝異、不敢相信，還帶著一絲隱晦的失望，便是那一抹幽微的情感刺痛了千絕。

　　這雙眼睛，熟悉又陌生。

　　即便知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卻彷彿能從他的目光裡，找到過去那個人的影子。

　　歐暘——或者說，蕭子堯。他從來不曾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

　　即使在最後，他也不曾對千絕露出這樣的神情，但此時此刻，任逍遙用著和那人相似的面容、相同清澈如鏡的眼神看向自己，卻帶著不經意流露的失望。

　　千絕無法忍受那雙眼睛這般看著自己，於是立刻別開眼，語氣冷淡反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在下以為……姑娘知道這世上最重要的並非是性命……更以為，姑娘知我。」任逍遙同樣漠然地回應，他不放過她躲閃的目光，執著地凝望著她，似乎想要一個答案。

　　「任逍遙，你說的對。你不懂我，我也不可能懂你，你我相識不過數日，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千絕重新抬頭，收起心中洶湧的情緒，回到初見面時慵懶淡漠的模樣，毫不在意地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沒錯，於我而言，生死有價，只要能達到我的目的，其他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棋子。我就是這般的人。」

　　「……」任逍遙皺眉聽著，看著姑娘理所當然的表情，半晌才道：「你當真是這樣想的？」

　　「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早日看清也好，任公子高義，與我本不是一路人。」千絕語氣漫不在乎，帶著半分諷刺半分涼薄湊成一分刻骨的寒冷，做出了最終結論：「任公子好好養傷，此事過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以免這樣的事一再發生，寒了任公子的心。」

　　她的話不可謂不決絕。

　　說到這個份上，任逍遙亦無話可說，只道：「我明白了。還是得多謝姑娘，費盡心思救在下一命，可若往後有這樣的事，就請姑娘不必管我。『救一人、殺一城』，非我藥王谷中人之道。」

　　「迂腐。」千絕淡淡回應，似是蔑視。

　　「縱被姑娘說是迂腐，那也無妨，此為我生存之道。於我而言，堂堂正正地死，也好過昧著良心、苟且偷生。」任逍遙正色回應，兩人的目光相接，冷冽的目光相撞如無聲的對峙，誰也沒有退讓。

　　正當兩人對峙之時，剛剛脫身的王霄雲匆匆躍進門，便見兩人氣氛詭異的模樣，他左右打量著，疑惑問：「怎麼回事？」

　　「沒什麼，你先去請大夫來給他療傷吧。」千絕轉過身，丟下這句話後揚長而去。

　　王霄雲皺眉望向任逍遙：「你們怎麼回事？」

　　「沒什麼……咳！」任逍遙亦沒有背後道人長短的習慣，只是搖頭，可卻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你沒事吧？」王霄雲急忙上前扶住任逍遙，動作自然，神情關切：「我先帶你去房間休息，然後立馬給你去請大夫過來看你！」

　　「多謝王兄。」任逍遙不自在地退後一小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只覺王霄雲對自己太過關切了些，而聰慧如他，已然從中猜到真正的原由。

　　無論是千絕，還是王霄雲，他們都是一樣的。

　　———他們看著自己，心中與眼底卻想著另外一個人。

　　或許在千絕心中，她費盡心力想救的，根本也不是自己。

　　所以她不在乎，任逍遙想要的是什麼，不在乎他真正在意的是道義、責任還是性命。

　　千絕只是希望，他這張與故人相似的皮囊，可以活下去。

　　那名為「蕭子堯」的少年，像棵參天巨木長在他們的心裡，比起他這位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還要宏偉、鮮活。

　　任逍遙感到一陣氣血翻湧，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鑽牛角尖想下去，卻抑制不住洶湧的情感湧上心頭。

　　他想起姑娘決絕冷漠的背影，想著那句「道不同」，急火攻心之下，身子向後一倒，竟直接昏眩過去。

　　「任兄！」王霄雲嚇得身形一閃，接住了倒下的任逍遙，見他當真昏了過去，臉色比紙還蒼白，心慌地蹲下身背起他，飛奔向一間早已準備好的房間，心中堅定地想——這次，我絕不會讓你有事。